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雪容的负面情绪因为看不见陆子农的心而开始泛滥。
她不想曲解他的意思,但是,她无法克制自己为他加上罪名,因为,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她根本无从了解起。
搬到这里快两个月了,他对她还是彬彬有礼,像个寻常朋友一样,她主动去抱他、赖他,他被动地反应。
连亲吻也不曾有过。或许,他根本不以为两人在交往,他待她,始终是朋友.想到这,她又陷入深黑无底的彷徨中。如果真是这样,他是怎样看待她的?和男明友分手后就迫不及待地找他垫档,说分手的是她,回头找他的也是她,现在居然莫名其妙地以女朋友自居,霸占他所有时间?
短短几分钟里,纪雪容的脑中闪过千百种的可能,愈想愈往牛角尖里钻去。
在公司里,她可以冷静地处理各种人事纷争,碰上爱情,她依旧是六年前那个无法说服自己,无法让自己冷静的任性女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如此吗?
她在泪光中凄凄地扯开嘴角,简单一句“你到底爱我不爱?”就能解开的僵局,两道门之间却存在那么多与自己性格不符的障碍,跨不过去。
她怕,怕他回答时有那么一刻迟疑、犹豫。怕自己梦想关于两人未来的一切,只是一厢情愿。但是,她拼命拉住自己不要再往黑暗处钻,因为,她爱他,不想离开他。这次,她不能再做出六年前那样冲动的决定……
***
纪雪容一夜无眠,一早,她便出门回桃园父母家。
因为、心里有事,中午,难得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却毫无胃口;下午,勉强打起精神陪两老打打小麻将,晚上吃过饭就回台北了。
一个人在百货公司里闲逛,走累了,随便找间连锁咖啡馆,坐下来喝杯咖啡。
落地窗外,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神色呆滞,步伐匆忙地往前走,即使生活不那么如意,都有别人无法分担的压力,这些人还是认命地往前走,继续为生活忙碌。
她呢?工作顺利、家庭和乐、经济没压力,有个好到无可挑剔的邻居,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往左还是往右。
爱情究竟是占了女人百分之八十的心思,拥有爱情,就拥有百分之百的动力,然而,少了那百分之八十,剩余的二十竟只够维持日复一日,不知所谓的运转。
陆子农是她的罩门,是她无论经过多少历练仍然无法破解的死穴,他的沉默更显出她的咄咄逼人,任性无理,终究还是无法成熟面对。
十点过了,店面的灯一盏盏熄了,原本明亮热闹的街道也一下子黯淡下来,灰暗中只会使心境更加萧瑟,空坐在这里发呆,除了消耗时间,一点振作的念头都没
叹口气,还是得回家。
离开咖啡店,纪雪容驱车回到公寓。
乘坐电梯,数字住上跳心情反而往下沉。
从皮包拿出钥匙,才刚插入锁孔,对面的门便打开了。
陆子农低低地唤了她一声:“雪容……”
那叫唤酸了她的眼,明明一整天想的都是他,当人就在身后,她却反而倔强地不愿回头,门一开,迅速闪入屋内,现在,她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而且,也不想再假装两人之间没有问题,嘻嘻哈哈地便让这件事过去。
隔日,星期天,纪雪容依旧选择早出晚归,游魂似地到处乱晃。
也许,梗着这口气,是要逼陆子农做个决定,她再受不了这样暧昧不清的关系了。
第9章(1)
古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形容的便是纪雪容此刻的心境。
过了一个惨淡的假日,星期一下午,纪雪容在拜访客户途中接到会计通知,一个往来许久的客户跳票了。
这个客户在全省有十二家连锁店,贩售精美瓷偶以及各式巧克力,业绩一直不错,当纪雪容赶到他们总公司时,玻璃门内乌漆抹黑,空无一人,几问同样被跳票的厂商聚集在一起,气得跳脚。
业务与平日交情较好的门市小姐取得联系,才知道她们也是临时接到老板电话,通知隔天不必上班。
此时,各厂商主管陆续接到业务拨来的电话,所有门市铁门都已拉下,店里头的货也早被搬空。
数十万的未收款对于大企业而言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小公司来说不但影响获利而且还严重打击士气,业务也十分自责,没有察觉客户的异样。
这样恶意的倒闭,令纪雪容十分气愤,她不能让员工的辛苦付出被这样恶劣的人的给吞噬,除了采取法律途径外,几问厂商的王管讨论着,是不是轮流守在老板娘位于东区的住处,也许她还来不及搬家里的家具,或是还得处理房子的问题,无论如何,不能让她逍遥快活。
责任感使纪雪容勇气倍增,她首先答应当晚值守,忘了自己只是个柔弱的女人,真要跟人拼了,不过是花拳绣腿。
陆子农下班后将工作带回家里做,一直到接近晚上十二点,才想起好像没听见对面铁门开启的声音,不知道纪雪容到底回来了没。
他打开大门,又犹豫着这时按门铃会不会将已经就寝的她吵醒。
