邵叙泱在程静眼底看见了对他的挑战,扬起的美丽尖下巴,有着倨傲的角度。他明白──绝对不是为了荣誉、绝对不是因为兴趣,程静主动参赛并邀他加入,不过是想要证明自己不会输给他罢了。
教室里的人愈来愈少,大家收拾完东西之后便纷纷离开。
程静直视着他,似乎连视线的交会都不愿意认输妥协。
邵叙泱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多么回异的一对姊妹!难怪谁也没发现她们的关系。
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告诉程静,或许她该挑战的人是她的妹妹程宁,而不是他。
对程宁来说,或许她已经很习惯把所有的情绪隐藏起来,用平静的保护色换取宁静和不被打扰的空间;但对邵叙泱而言,他却不见得吃她这一套。
此刻他正坐在她的床上,背后靠着她的枕头,手里拿着一本空白的本子胡乱画着。
“写完了吗?”程宁坐在书桌前,仔仔细细地翻着书,还在认真地找着题目,为邵叙泱做明天某一科平时测验的模拟练习。
见他没有回应,程宁转过头去,一把抢过邵叙泱手中的本子,陡然发现从开始到现在,邵叙泱竟然一个答案也没有。
“邵叙泱,你能不能认真点?如果不想练习,就马上离开这里,可不可以不要浪费别人宝贵的时间?”程宁气愤地瞪着邵叙泱,对于他悠然自得、几乎和她房间融为一体的画面感觉刺目极了。
他就这么自动自发地侵占了属于她的私领域,每天晚上定时出现她的窗外,进驻之后,他总喜欢坐在她的床上、靠着她的枕头、捧着她的书、读着她写的字,几乎是强迫的,他逼她习惯了他的存在。
“程宁,你难道对英文话剧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没有理会她的埋怨,迳自把枕头调整一个恰当的位置,接着舒适地窝在程宁的床上,他可是有爱好干净的好习惯,每天都会换上干净衣衫才躺上她的床。
他喜欢她的床,喜欢床榻上有她沐浴过后沾染的香味,那对从来不曾碰过别人的床的邵叙泱来说是个特别的经验。而对于他的行径,他感受到
程宁从刚开始的抗拒到现在一吋吋的接受,这样的认知让他相当愉快。
“程宁,你一点也不想上台表演?”见程宁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甚至开始整理起桌面,邵叙泱开口重复问题,身体再缩进被窝里一些些,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寒意。
程宁还是没有回答,始终背对着他。通常到了这个时间,邵叙泱知道程宁是在告知他该离开了,宣布今天的“家教时间”已经结束。
等程宁把该归纳的问题都重新为邵叙泱誊进另一份空白的笔记本时,她也顺手把桌面统统回复原来的整洁。
“邵叙泱,你该回去了,回去把这一份题目做完,明天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这会儿程宁总算是站起身,不过等她转过身之后却不禁呆愣住。
“邵叙泱,你不会是睡着了吧?”伫立在床边,程宁忍不住抚着额,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天哪!邵叙泱竟就这么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办?邵叙泱怎么可以就这样在女孩子床上睡着!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做才好?总不可能让他在这儿睡一晚吧?
考虑了好半晌,程宁总算是伸出手……
“邵叙泱,不要闹了。”她靠近,轻轻推他的肩头,同时发现他是真的睡着了,呼吸的频率徐缓。
“邵叙泱……”程宁更用力地推了推邵叙泱,岂料,邵叙泱非但没有因此醒过来,甚至还奉送程宁一个翻身的大动作。
拉了被子蒙过头,邵叙泱就这么翻过身去,把完全束手无策的程宁就这么丢在床畔。
邵叙泱醒来之后,看见的就是程宁一副极度不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靠着床边,似乎是睡着了。
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钟,邵叙泱皱皱眉,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他动作迅速却无声的起身,看见程宁没有为自己盖上任何一条被褥,以他了解她的程度,想必是看到他睡着之后,一定是坐立难安,只好坐在旁边等他醒来,可偏偏疲倦又找上门,让她就样坐着就睡着了。
邵叙泱蹲在程宁面前,盯着她的表情忽然变得专注。
他看她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即使是在这个深夜时分,眉心仍打着结,就像白天时对他总充满防备的那个模样。
放柔了脸部线条,邵叙泱不禁想,或许是程宁还无法轻松地和他共处一室?
