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反而让他印象深刻,看不清神情的脸上,只在唇边见到上扬的弧度。
根据之前的经验,楼允湛一摆出这种要笑不笑的样子,她就会知道她又把事情搞砸了,立刻羞愧地想投河自杀。
「谢谢妳对我身体的高度评价。」他有礼地致意。
「不……不……客气。」她重重低下头来。
投河太慢,直接来一颗陨石将她打死算了。
最近常看她低头,楼允湛对她发旋的位置已经很熟悉了,他有一个想法。
「妳应该要常洗头。」
「什么?」不确定他的话题是不是跳到她听到的那方面去,她十分纳闷地抬起头。
「适度的清洗与保养可以减少落发的机会。」他好心地建议。
她立即摸上自己的头顶,赫然发现枯黄干裂的发丝正在叛变,慢慢地离开她。
二话不说,她立刻冲向浴室,要用最顶级的护发产品留住亲爱的头发们。
「等一下。」她的抢救行动被一只大手半路拦截。
她怔怔地望着环在她右腕上的另一只右手。
那只手属于长形,手指修直有力,骨节线条典雅,手掌温润强韧,是一只很漂亮的右手。
「不会吧,连手都长得这么好?」她失神地低语。
「再一次谢谢妳的称赞。不过,可以请妳先修改好画作,再忙其它的事吗?」他秉公处理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智。
已经没有形象的她也没有力气惭愧了,默默地接过稿件,走回桌边加班。
「这次是哪里有问题?」她摊开画纸,无奈地问。
「手。这对交握的手,关节运动的型态有些扭曲。」
不论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他的话确实又给她补上一箭,将她已达极限的难堪,再榨出几滴丢脸的颜色。
没脸看他的白湘凝埋首在画作里,专心找出那个扭曲的手关节。
凝精聚神好一阵子,她只感觉到自己作品散发出来的才气,始终找不到那个传说中的变形关节。
「楼大老板,恕小人愚昧,敢问那个有缺憾的手指位在何处?」依旧抬不起头的她,拱手谦虚地请教。
楼允湛莫测高深地觑了她一眼,不发一语地牵起她的手就走。
突然被人捉住手,白湘凝浑身窜过一股微妙的战栗感,愣愣地瞪着那只美丽的大手,脑袋像是电视故障般,一整片沙雾雾的白幕。
心却是接上强力电流,急速跳动。
没有留意她的异状,楼允湛领着她在她水墨画专用的大桌子前停住,又没预警地松开她的手,抄起一枝毛笔,沾了墨就在现成的宣纸上画了起来。
「那幅画中左手的小指,因为墨水过于饱和,在转折处渲晕开来,显得臃肿扭曲而虚软无力。」他一面说着,一面在纸上勾出两只不同劲道的手,墨色与笔法运用自如,简单几笔就说明得清清楚楚。
她先是着迷于他拿笔的姿势,接着震撼于他绘画的功力。
她拿下工作时才戴上的大眼镜,目光慎重地对上他。
「楼允湛先生,我现在才发现,阁下的水墨技巧,似乎比敝人我还要高深。」她无比谦逊地说,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这是事实。」他不客气的承认。
听到他毫不客套的自信,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心中有种被彻底打败的挫折感。
她深吸了口气,半咬牙地说:「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不亲自出马,替自家产品做设计,反而来压榨我这个才华微薄的小小宅女呢?」
楼允湛随便勾勒的这两只手,轻轻松松赢过她辛苦一天一夜的心血。这种感觉就像是熬夜读书只能拿及格分数的笨学生,面对那种闭着眼睛就能考满分的天才时,心里不可避免的哀怨与不平。
接收到她散发出来的怨气,楼允湛似笑非笑地翘起嘴角。
「我画得比妳好,不代表我能创作出比妳优秀的作品。」
听到他的说词,她不自觉地蹙起眉,偏头思索。「你这是在称赞我吗?」
他这种充满自信的语气,让她一点都感受不到可以满足骄傲的地方。
「如果不是肯定妳的实力,我有必要特地过来找妳修改吗?」他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也没表情的样子。
白湘凝很怀疑地睇了他一眼,再看看原稿上那其实不是很明显的小瑕疵,很认真地说:「如果你不是天生龟毛,要求完美到吹毛求疵的地步,就是故意整我找碴。」
综合这些日子来的相处,她非常合理的推论。
「妳要怎么想是妳的事,只要完成工作,我不会有任何意见。」他丢下话,人悠哉地踱向监工的老位置。
听到他这么不痛不痒的回答,她忍不住怨毒地偷瞪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一定要摘下他的眼镜,亲眼见到他失去冷静的模样。
既然老板都已经下达指令,她只能摸摸鼻子,抽出新的宣纸,认命加班了。
第六章
在高空平稳飞行的头等舱内,难得并排坐着两个瑞光闪闪的优质金童,立刻成为空中小姐们间最火热的桃色话题。
那些芳心的悸动似乎无法撼动钻石级的目标,在空中小姐们热心的服务下,黄金单身汉们依旧很专心地当两名乘客。
一个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白云出神,另一个手架着一本成人读物,认真地翻着。
这两个相貌神似的男子以这样的状态,耗过漫长飞行时间的一半。彼此没有交谈,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是一对兄弟。