踅回屋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她还生他的气。
其实,他真没料到她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他只是希望她快乐,不需配合他的生活方式,并不是非黑即白,要断得这么一干二净。
他喜欢跟她一起做任何事,却不想绑住她,但是,他口拙,让她误会了,又苦无机会解释。
只能等她气消了,再好好谈谈。
他回到书房,坐下来,不知怎的,按她家门铃。一颗心悬着,就是觉得不对劲,决定还是去
门铃响完许久,门内却没有丝毫动静,这下,陆子农真的觉得不对了,连忙打行动电话给她。
“雪容,你在哪里?”电话一接通他便急急问道。
“还在外面……”她边回话,眼睛盯着远远行驶而来的一辆货车。
“跟朋友在一起吗?”他不是想控制她,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不是,我在等一个坏人……”那货车速度减缓下来,她的一颗心也提了上来“子农,我晚点再打给你。”
“不要挂——”陆子农一听还得了,急了,“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那辆货车经过她车旁,又开走了,她沮丧地说:“厚……猜错了。”
“纪雪容!”他又急又担心,她偏偏不好好回答他,一气急,声音大了起来。“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家?!”
“就跟你说我在等人!”她心情也不好,空等了几个小时,坐得腰酸背痛,晚餐也只吃了一个三明治,已经够可怜了,他还吼她。
况且,他们还在冷战中呢!
“等什么人,在哪里等?”他难得用如此强硬的口气。
她感到委屈。“你自己还不是有什么心事都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几点回家就得跟你报备?!”
“现在不要跟我吵这个,告诉我,你在哪里?”他一直惦着她说的“坏人”,脑子里想的全是她跟人起争执、甚至打起来、受伤的画面,她却在这么紧急的时候,计较他有没有把心事告诉她。
“我是在跟你沟通,不是在吵架。”她也想分担他的烦恼,为什么男人要这么ㄍˉㄥ?觉得她不可靠吗?还是在他眼中,她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小
“我担心你一个女人在外面,万一发生什么危险怎么办?别任性,告诉我地点,我去接你。”
“我任性?”纪雪容听了更生气,仿佛质疑她没脑子似的。“陆子农,告诉你,过去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样活得好好的,公司也经营得有声有色,别看扁人了!”
从草创这间公司开始,上面没有人顶着,凡事都要自己思考、自己做决定,再难的事都要想办法克服,她得长大,得学会独立,现在的她最大的责任就是员工的生计,个性也早已从为小事举棋不定蜕变得坚强果决。
只是,这一面,她从未让陆子农看见。
在他面前,她单纯地做自己,不必带着工作时的战斗装备,像个小女人似的以他为重心,凡事考虑他的感受,没想到,他竟只记得她的任性。
这间连锁店的负责人是女人,纪雪容考虑过自己的能耐,也向附近警局认识的警员打过招呼,绝对不是冲动行事。
“雪容,你相信你的能力,但你终究是女人,现在——”陆子农可以跟她好好谈,只是,非得在这样的时间谈吗?
“女人就没脑子吗?!你根本不相信我有处理事情的能力,只是嘴上敷衍。”
“不是这个意思……”
“那又是什么意思?反正,我总是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很累,没办法老是这样猜测你的想法,如果你认为我不成熟,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算了,都别说了。”她性急起来,一股脑地宣泄自己的不满。
“我没有想什么——”
“不说了!”见他还是这样,她按键一按,将电话关机了。
气呼呼地瞪着窗外,瞪着那依旧深锁的大门。眼泪因为受委屈、受误解,扑簌簌地涌出。
她知道时机不对,也知道他是真的担心她,但是,埋在心里深处的真实感觉,若不是冲动地脱口而出,也许,她便不会再提起了。
夜,深了。她抹去眼泪,扛着她的责任,继续熬夜等待。
***
上午七点,纪雪容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公寓,等了一夜,毫无所获。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顺利,她只知道尽力去做,也许需要等十天半个月的,至少不要光会哀声叹气,什么事都不做就向小人投降。
她拿着钥匙,走出电梯,下意识地瞄向陆子农的住处大门,发现里头的门开着,她稍稍靠近,眼睛还未瞥见什么,才听到“喀啦”一声,门打开了,接着,她便被紧紧地拥入温暖的怀里。
“你终于回来了……”陆子农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
“你、一直在等我?”