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邵叙泱不禁失笑,同时轻柔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程宁拦腰抱起。
受到震动的程宁虽有一丝微弱的嘤咛,但身体却在碰到熟悉的床铺之后迅速陷入沉沉的睡眠状态。
把被褥密密实实盖在程宁身上后,趴在床畔,邵叙泱心想程宁只怕是整个晚上都在强迫自己不准睡着吧?一如她的性格,尤其在对付他的时候,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毫无戒心,自此之后她对他总是充满防备。
忍不住伸出手,邵叙泱修长的指尖划过程宁白皙柔细的脸颊。
她真是一个奇妙的女孩啊,心里藏着那么多秘密,让一向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的他轻易地就被挑起了兴趣;而且在这段日子的观察和相处下来,他早就了解那些武装的姿态和防备都不过是假象罢了。
他知道,在老窝面前、在唐纳思面前,甚至是第一次和“邵家少爷”见面时的那个女孩才是真正的程宁,始终挂着羞涩笑容却表情真诚的才是真正的程宁,不曾被压抑过的真实样貌。
邵叙泱很清楚,他对程宁的感觉似乎已经超过“好奇”太多、太多了。
他从来不曾这样关切过一个人的情绪,更遑论是自动自发参与一个人的生活──甚至连他父母都不曾见过他这一面,可这些事情他全为程宁做了。
指尖滑向程宁的颊侧,捏住她一绺细软的发丝;邵叙泱接着俯下身,准确而轻柔地将唇印上程宁甜如芳蜜的唇瓣,轻轻地,就像秋风吹动树梢那般地温柔……
这一切,他知道是为了什么。
自从“万年资优生”程静主动争取“渥堂种子英文话剧比赛”女主角后,全班同学就像是忽然间有了共同的默契似的,竟然没有任何人提出角逐的意愿,甚至,已经有人主动报名参与程静和邵叙泱主导的团队。
这对邵叙泱来说是始料未及,他还没打算把心思放在除了程宁以外的任何事物上;当初会一口答应,不过是想亲眼看见程宁的反应罢了。岂知程宁依旧像颗沉默的陀螺,成天只懂得安静地在原地打转。
这的确让邵叙泱觉得无趣;他以为她至少会显示出一丝可惜或对他羡艳的模样,但是她不,一丝丝他以为会出现的反应都没有,甚至当程静上台向同学提案这次的话剧比赛要呈现的内容时,程宁还会记得在结尾时一同附和鼓掌。
当他和程静愈走愈近,她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为什么我得陪你练习你的剧本?”程宁连看都没看,就把英文剧本塞回邵叙泱手里,显示出完全对这件事情的冷感。
坐在“窝布克”里,邵叙泱翘着脚接过程宁塞回的英文剧本,对程宁的冷淡早已习以为常。
“我以为你应该会有兴趣。”邵叙泱靠向椅背,单手捧着书。
“这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程宁戒备的划清界线,以免邵叙泱一再逾越。
“大家说……这叫什么?班级荣誉?”
“我讨厌团体。”
“可是你总是在附和。”
“……这不关你的事。”一种被看穿的困窘袭上程宁心头,她低下头,佯装不经意。“邵叙泱,是你要我教你读书的,但能不能吸收还是在于你自己。如果你再像现在这样的漫不经心,想要保持第一名?不如想想后果该怎么收拾吧。”程宁对于邵叙泱散漫的态度十分不以为然。
邵叙泱不怒反笑,对于程宁今天主动对他说了那么长的一串话觉得很高兴。
她竟然担心起他的成绩来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话剧比赛的隔天不就是第二次测验吗?这的确是令人有点困扰的一件事,不过为了配合美国专业剧团来访的时间,这样的安排倒也无可厚非。
“我不会再帮你第二次了。”想起第一次的经验,程宁仍无法释怀。
愈想愈不舒服!程宁从舒服的椅子上起身,顺手抱起搁在手边的书,似乎打算要离开了。总是这样,跟他共处一室总让她觉得压迫,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觉得邵叙泱看她的眼神让她只想逃开。
邵叙泱翻着剧本,斜睨着她的一举一动,猜到她又想逃了。
在她离开前,邵叙泱长手一伸,又把剧本塞进程宁手里。“帮我带回去,晚一点你再陪我读吧。你知道,剧本这种东西一个人演多没意思。”
程宁有些气恼,觉得邵叙泱不可理喻,但她又不想跟他争辩。
重重的呼口气,程宁还是把自己的书连同邵叙泱的剧本一起带走,离开“窝布克”前不忘向老窝打声招呼。
邵叙泱若有所思地盯着程宁离开的背影,深邃的瞳眸闪着奇异的光芒。
“年轻人,在想什么?”老窝却在这个时候走近邵叙泱身边。
“嗨,老窝。”对于程宁的朋友,邵叙泱给予客气的回应。
“怎么我看程宁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老窝在邵叙泱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是吗?大概是看到我吧,她对我总是这个表情啊,已经算高兴的了。”邵叙泱想起程宁的脸,不禁轻笑起来。
“是吗?你是我唯一看过的程宁的朋友。”
“是吗?”事实上邵叙泱一点也不惊讶。
“你喜欢她?”老窝直截了当的问。
邵叙泱转头盯着老窝,唇角勾起了超龄的微笑;耸耸肩,没有正面回应。
“如果你只是觉得好奇、觉得她特别,那我希望你不要再接近她了。程宁比你想像的还要脆弱,也比你能想像的还要坚强。我认识她几年了,总是比你懂她的。”老窝说话的同时,开始动手整理起一旁柜上的书,蓄着胡子的脸,此刻的表情平和得像在谈论天气一般。
“老窝?”邵叙泱试探性地唤,总觉得老窝话中有话。
“年轻人,你谈过真正的恋爱吗?爱情可不是强迫的给予。”
“我不明白什么叫做强迫的给予,如果可以,我只是想把她原来的还给她。”
“如果那从来不是她想要的呢?”老窝总算停下了手边的动作,转过身盯住邵叙泱。“程宁性子单纯,如果你对她的关切只是你闲来无事的游戏,就请停止吧。一旦她认真了,她就会付出全心并投入;相反的,一旦她受了伤,需要花费加倍的力量去愈合。她现在已经找到了方法复原,你又何必非干扰她不可?”似乎意有所指,老窝说话的口吻就像在诉说一个故事般耐人寻味。
“老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例如,程宁的过去?”
