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古维瀚直言。
徐瑀玲不可思议地眨眨眼。那么,八成是老天爷不让她如意的决心太强烈,才派这个讨厌女人,又非常养眼的大帅哥来搞破坏?想着想着,她笑了。
真是如此,她有什么好损失?有人养、有帅哥可以看,何乐而不为?
她的人生走到这种田地,她还撑得下去,算是奇迹了。老天爷摆明要跟她作对,她总能反抗吧?
“好吧,你想当笨蛋,我成全你。”她挣脱他的掌握,理直气壮的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算?今天?明天?”
“今天已经过一大半了,从明天六月二十开始算,到明年的六月二十,一年整。”他挺会算的嘛!一天都不肯吃亏,果真是商人。
“一言为定。”她点头同意。
“明天八点半,我会到你住的地方接你,你只要准备些简单的东西,或者都不准备也没关系,反正从明天开始,你住我家,我养你一年。”他收拾地上狗狗吃空的纸餐盒,以及她先前喂食过的空罐头,随手丢进回收筒,离开公园。
徐瑀玲楞楞地目送他离开。刚刚他们的对白,都是真的吗?
嗯,他习惯真好,垃圾收拾干净才离开。他说话的样子,很酷,却有丝隐约不明的温柔。他的拥抱,很有力量……
咦?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她用力想了想,很快想到,他九成九是在耍她!他根本不知道她住哪里,刚刚离开前,他也没问。
古维瀚哪里是笨蛋,她才是真正的笨蛋呐!说得真好听,明天接她,他打算到哪里接?梦里吗?
算了、算了,男人的话本来就不能听也不能信。既然老天爷不打算阻止她当坏女人,她就安心当下去,明天先换掉手机电话,等星期一再抽空把家用电话也改掉,谁都别想找到她!
通常星期天徐瑀玲会睡晚些,今天却起得比平常上班日更早,看到闹钟才六点半,但实在睡不着了,干脆起床为自己随便张罗简单早餐,草草吃过后,换上运动服出门散步。
假日早晨的台北城显得安静慵懒,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她散步至附近公园,却意外发现热闹得很,晨起运动的人不少,有人绕着公园跑步、散步,有人在公园里打太极、跳舞、做早操,每个运动的人,都显得快乐且朝气蓬勃。
一路走来,原本心情有种说不出烦闷与无聊的徐瑀玲,见到其他快乐的运动人后,心情忽然好转,她开始一边绕着公园外围散步,一边计划着今天要做什么。等通讯行开门,她得赶紧买支新手机,顺便换新门号。
既然决定往后要把每一分钱都花在自己身上,这回她要帮自己挑支新款又有型的好手机,听说新上市的钻石机轻薄短小宝能好,她会考虑买那款。等买完手机,再找花荋出来喝茶、逛街……
她边想边散步,走着走着都快九点了。回去冲个澡,通讯行也差不多开门了吧?她离开公园,转弯回家。
她住在离公园约十分钟路程的巷子里,两排建筑物都是旧式五楼公寓。如果以公园为圆心,她住的这头是老旧小区,公园的另一端也约莫十分钟路程距离,是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新兴重划区,高楼豪宅林立。
台北就是这样新旧交杂的城市,新时代的奢豪与旧时代的没落,相去不远。她忽然想起昨晚古维瀚也到公园喂流浪狗,像他那样的人,大概住在新兴的繁华区吧……干么想起那个跟她不同世界的人呢?
徐瑀玲转进巷子不消多久,迎面一个高大男人挡住她的去路,她抬头一看,愕然出声,“你?”
“我们约八点半,不是吗?”古维瀚一身灰暗,深灰色丝质衬衫、黑色西装长裤,他穿得颇为正式,脸上表情淡淡阴郁,不是太高兴。
“呃……”她突然找不到舌头开口回他。他来找她?他怎么找到她的?!
“现在已经九点了。”看了眼手表,他又说。
“你是来找我的?”
“你以为我是那种随便说说的男人?”淡淡阴郁转浓,他脸上那抹不高兴,变成非常不高兴。
“我不知道……你没问我住哪里……我想你大概是开玩笑……我……”她被他的气势吓得结结巴巴。
“我有童浩的电话。昨晚我打电话给他,问了你的名字、住处、手机号码、家用电话。你的手机昨晚摔烂了,问手机也没用,你的家用电话又没人接,我想你的录音机录存空间大概全被我占满了。我从八点二十开始打电话,打到刚刚看到你走进巷子为止。”
“喔。”她呆呆应声。
“喔?我说了这么多,你只应一声‘喔’?你起码该说句‘对不起,我迟到了’才对吧?”古维瀚很不满,但看见她耳鬓旁的发丝被汗水沾湿,额头上有薄汗,他又很想掏出手帕帮她擦拭那些汗水。
徐瑀玲眨眨眼,意外发现他这么啰唆!