“你没事吧?”他松开怀抱,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她摇头,见他一双眼泛着血丝,倏地又红了眼眶。
“笨蛋……干么等我?”她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口气那么不好,根本就是迁怒于他,为什么他下生气,为什么还要等她?
“睡不着。”他轻描淡写,揉揉她的发。我今天都会在家。”
“你失去睡觉,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嗯……”她是真的很累,累到不想洗澡,想倒头就睡。
“回去吧。”他淡淡一笑,将她送到对面,看她进屋,待门阖上才回到自己屋陧。
等待她的这个晚上,他想了好多事。
重逢之后,因为珍惜得之不易的相聚,两人都避而不谈过去那次失败,只想着把日子过得快乐,只想着让对方开心,希望能从六年前相恋的时刻接续下去,跳过空白的这些年。
但是,不去面对曾经存在的问题,不知道如何才能令她幸福,终究还是会历史重演。
也许,她很努力,努力接受他的木讷,接受他的沉闷,勉强打起精神表现出快乐,却在疲累,无力顾及他心情的时刻,爆发了。
他能够只贪恋着她带来的阳光、带来的笑声,却不看她转过身去的落寞吗?她真的愿意再回到他身边吗?心中有没有些许犹豫?
上天恩赐他一个美好的女人,然而,这朵娇艳的花是否会因他的自私而渐渐枯萎?
他失去了信心。
一夜未合眼,但他依旧了无睡意,只要想到纪雪容可能委屈自己接受他,他便难受得无法呼吸。
叮咚!
门铃响起,他起身开门,是纪雪容。
“我可不可以来你家睡觉?”她刚洗完澡,心里挂念着陆子农会不会因她昨天一时冲口而出的话难受着,只好找了个借口来看看他。
他这样彻夜等着她,她能不心软吗?还能再逼他说什么吗?
当心爱的男人受苦,女人的心更痛,这时候,她只希望他开心,什么又都不愿计较了。
“当然可以。”他笑了笑,将她带进房间,等她躺上去后,帮她盖好被子。
“你不睡吗?”她张着满怀歉意的眼眸,问他。
“还有一些工作,赶完了再休息。你睡。”
“我下午要进公司,中午叫醒我好吗?”她看着他,观察着他。
他的眼中只有疼惜,只有包容……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
她总以为自己长大了,成熟了,但在他面前,却又老是太冲动、太任性。
“你安心睡,我会叫醒你的。”
“昨天,对不起……”
“快睡,别想太多,起来再说。”他微笑,一如往常。
或是他没种,怕她一下子说出太多心里话,说出对他的不满,而这些不满,是他无力改变的事实,是他无法改变的性格,他需要时间做好准备。
“嗯……”她闭上眼,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对他说那么残忍的话了。
不要故意曲解他对她的关心,不要将心中的不安化成一道道锋利的话语,刺伤他的心。
他不喊痛,不代表不感觉到痛……
第9章(2)
陆子农一直待着,直到她睡着了才起身走出房间。
回到书房,身体疲累,但是公司的案子也不能延迟,他敲打着键盘,试着专注于工作上,然而,只要一停顿下来,便充满一种即将失去她的寂寞。
这感觉仿佛有人掐着他的喉头,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声音求救。陷入无尽回圈的挣扎中,自私一点、为她着想、争取自己要的、放她自由……他头痛欲裂,起身到厨房倒杯水喝,再拐进房里看看纪雪容是否睡得安稳。
她沉沉地熟睡着,他放心了,却也走不开了。他在床边坐下来,轻轻抚着她的睑颊。坐下,握着她纤细的手,想着,还能再握多久?见她眉头深锁,俯身轻轻地在她眉间落下一个吻。他给她的爱,是不是太沉重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像要将她的容貌刻在脑子里似的,舍不得移开片刻。
记起小时候,每当转学到一个新学校,知道再过半个学期、一个学期,可能又要跟大家道别,所以,他从不积极地认识新同学,因为,情感放得愈重,离别就愈痛。
出生不久便意外过世的父母、辗转寄宿的亲戚、短暂缘分的同学,这些生命中来来去去的脸孔,对他而言都是模糊的。他习惯安静无声地、被动地等待,等待别人决定他年幼无力抗拒的命运,他以为,只要不期待,就不会有失望,他以为,自己是没有权力争取什么的。
唯一一次心动,唯一一次有了强烈的渴望,却还是被自己搞砸了。
阳光在厚重窗帘的阻隔下,时间仿佛静止了,这一刹那,他真的很想、很想与她天长地久,只是,他能给的,不是她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