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笑大概没想到他来的时机如此巧,眉梢动了动,「我只是替你担心,为你检查一下这个让你动心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不劳七哥费心!」令狐九怒道,「小情已经是我的女人,请七哥不要逼人太甚!」
令狐笑冰凉的黑眸里闪过一道光芒,「你们……还真是心急。」
「小情,我们走。」
令狐九要将小情带走,却听令狐笑悠悠地开口,「你以为我想对她怎样?以她的姿色还引不起我的兴趣,是她自己来找我的,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来找我吗?」
他冷冷回道:「七哥向来足智多谋,善于巧言诡辩,小情不过是个哑女,当然是七哥怎么说怎么是。不过我对七哥的说词一点兴趣都没有。」
「也就是说,不管怎样,你都相信这丫头的清白了?哪怕我告诉你,她来这里是想诱惑我的,你也不信?」
令狐九忍无可忍,压低的声音里是即将爆发的愤怒,「七哥如果执意要毁小情的名声我也无可奈何,但我是绝对相信小情。更何况七哥自己都说了,小情这个哑女的姿色入不了你的眼,她总不至于傻到连这点都看不清就贸然来诱惑你吧?」
他深吸口气,转而冷然一笑,「七哥,我虽然不及你的聪明才智,但也不是傻子。七哥故意不让门人拦我,也看到我进了院子才故意演出这出戏,是想误导我,让我以为小情水性杨花,然后把她赶走?可惜七哥你打错算盘,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他拉着小情冲向门口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悠然一声,「蠢人。」
他没有再跟令狐笑争辩,如飞一般将小情拉回到自己的院落。
之后,他忽然沉寂下来,在屋中徘徊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以后要躲着七哥,即使他派人叫你,没有我的陪同,也不要去。」
小情自从令狐笑那里被拉回来后,看著令狐九的眼神总让他觉得陌生,她的眼里不再有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很深很深的忧郁。
他蓦地抓住她的手,紧张地问:「是不是七哥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还是做了什么欺负你的事?」
她咬紧嘴唇,迟疑着,在他的掌心上一笔一笔地画着,如果,真是我主动勾引七少,你会不会恨我?
像被雷击中,他静默了许久,坚定地摇头,「不,你不会。七哥这样中伤你,总有一天我会当面帮你讨回来!」
她笑了,那是含着泪的苦涩微笑,很凄凉,这种表情让令狐九再一次萌生那股对她陌生到了极点的困惑和不安,于是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道:「小情,我知道你孤苦无依,所以习惯了被人伤害后去怀疑一切。但是你不该不信我,对不对?」
她没有回应他,但是他感觉到自己的前襟慢慢地濡湿,显然是她的泪水呵。
你是好人。她很小心地,在他的胸口上一笔一画地写下这四个字。
他笑了,「光是做好人还不够,我还要做一个好丈夫。」
她摇摇头,抬起眼看他,伸手拿过纸笔。你和我,都还太年轻,很多事情都不走我们所能掌控的。
他看着她写下的字句,沉吟片刻,还是笑道:「小情,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深奥了?」
她再写道:我喜欢听的那首诗,能不能再念给我听?
他哑然失笑,「是不是知道我不喜欢那首诗,所以故意给我出难题?」虽然这样说,手还是去抽诗本,翻到那一页,认认真真地为她诵读。
「昔日有眉攒千度,今朝更有颦颦处。天上人间难长聚,无处不有相思路。相思随意绕天涯,世间遍种苦情花。年年花开到海角,恍若七夕鹊桥架……」
小情悄悄地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听他细读。
直到他念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看向她,只见她的眼睛有如星光般明亮,带着一抹从未见过的清澈笑容,他深深地望着她。即使他没有开口,她的笑容似在告诉他,她已经明白他的心了。
令狐九顿时觉得释然许多,也对她回报一笑。
但是的他并不知道,这会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的笑容,也是他最后一次对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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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令狐九在一股热浪和纷乱的人群呐喊声中被惊醒,他的房门正被人大力地撞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有人从外面冲进来,将他从床上一把拉下又冲出房间。
待站定之后,他神智才逐渐回笼,一瞬间他被震惊住了。
那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和满天火光就像是一场可怕的梦,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灼烧着皮肤的热浪却告诉他,这不是梦,而是事实。
「怎么回事?!」他脱口惊问。
家丁正捧着水桶拚命地灭火。而将他从房中拉出来的那个人,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令狐笑!