“我才不是迟到,是没想到你会来。”他的指责,让呆滞的她醒过来,出声辩驳。
“我们约好了,我一向遵守约定。”古维瀚回得理所当然。
徐瑀玲忽然想到,他打电话给她老板……他该不会把昨晚的约定都对她老板说了吧?
“你打电话给我老板,还说了什么吗?”
“全说了。顺带恐吓他,若敢声张我跟你的关系,就让他的事务所关门大吉。”他笑得从容不迫,却笑得她头皮发麻。
老天他恐吓她老板?!就算古维瀚是熊掌公子又怎样?他一点都不了解童浩啊!童浩是律师事务所负责人没错,但他不光只是律师而已,他还有黑道背景欸。
古维瀚竟然恐吓一个有黑道背景的男人?!别看童浩平日笑咪咪,一脸无害样,他是有毒、碰不得的耶。
天啊!她老板被恐吓,她打算做的坏事被曝光……怎么这样惨?
“你不想活,干么拖我下水?我只说我想当坏女人,没说我愿意跟你一起死啊!”要死,她也只想一个人找个漂亮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死去。
被她大惊小敝的可爱惊呼逗笑,古维瀚说:“你放心,童浩接受我的恐吓,保证不声张、不派黑道追杀我,你不会有事,会活得好好的。”
“你……知道童浩是……是……”
“是黑道大哥的儿子?对,我知道。经过昨天电话长谈,我们成为好朋友。他感谢我让他免于可能被爱情纠缠的恐惧,只要我跟你在一起,他就可以安心继续拥有你这位超级秘书,不必烦恼你哪天神经分岔爱上他!”
神经分岔?她开始觉得自己是真的神经分岔了,竟跟这个啰唆男有约定!奇怪,昨晚在老板家,他明明不啰唆,还一副怕被人啰唆的样子……
“你刚运动完吧?”
“嗯。”
“你先上去梳洗,换深色衣服,我在楼下等你。其他东西,我再帮你买。”
“为什么要换深色衣服?”
“我们要回你外婆家。”
她呼吸一窒,“我不要回去,他们叫我别回去。”
“你要回去!我不管他们是谁、不管他们为什么不要你回去,你都要回去。你一定要回去,我知道,你想回去。”
古维瀚目光如刃,轻易剖开她藏在最深处的想法。
徐瑀玲想不通,她怎么被看穿的?原本还想反驳,但在他如火明亮的视线下,她不想再对自己、或者对他说谎。
古维瀚说的没错,她确实想回去看看。
五年了,她离开老家五年多,没再回去过。她想回去,想再看一眼曾经跟母亲一同生活的地方,很想很想……
“回去,我会后悔;不回去,我会更后悔。”好一会儿,她缓缓的说。
“不要怕,我陪着你。”拍拍她的头,他难得大方的送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徐瑀玲也笑了,笑眼里带着淡淡泪光。
这个啰唆的古维瀚,是个奇妙的男人,他们原本互不认识、毫不相关,转眼间,他竟摇身变成能看穿她又鼓舞她的人!
如果他没出现,她绝不会回老家,她没有勇气回去。
“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我的亲戚们不会欢迎我,也不会欢迎你。”
“我明白了。你快回去梳洗,我会在楼下做好该做的心理准备。”徐瑀玲点点头,进大门前,轻声说:“古先生,谢谢你。”
“不用客气,徐瑀玲小姐。”
一见她走出公寓大门,古维瀚便露出微笑。
她穿了件连身黑色洋装,系了条宽版白色腰带,穿着一双款式简约的黑色低跟鞋,她将长发简单束成马尾,画了淡妆,胶框眼镜换成隐形眼镜。
现在的徐瑀玲,看起来就像是他喜欢的茉莉花,散发淡淡清雅芬芳,美得含蓄,美得恰到好处。
“你很美。”他由衷称赞。
“你眼睛大概快瞎了,我这样根本不美,昨天在童浩家,那个我才是美。”她瞪他。古维瀚不只口味怪异得令人发指,连审美观都教人不敢苟同。
他只是笑,不跟她争辩,又多看了她两眼后,说:“走吧,我车子停在巷子前。”
“古先生……”临上车前,她却犹豫了。
她在做什么呢?跟这个半生不熟的男人,两人衣着正式,打算一块儿回那从来就不欢迎她的老家?她真要这样做?要不要再想一想?