「难得你会主动开口说要帮忙,希望你这次跟我到欧洲巡视是真的为了家里的事业,而不是为了个人目的。」安静了五个小时,终于听到翻书男子冷调的嗓音。
看向窗外的男子闻声转过头来,微僵的脸上拉出一个微笑。
「如果可以兼顾家族责任与个人目的,不是再好不过的吗?」楼允泱笑说,原本俊朗的脸庞隐隐带着一抹阴郁。
楼允湛偏开看书的视线,睐了自家弟弟一眼。「最怕的是,两者都没弄好,把自己搞得更可怜。」
他的话让楼允泱的笑更苦了。
「就算可怜,我也非得到我要的不可。」他斩钉截铁地说。
他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舍得离开所爱的女人,随楼允湛出国洽公。这是他对辛苦求爱却乏于回应的苏雅茉,使出的狠招。
他跟她认识太久,相处太近,但有些东西是要隔段距离才能看清楚的。
他赌的,是苏雅茉的心。
如果她对他有爱情的成分在,他希望分开的这段时间内,她能把感情析出,正视楼允泱这个男人,而不是一个陈年的老同学。
确定了楼允泱的觉悟,楼允湛不多说什么,这种男女之情从来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闲事,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热心的好兄长。
「我不允许有人因为私事而误了公事,这一点你最好记清楚。」他冷冷丢下原则,其中的威胁不言可喻。
非常习惯自家哥哥冷血的作风,楼允泱反而绽出轻松的笑容,目光狐疑地扫过楼允湛手中的书。
「想不到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居然会对这种书感兴趣,可以分享一下你的感想吗?这个作者我认识,我可以代为转达你的意见。」
楼允湛逆光的镜片轻轻划过他,冷俊的脸上一片平静。「不需要。」
他无温度的回答让楼允泱的剑眉挑得更高了。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话想对作者说,还是你不需要透过我的转达?」
他的话让楼允湛合上手中的漫画书,随意一放,接着摘下眼镜,搁在封面那一对赤裸交缠的男子上。
「现在是你可以无聊八卦的时候吗?先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再说吧。」没有镜片的遮掩,从楼允湛瞳中射出的冷箭直接刺入对方的心脏。
不知是训练有素还是不怕死,楼允泱仍是笑嘻嘻的。
「身为你的亲弟弟,将来又一定会是苏雅茉的丈夫,她的好朋友跟自家兄长的事,我不得不管呀。」他说得很无辜。
楼允湛清冷的长眸半掀,眼珠滑过楼允泱,看他的样子,他应该已经确定他跟白湘凝有所接触了。
「我跟白湘凝有笔交易。」他干脆挑明着说。
「什么交易?」彻底勾起楼允泱的好奇。
楼允湛没有马上回答,缓缓闭上眼,靠向舒适的座椅。
「一个很普通的合作企画案。只是她要求的报酬很特别。」想到白湘凝的额外要求,他忍不住勾起唇边的弯弧。
这一笑,竟让认识近三十年的亲弟弟吓得抖了一下。
楼允泱两手抱胸,用力搓下那股诡异的鸡皮疙瘩,不敢置信又有点害怕地再瞄一眼那个奇迹般的笑容。
楼允湛那抹笑意极清极淡,极不寻常。
任何人都可以这么笑,但这种堪称温柔的笑法出现在楼允湛脸上,绝不是一件普通的事。
「虽然你们是生意上的往来,但我可以了解一下,你对她有任何私人的看法吗?」楼允泱颤颤地问,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楼允湛慢慢地抬起眼皮,眸光熠熠。「她是一个奇怪也有趣的女子。」这是他与她共事后的总结。
虽然楼允湛的语气没有明显的起伏,楼允泱却能从这句话里预见到某种不知是好是坏的未来。
他眼神诡异地扫过闭目养神的楼允湛,飞扬的眉微微拢起,嘴里喃喃道:「当初我只是开玩笑,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要用上那句话了?希望你真的能体会出当中的奥妙,不然……」
千言万语全断在未知数中,心里开始为未来老婆的好朋友祈福。
身为魔王的祭品,的确需要更多的福气以及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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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几天,白湘凝过得很自由。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管窗外是亮是暗。
可以自我决定工作的时间,想画就拿笔,想发呆也可以一直放空下去。
可以自在地创作,想叫笔下的人物表现得多激情、多喷血,不会有其它人的意见。
一切回归她最自然的作息,她是过得很惬意,但总觉得少了什么。
那股空虚感在她的心上形成一股压力,不沉重,但时时感受得到;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动作起来却有点别扭。
她究竟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呢?