令狐笑应该也是被人从梦中叫醒,向来仪表整齐的他,此刻也只穿了一件白色长衫,黑发披散脑后,随着火光与大风在黑夜下飞舞,让那本就有些俊邪之气的面容更透出妖魅般的味道。
他盯着那满天火光,咬着牙根,恨声道:「若是让我抓住那纵火之人,一定将之碎尸万段!」
「是人为的?!」令狐九万分震惊,「是谁?是谁干的?」他的目光梭巡四周,突然发现一件让他惊恐的事,「小情呢?」
她的卧室就在他隔壁,如今他的寝居都被火舌吞噬,而小情却是不知去向!
「小情!」他不顾身份,放开喉咙去喊,却被令狐笑陡地抓住手腕,沉声对他说:「别喊了,她不在这里。」
望着他那冷幽幽的黑眸,令狐九的心沉到冰海之底,颤声道:「七、七哥,你知道她在哪里?」
令狐笑的目光转向已烧得面目全非的右厢房,慢慢回答,「她没有逃出来。你节哀吧!」
不过短短十个字,却如一块千年寒冰,冻结了令狐九全身的血液和神智。
他痴痴地望着那充斥着视野的火光,木然一步步向前走,再向前走……经历最初的迟缓之后,他突然纵身一跃,冲过所有灭火的家丁,义无反顾地扑向火海之中!
令狐笑人如闪电,陡地从他身后蹿到他身前,双掌一合一推,将他的身形硬生生逼退到几丈之外。
令狐九双目中都是火光,还要再往前扑冲的时候,令狐笑的手指已如神鬼不知地在他的双膝上点了几下,他的双腿立刻麻软如泥,软软瘫倒在地,但是他的目光是狂躁急怒的。
死死地瞪著令狐笑,他怒喝道:「你知道她在里面,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任由她深陷火海漠视不理?你是不是存心想让她死?!」
最后一句喊出后他蓦地惊醒,「白天,白天你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一直以来你都视她如眼中钉,这场火,这场火究竟是谁放的?!」
令狐笑始终冷幽幽地看着他,听到他连番的质问不由得冷笑,「你未免太高估了她,也低看了我。为了一个小丫头,我不至于下此毒手。纵火凶手我会查出来,你现在也别再继续发疯,人死不能复生,你若不想让死者难过就给我好好地活着!」
他拉起又被吹开的衣领,俊颜上已笼罩着一层寒霜。
此时令狐家上下都被骚动引来,令狐笑转身去向族中长辈述说情况。
令狐九的眼睛始终呆望着眼前那片火海,红如血,焚碎他十八年来唯一的情、唯一的心。
他不信她就这样死去了,但是当火焰熄灭,在废墟中找到一具已不成人形的尸体,而府中再没有别的失踪人口,所以不用解释,那不是小情又会是谁?
小情,她像一阵风、一个梦,甜蜜地来,却未曾在他生命里多作停留,便猝然消失不见。
一晃眼许多年过去,令狐九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悲恸的感觉,只是默默地将那个女孩的笑靥深埋进心底,不再提及。
沉默,不是因为忘却,而是为了好好记忆。
他再次回到孤独一人的世界里,做回那个貌不惊人,不争是非名利,没没无闻的九少,直到他来到黑羽国,见到了黑羽龙盈,以及她手背上那形似烫伤的烙印,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怀疑都如潮水般重新席卷而来。
难道是老天怜他,才会再让她出现在他眼前?
