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不对!我怎么会这么蠢?!居然都没想到是你从中动了手脚。”他的承认犹如一桶冷水往她身上浇下,使她面对他时,再也无法自鸣得意、自吹自擂。
笨啊!早该想到的,若非有人从中动手脚,怎会有一大堆人都对她的胡言乱语赞不绝口,甚至后来随口胡编的改运方式,对方也照单全收,原来是项子熙在背后主导。
亏她先前还对项子熙志得意满,难怪他会狠狠嘲笑她,当真相被揭穿后,她整个人便泄了气,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我的人说你太会打混了,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却很难使人信服,所以你得想办法改进。”项子熙直指他的缺点。
“我说项大人,咱们不如就当没在大牢里有过什么协议,您的重金酬谢我也不要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全吉祥想了想,不晓得项子熙想做什么,但他在事前已大费周章,安排人马来打响她的名号,说不定事成之后,真如先前所料,被项子熙杀人灭口,愈想愈觉不妙,还是及早抽身的好。
“你想反悔?”项子熙挑了挑眉,黑眸瞬间黯沈不明。
“不能说是反悔,您要做的是大事,就像您先前所说的,我连骗人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怎能帮您做大事呢?您不如找个比我更精明利索的人来为您效劳,岂不是更好?”快点点头答应吧!从此他俩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
“你说的不无道理,好吧!就取消我们的约定。”项子熙出乎全吉祥意料之外地好说话。
“那太好了,项大人,我祝您马到功成,您慢走啊!”她真该早点提出来,也犯不着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
全吉祥快乐地对他拱手道别,转身往前走没几步便被人从后拎起,往反方向走。
“咳、咳!项大人,您拎着我做什么?我家是往这头走啊!”衣襟突然被揪紧,全吉祥难受地用力咳着,不解项子熙的用意,哑着声问。
“你家不会跑,等你出狱后,再回家即可。”项子熙不理会他的挣扎,将他往府衙的方向拖。
“出狱?!”全吉祥当场晴天霹雳,事情应该照她的计划顺利解决才对,项子熙怎能又把她往大牢拖。
“既然你我的协议已经破裂,你无须再帮我,一切重来,自然得回大牢。”项子熙说得理所当然,让全吉祥无从反驳起。
“唉,别别别,项大人,其实经我仔细一想,虽然我的外表看起来是个糟老头,但必要的时候,我的手脚可是很利索的,而我的脑袋您更是无须怀疑,它精明得很,至于您先前说我太会打混,我保证马上回家努力看书,绝对会说得头头是道,让人信服,不会被人看出我是个骗子的。”怕被抓回大牢蹲,全吉祥转动脑子,竭尽所能说服项子熙改变心意。
“这样你不是太辛苦了?”全吉祥的贪生怕死,正如项子熙所料。
“不辛苦,怎么会辛苦?而且看书能长知识,是您给我能变得更聪明的机会,我该感谢您才是。”全吉祥陪着笑脸,说着连自己都觉得恶心想吐的话,谄媚极了。
“你当真这么想?”小骗子想翻出他的手掌心,还有得学。
“当然!能为您效命,是我祖上三代积德呢!”嗯!她要吐了,忍住!千万得忍住。
“不觉得委屈想逃?”项子熙再问。
“不会,怎么会委屈,我压根儿就没有想逃的想法,真的,先前我是觉得能力不足,但仔细想过后,又觉得我太小看自己了,其实我真的有能耐为您办妥您所交代的事,真的。”不要抓她回大牢,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你不会过了今日之后,见到我时又像是见到陌生人吧?”项子熙故意讥讽她。
“怎么可能?!先前是我眼拙没认出您来,因为刚看到大人您时,您实在是太英明神武,我还以为是见到天神下凡,一时闪了神才没马上反应过来,我保证下回再见着您英挺伟岸的身影时,绝不再忘形沉浸在您过人的样貌之中。”
老天爷!她撒谎的功力真的是愈来愈强了,说了这么一长串违心之论,竟然有办法不吐出来,天晓得她有多不情愿见到他,更甭提会觉得他英明神武。
全吉祥所说的话,项子熙一个字都不信,却逗乐了他。全吉祥本就灵活的双眸在阿谀奉承时会变得更加闪亮,再伴随着生动的动作,整个人就像只可爱的小耗子,虽然他身边说违心之论的人未曾少过,却没有一个能像全吉祥这般使他觉得有趣。
“既然你说得如此诚恳,我不可能会不相信你。”项子熙轻松松开他的衣领,还他自由。
获得自由后,全吉祥开心地在心里欢呼,多亏她能言善道,又表现得无比真挚,才有办法说服项子熙,她不禁越来越佩服自己。
松开全吉祥后,令项子熙感到讶异的是全吉祥的重量,先前抓着全吉祥时没细想,待一放开,才想到全吉祥轻得像根羽毛,原来全吉祥的瘦小平时都掩藏在宽大的衣袍内。
先前已知全吉祥并非老头子,可全吉祥的实际年龄他并不清楚,究竟全吉祥是中年男子呢?抑或是少年郎?之前他并不在意,也不觉得有知道的必要,现下可不,他已对全吉祥产生了好奇心。
“项大人,您直盯着我瞧,是怎么了吗?”全吉祥被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直觉告诉她事情有异,偏偏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莫非她先前所说的违心之论让他看穿了?她不安地想自他精明锐利的目光中逃开。
“你该好好练习怎么在脸上上胶,还有你的手背也要上胶,不然怎么伪装成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项子熙暂且按下心中的好奇,再挑出他无法使人信服的缺点。
“喝!”遭他轻易道破她扮老的事实,使她心下大惊,双手不自觉地抚上双颊,想要掩饰。
“还有,你的胡子快掉了,得黏牢,否则会让人看穿。”项子熙继续挑着。
糟糕!她的胡子要掉了?全吉祥摸上胡子,果然发现胡子已掉了一半下来,她竟然都没察觉,该死!