「好——久——不——见。妳——是——刑——期——满——了——出——关?还——是——牢——头——不——在,出——来——放——风?」潘奈娜从小店的柜台探出头来,发现己经坐在前头一小时的漫画家。
潘奈娜的诡异嗓音没有吓着她,反倒是话的内容逼出她一头冷汗。
「妳妳……妳说什么?什么出关?什么牢头?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她眼神飘忽地打量潘奈娜,害怕这些日子来跟楼允湛的秘密交流被人发现。
潘奈娜细长无神的眼睛缓缓地飘过她,慢慢弯了起来。「妳——不——是——常——常——闭——关——赶——稿——吗?最——近——也——很——少——看——到——那——些——漫——画——编——辑——在——店——里——走——动,是——他——们——放——假——了,还——是——妳——在——放——假——呢?」
「妳是说这个喔,我还以为是……」知道形迹没有走漏,白湘凝大大松了一口气。
「以——为——什——么?」潘奈娜不晓得何时蹲下身子,一张白长脸没预警地伸在她面前。
「没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冷汗被那张过近的诡异笑脸逼滑下脸颊,白湘凝慌忙地将她推开,立刻站起身子。
她的紧张过于明显,连迟钝的潘奈娜都察觉出来了。「妳——怪——怪——的,有——心——事——吗?」
「什么心事?我哪会有心事啊!妳看我像是那种会风花雪月、相思忧郁的女人吗?」她的头摇得又快又急。
潘奈娜认真地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素描簿上。
「这——些——手——画——很——漂——亮。」
「感谢妳还看得出来我画的是手,而不是一堆扭曲的蜘蛛。」怀恨于上次的交配蛆之辱,白湘凝口气有些酸。
「这——次——妳——画——得——很——生——动,很——有——感——情。」潘奈娜听不出她的讽刺,眼睛依旧黏在画面上。
「我上次画的交缠男女,妳说是激情的蛆。这次不过是随便描出几只手,妳在哪里看到感情了?」她实在搞不懂变种香蕉的审美感。
「在——这——里。」潘奈娜伸长手指轻轻点了点白湘凝的右手腕,笑得诡异。
顺着她的手势,白湘凝望向自己拿笔的右手,脑海忽然插进另一只持着毛笔、优雅又美丽的大手。
不只那只手美,他画下的手也比她的好上千倍。
那只优美的手曾圈在她的手腕上,厚实可靠,温度偏低,就像他的人一样。
「现——在——连——妳——的——脸——也——充——满——了——感——情。」
奇诡的嗓音狠狠扯回她的神智,她狼狈地收回抚在手腕上的手指,心底窜起一种尴尬的焦躁。
「什么感情?妳是用眼过度,出现幻象了吗?」
「是——吗?妳——现——在——真——的——没——在——脸——红——吗?」潘奈娜无辜地望着那张快烧出火的脸蛋。
「没啦、没啦!那是错觉。」她努力维持镇定。
「是——喔。」潘奈娜很容易被说服,但是会有自己的结论。「我——觉——得——妳——脸——红——的——样——子——还——算——可——爱,有——一——种——情——窦——初——开——的——羞——涩——感。」
情窦初开……
这句话瞬间在白湘疑心中引爆,让她烧烫的脸颊更加炽热,身体跟着升高温度,某种预感即将沸腾而出,先前那股胸闷变得更重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忽略了什么?
「我哪里像思春的小妹妹了?」甩不掉的烦躁让她转头迁怒无辜的路人。
钝感的潘奈娜依旧很认真的分析。「心——神——不——宁,眉——头——轻——蹙,嘴——角——时——笑——时——抿,颊——泛——桃——花。跟——这——本——小——说——描——述——的——一——模——一——样。」说完的同时,她从柜台拿出一本言情小说,翻出她方才的进度。
白湘凝顺手接了过去,浏览了几页。故事进行到男主角出差多日,女主角相思等待的桥段。
最近那个很像小说男主角的楼允湛是出差去了,但哪来相思的女主角咧?
是她吗?
是……她吗……
这几天来的疙瘩,是她在为楼允湛犯相思吗?
想念是因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