她知道回去会面对什么,虽然已事先警告他,但古维瀚无法想象那情况,她真不该拖他下水……
第3章(2)
“我说了,我会陪你,不要怕。”看出她的害怕,他开口安慰。
“你不明白——”
“你知道你是童浩第十一个秘书吗?”他打断她的话。
这跟她想说的没关系吧?不过说真的,她真不知道她是童浩第十一个秘书。
“童浩说,国父革命十一次成功,他绝不能失败超过十一次。”
“我不懂你要说什么。”徐瑀玲一脸困惑。
“童浩在录取你之前,将你的身家背景查得一清二楚,他害怕又找到一个没几天就爱上他的秘书。所以,他知道你的一切,知道你在亲人眼中的地位,比瘟疫高不了多少,昨晚他把他知道的,全告诉我了。”古维瀚无所谓的耸肩,又继续道:“你的亲人只差没对你洒盐驱邪、请道士对你念经施法。所以,我很明白你担心什么。”
昨晚跟童浩聊过后,他想起她在公园趴在膝上哭泣的模样,不禁对她起了怜惜之心。
童浩说,当初决定录用她,除了她在校成绩优异外,最大原因是她有双茫然不知该往何处的迷惘眼睛,只要是男人,九成看了都会心疼,他因为调查过她的背景,明白她为何会有那种表情,所以决定赌可怜的她没心情注意男人,才大胆录取她。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古维瀚听了,心头起了另一番作用,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紧,想起曾被排挤的过去,想起那个抗拒爱人、也抗拒被爱的自己……
他想象着,初出校园的她才二十二岁,正值芳华,却迷惘得像是全世界都遗弃了她。
听见童浩笑说赌对了她受伤惨重时,他形容不来心中真正的感受,直觉想为可怜的徐瑀玲做些什么。
所以他今天来了,决定陪她回老家。如果可以,他想陪她告别过去,与那些不相干的亲戚一刀两断。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让自己活得快乐重要,他真心希望她能明白。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是在帮她吧?如果他不来,她可能再也不会回老家,就这样决定当一辈子祸害、坏女人,连告别过去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他是在帮她吧?!她不是太迟钝的人,从他眼里,她看见他的支持。只是,为什么?明明是不熟的两个人,他对她既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啊。
“我们到同一个公园喂流浪狗。”古维瀚说。
“那又怎样?”
“我吃了一顿你亲手做的可口佳肴,然后我们在同一个公园不期而遇,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他笑答。
“我们很有缘?这就是你帮我的理由?”
“这是最主要的理由。”
“还有其他不主要的理由?”她偏头追问。古维瀚真是个让人困惑的男人,昨天她才觉得他怪异难搞得像恶魔,这时候她又觉得他心肠软得像头上有光圈的天使。
“是有几个,但不重要。我们有一年的时间慢慢讨论,现在该回你老家了。”
“我猜,你大概知道我老家在哪吧?”她直觉问道。
“童浩告诉我了。”
“那走吧。但我还是要警告你,我的亲戚反应可能会很激烈。”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放心。”
“古先生,谢谢你。”徐瑀玲发自内心的道谢。
“你说过了。不客气。还有请直接叫我的名,毕竟我们要相处一年。”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上了他的车。
也许,她神智如果能再清醒一点,会觉得这一切荒谬得让人发笑。
她跟一个很不熟的男人,因为莫名其妙的约定,要回那个从没接纳过她、甚至视她有如仇敌的老家。
她决定花他提供的三十万,安葬从来就没喜欢过她的外婆。
决定跟他同住一年,吃他的、用他的、花他的。
决定再也不当好人,决定跟总是和她作对的老天爷长期抗战,还决定放弃……自己,放弃生儿育女、组织平凡家庭的梦想。
其实她的心一直好空,空得快让她发疯,她荒谬的人生、受老天爷诅咒的人生,磨光了她全部的感情、期待和梦想。
原本她内心仅剩的一丝期待与梦想,也在外婆死讯传来的那天,像长在炎热沙漠上的脆弱植物,彻底枯死。
她真的累了,所以虽然眼前的状况很荒谬,却让疲累的她暂时得以喘息、停靠。
这男人愿意让她靠一年,她没什么好挑剔的。
一年就一年,哪怕是假装、是交易都没关系,她真的很想好好感受一下……有人愿意接纳她的感觉……
车子下古坑交流道后,徐瑀玲不断变换姿势,一会儿头朝左、一会儿朝右,一会儿扭扭腰、一会儿转手,广播电台被她从最前面搜寻到最后面,中南部卖药的地下电台、音乐网、警广、ICRT……她全听了一轮,声量又忽大忽小。
古维瀚从头到尾保持沉默,任由她在车子里称王作福。
他晓得她很紧张。
车子经过绿色隧道,应该再五分钟车程就到了。徐瑀玲手又伸到调频按键上,古维瀚终于开口。
“需不需要我暂时停车,给你五分钟整理心情?”
他突然说话,把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徐瑀玲吓了一大跳。
“吓!”她惊呼一声,顺过气后,表情尴尬自嘲。“我的紧张很明显喔。”
“还好。”古维瀚给了一个不算安慰的回答。
“不用了,我五年没回来,你就算给我一小时也没用。前面右转后,第一个路口再左转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