老窝不置可否,眼角微眯,露出一个深沉的笑容。
“跟她姊姊有关,对不对?所以她才会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她不愿意告诉你,你肯定也无法从我口中问出什么的。她是我的朋友,我很尊重她。”全然坚定、不容置喙的语气。
“那么你又怎么能确定什么是她要的?如果能够把本来就该属于她的东西拿回来,才是真的帮了她,而不是让她更加躲进自己的象牙塔里。”
“那是你以你的立场去判断,如果这样对她而言不是象牙塔,你又何必非把她曝晒在太阳下?”
“没有一个人会愿意一辈子躲在阴影底下的。”邵叙泱扬着眉,斩钉截铁的语气听起来铿锵有力。
“你不是程宁,你看不见她的世界。”
“我会把该属于她的世界还给她。”而他说到做到。
“我说了,她未必需要。年轻人,你不懂她。”老窝摇摇手,似乎已经为现下的一番谈话下了最后总结。
“我不认为,老窝。”邵叙泱坚毅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希望你不要伤害她。”老窝站起身,似乎有意结束这个话题,他担心再谈下去他就要说多了!不过就在离开前,老窝还是伸出手拍拍邵叙泱的肩头。
邵叙泱回以一个浅笑,似乎对老窝的话并不以为然。
就像他不认为他为程宁所做的一切是伤害她的行为一般。
他只是想把原来该属于她的东西拿回来,如此罢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明天就是话剧比赛的日子了。程宁可以感觉到所有参与的同学都压力倍增,正因为这次不仅要应付比赛,同时更要准备隔天的考试,甚至当她在家的时候,母亲总会一而再的提醒她不要打扰到程静,连一丝丝声响都不要有。
但这些人里面却不包含邵叙泱。程宁不懂邵叙泱为什么可以那么处之泰然,他所做的不过就是浪费她的时间,要她陪他背诵剧本,如此而已。
即使她早就拒绝过好多次,但邵叙泱总是有办法让她屈服,最后甚至让她把剧本背得滚瓜烂熟;而邵叙泱现在更是得寸进尺,好几次都在她的房里躺到睡着!让她不知该如何处置他,还好她的房间离所有人的房间都远,平时更不会有任何家人靠近她的房间。
这种复杂的感觉让程宁感觉很不好受,尤其她明明知道邵叙泱和程静因为话剧比赛的事愈走愈近,甚至传出两人互有好感的传言后,他为什么还是要勉强她陪着他一起练习?甚至强迫她陪着他的时间愈来愈长?
邵叙泱和程静间的传闻甚嚣尘上,她想逃离邵叙泱的心情就愈强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传言而难受……
垂着头,程宁下了课后就直接回家,本来她想就这么静悄悄地回到她二楼偏僻的房间,换了衣服后就一如往常地帮母亲送菜到前头的邵家,但程宁却没想到,会在进门之后遇见程静。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程宁感觉有点口拙。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跟程静像一般亲昵的姊妹一样舒坦地对话了。现在面对面,要她用什么口气、什么表情去面对程静,她都无法拿捏。
程静没有任何想要回答的意思,冷淡的眸轻轻地扫视程宁一眼后便转过身。
“静……”程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特别想叫住程静。
程宁看见程静停住脚步。
“明天……明天加油。”
程静没有回答,继续抬起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