“嘿、嘿!我明天一定会弄得妥当,绝不会让大人您失望。”已被看穿扮老,她尴尬得对项子熙干笑两声,也不再装出老沉的嗓音。早说项子熙是她命中的煞星,果然被她说中,之前她不都扮得好好的,一碰上他马上就破功了,他若不是煞星、瘟神会是啥?
“全吉祥,你究竟多大了?不会是毛头小子吧?”他怀疑地上下打量全吉祥,在决定藉由全吉祥混入户部尚书府中后,他便命手下调查全吉祥,查出来的消息并不多,仅晓得三年前全吉祥与全如意来到京城,便落脚于泉水井胡同里的大杂院中,两人对外一律以祖孙相称,行事向来低调,与大杂院里其他住户交情并不深。
是以他们上京之前的事根本就查不出什么,至于全吉祥与全如意之间的关系,更是不得而知,因为全吉祥不是糟老头,与全如意怎可能是祖孙关系,除非全吉祥不再说谎,不然很难知道全吉祥与全如意的过往与关系。
而且,项子熙更怀疑,全吉祥与全如意这两个名字也是捏造出来的,毕竟都扮老装祖孙欺骗人了,捏造个名字又算得了什么。
全吉祥之于项子熙就像个谜,一个有趣、能逗他笑开怀的谜。
“我二十了,下是毛头小子!”她是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是毛头小子?当然她是女儿身的事不能让他知道,扮成男人比较好在京城闯荡,她可不想回复女儿身让人瞧扁欺负。
“才二十,还说不是毛头小子。”全吉祥比他预料的要年轻太多,看全吉祥在外闯荡的熟练模样,会以为全吉祥年纪不会太小才有办法在京城混,没想到才二十。
“那你又多大?”全吉祥原先是一直奉承他,可是一听到他对她的年纪似乎很有意见,说话的口气就忍不住冲了起来。
“三十一,够老了。”整整大全吉祥十一岁,不想称老也不行。
“难怪你老爱教训人。”全吉祥不满地嘀咕。
她心下暗自想着,原来项子熙已经三十一岁,如果他不说,她真看不出他的年纪有那么大,还以为他不过长她几岁而已呢!
可是项子熙都三十一岁了,竟然还没成亲,难不成是前尘旧事带给他的伤痛太大,或者是他太爱慕淡幽,以至于无法再敞开心扉接受其他女人。
可怜哪!就是因为得不到心中所爱,他才会变成心胸狭窄、喜欢暗箭伤人的小人,不如她就好人做到底,帮他洗心革面好了。
“许是我在家中排行老大,常教训底下顽劣的弟弟们,才会让你觉得我爱教训人吧。”全吉祥还是头一个说他爱教训人的人,莫非其他人不敢说?