他震惊、狂喜、质疑、追寻着——这一场难解的谜局。
第六章
黑羽国的王宫中,石板路上,黑羽言武厚实且急促的脚步一直追随在黑羽龙盈的身后,虽然事隔段时间了,他还是满腔的怒气。
「女王,这件事绝不能就此甘休!他令狐九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轻薄女王!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黑羽龙盈倏地站住,回身冷冷地怒斥,「你还怕多少人不知道刚才的事,非要吵到宫里宫外都知道才甘心?」
黑羽文修当时不在跟前,此时得到消息赶来,听到黑羽言武的话不由得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别听言武瞎说。」黑羽龙盈闷声道:「你们跟我进殿里来,还有正事要谈。」
她很慎重地让人关上殿门,盯着黑羽言武,「刚才你看到什么?」
「我……」他刚要开口,就被她严厉的眼光喝住,「你想清楚了再说。」
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静下心想了想,这才开口,「那小子说自己武艺不精,其实是在说谎。」
她微吁口气,点点头,「嗯,继续说。」
「若没有练过暗器,不会有那么快速的反应;若没有练过硬兵器,也不会有那么强的腕力。这小子明明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但是从他一入我黑羽国就装模作样,掩饰自己真正的实力,不愧是令狐家的人,狡猾到了极点。」
黑羽龙盈看向黑羽文修,问道:「昨天晚上的监视结果如何?他有没有出楼?」
他躬身回答,「没有,昨夜他那里很平静,灯火一直亮着,窗前有人影,像是看什么东西看了整整一夜。」
她想起令狐九今早有些充血的双眼,「我昨晚丢了许多公文给他看,让他一早来找我。」
「看来他很听女王的话,所以也没工夫出门。」
黑羽龙盈叮咛,「虽然如此,还是要小心,这个人不简单,再加上令狐笑在背后出谋画策,还不知道他们下一步的计画是什么。这些公文他要全部看完也不消三天时间,三天后他若没有借口留下就要无功而返了。」
黑羽言武笑着拍手,「他最好赶快走!还要忍他三天?我真是等不及了。」
斜睨他一眼,黑羽文修缓缓开口,「你啊,别总是喜怒形于色,让人家把你的心思摸透。好好顾好你的海防、管好你的兵,你那里是对方刺探的重点,你要是再如此轻敌,可要当心了。」
「知道知道,好像就你看得明白似的。」黑羽言武嫌他罗唆。
黑羽文修此时盯着黑羽龙盈问他,「女王脸上的伤是不是你手下没准头造成的?不是说了,射箭是为了引诱令狐九亮出身手,绝对不能伤女王分毫。」
黑羽言武一直为这件事惴惴不安,此时被他当面质问,讷讷开口,「本来是有准头的,谁料到令狐九那小子出手那么快,居然提前一步用掌风改变箭的方向,结果反而伤到了女王,是臣该死。」
「这事不怪将军,我当时脚下也挪动了几寸,所以才会被箭镞伤到,更何况如果不用险招,对方是不会轻易上钩的。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文修让人去太医院给我拿点刀伤就行。」
「是。」黑羽文修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令狐九对女王……」
「你想说什么?」她的寒眸一扫过来,他也不敢再多问,只好和黑羽言武一起退出大殿。
黑羽龙盈在座椅中静静了一会儿,右手慢慢地扣到腰畔的长剑上,忽然铮的呛啷一声长剑出了鞘,剑光闪烁,好似亮银的水光,剑刀如镜面一般。
她将长剑横在眼前,明亮的剑刃倒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脸颊边那道醒目的血痕。
伤到没有?疼不疼?怎么这么不留意?我们回去,我帮你擦药膏……
那声音又如鬼魅一样纠缠在她的耳边,她看到剑光中自己眼中竟泛起一层恐惧,不,不全是恐惧,而是恐惧中带了忧郁。
她怕什么?上阵、练兵、杀人,她从来也不曾眨过眼,令狐九又不是鬼怪,为什么他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乱了她的方寸?
突然她心底生起某种惶惑的不安,加上不知道这股不安的来源,她开始郁闷,继而做出一件连自己都大感意外的事。她举起手中宝剑猛斩下桌子一角,然后将宝剑狠狠地丢在最远处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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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九回到黑音阁时,夏南容见他竟是被两个黑羽武士「护送」回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好在他们将令狐九送回房间后还算恭敬地退了下去。
夏南容急忙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他摇摇头不愿多谈,但又忍不住问道:「南容,如果你遇到一个人,跟你以前认识的某人似有相似,却又有所不同,你会怎么办?」
夏南容立刻明白,「你是说黑羽女王?你还是觉得她和你小情姑娘有关联?可是你应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明白,但是……」他咬紧牙根,「我不甘心。」
对上他饱含痛苦的眼神,夏南容不禁吃了一惊。「那女人真的让你这么困惑?」
令狐九一步步走到窗边,陷入沉思当中——「当年小情写的字很难看,昨天我看到黑羽龙盈的字,一手行书几乎无可挑剔。」
夏南容本能地帮他分析,「可是字迹是可以模仿,也可以隐藏的。」
陡地如醍醐灌顶,他惊醒道:「是啊,字迹是可以隐藏的!」
当年令狐笑曾对小情的字迹有过一番见解,但是那时候他认定小情是个孤女,对令狐笑的话不以为然,只觉得他是在借题发挥。
此时静静地回想,其实小情在大部份的时候,宇是写得歪歪扭扭,用词质朴简单,但偶尔情急之下写出来的文字却异常地流畅,甚至在快速的连笔之下也能写出几个不失水准的精彩好字。
但那时候的他只注意了文字的内容而忽略了,如今夏南容的一句话让他以前从未细想过的这些问题都变成疑点,浮现心头。
但是,仅仅如此是不能证明什么的,他还需要最强而有力的证据,而这些,他可以在一个人身上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