“你不用说了,我全都明白。”全吉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可怜哪!当乌龟王八也不是他愿意的,她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在背地里偷偷嘲笑他,叫他乌龟王八。
“你能明白就好。”想来全吉祥也和他一样身为家中的老大,得背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不知不觉便会变得比较爱教训人。
“你放心,凭我们的交情,我会帮你出这口恶气的,不要再伤心难过了。”她是没见过慕淡幽,不过倒是听过不少有关慕淡幽的好话,项子熙对慕淡幽难以忘情,她完全可以理解。
“什么?”项子熙一愣,完全不懂全吉祥在说什么。
“我是无法了解失去心中所爱的痛苦,但是我可以帮你。我明白这三年里你的内心必定累积不少怨气与恨意,虽然他是你的亲弟弟,虽然那门亲事是皇上下旨赐婚,可是众所皆知慕淡幽是你的未婚妻,你弟弟怎能夺你所爱?他就算是要被皇上砍头也得违抗圣旨,你说是不是?”她特意表现出同仇敌忾的模样,为项子熙大抱不平,等着看项子熙大受感动。
“……我和我弟弟的感情很好,我对他并没有怨气与恨意,当然更不希望他的脑袋瓜子被摘下来。”项子熙总算恍然大悟,原来他和全吉祥一直在各说各话、鸡同鸭讲,根本就没交集。
“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这种事很难启齿,你我心知肚明就好,不用害羞。”全吉祥当他是羞于承认,用力拍着他的肩头,要他当个敢做敢当的男子汉大丈夫。
“我不晓得你怎么会想到那一方面,但是你真的误会了。”
“都说了不用害羞啊!告诉你,遇到我算你好运,我来教你摆个桃花阵,包准你不用多久就可以忘了过去种种,娶得美娇娘。”全吉祥压低声音,说得极为神秘,不自觉摆出平日骗人上当的嘴脸来。
“桃花阵?那不是你自己胡编的吗?哪来的效用?”项子熙被他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费心澄清了。
“……心诚则灵。”项子熙一言道醒梦中人,对哦,她都忘了自己连半仙都称不上,怎么帮他娶得美娇娘。
实在是天天摆摊算命,骗人骗到一时忘了项子熙早知道她的真面目,也骗到忘了自己没半点本事。
“……你还是好好回家再读书,记得读熟一点,别让人瞧出端倪来。”项子熙叹了口气,叮咛。
“知道了。”全吉祥觉得闷极了,心想说不定会被她说的桃花阵误打误撞,助他觅得良缘呢!
“你真的不试试我说的桃花阵,那个很简单的,只要你亲自在房前种上一百零八棵桃花树就行了。”全吉祥不死心追问。
“要回家还是进大牢?”项子熙挑了挑眉,让他自己选择。全吉祥杜撰出来的桃花阵竟然是在自个儿房前种上一百零八棵桃花树,他是真的没用脑袋随便编出来的。首先,有谁房前的地会大到能种上一百零八棵桃花树?第二,他没时间也没心情驼着腰种那一百零八棵可笑又愚蠢的桃花树!
“当然是回家,项大人,刚刚我说的全是玩笑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啊!”糟糕!有人要翻脸了,是受创太深?还是她的方法不够好?没关系,她回家再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找出新的桃花阵来助他一臂之力。
“那就快点回家去。”项子熙状似笑得温柔,事实上,内心正渴望一脚将全吉祥踢回大杂院去。
“是、是,我马上走,马上就走。”全吉祥看出他内心的渴望,脚底抹油赶快溜回大杂院去,再也不敢说废话了。
全吉祥走后,一道微风徐徐拂面而来,蓦地,项子熙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这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自两个弟弟子麒和子尧长大成家立业后,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今日,因全吉祥的胡思乱想、自以为是,再次出现相同的情绪,倒是挺有意思的。
全吉祥,比他所想的要更有意思,看来在他与全吉祥合作的这段时间,他是不会觉得枯燥乏味的,他很期待,接下来全吉祥会再带来什么样的惊奇。
第三章
夜里的兵部尚书府显得格外清幽,自最会惹是生非的么子子尧带着妻子受命到大漠当骠骑将军后,兵部尚书府已经很久不再出现项安邦中气十足、怒斥么子的声音。虽然多了贴心的儿媳妇,尚书夫人曲秀荷仍会不时怀念起府中热闹吵杂的情景。
曲秀荷与项安邦生了四个儿子,老三少年早逝,老二与老么先后成家,无须她再为最容易出事的两个孩儿担忧,许是太过清闲,现下她竟担心起打小到大都无须操心的长子——子熙。
严格说来,子熙什么都好,从小就会帮她看着弟弟,不让弟弟们闯出大祸来。就算真出了事,若能解决,子熙便会眉也不皱地私下解决;若无法解决,也会一肩揽下,让弟弟们少受点丈夫的怒火。对弟弟们来说,他是个好大哥,而弟弟们也非常尊敬他。
对父母而言,他更是不可多得的好儿子,只要他们有什么烦恼,尚未说出口,子熙已能事先猜测到,并代为解决,让父母不再忧心。他的贴心,曲秀荷与丈夫都能感受得到,能拥有他这么个好儿子,使他们夫妻俩甚感欣慰。
而在仕途上的子熙简直是如鱼得水,在官场中怡然自得,他的能力不仅受到上司与同僚的肯定,连皇上都对他很是赏识,所有人都说他会平步青云,将来的成就绝对不会亚于他爹。
总的来说,真的很难挑出子熙的缺点来,可是子熙是曲秀荷怀胎十月所生下的儿子,她了解他甚深,自然知道他欠缺了什么。
子熙太过专注于功业与家人亲情上,以至于在儿女情感上没有寄托。自淡幽被皇上赐婚嫁给子尧后,她就未曾听闻子熙的名字和哪家的姑娘串在一块儿,子熙简直就成了庙里的老和尚,无心于情爱,仿佛孤老过一生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