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电话响起,打断他们的对话。
“喂。”古维瀚接听,快手快脚的整理桌上的文件。
“瀚,车子塞在路上,对不起,我晚五分钟到。”古维瀚沉下脸,起身穿上西装外套,语气冰冷。
“我不等人,你坐原车回去,不必来了。”
“瀚……”那头,女声怯怯地打算讨饶,却被泼了一头无情冷水。
“不必多说,我赶时间,掰。”
挂上电话,他一脸不高兴。
“啧啧啧!对美女这么凶,不应该唷。”梁郁娟责备。
“女人就是麻烦。”古维瀚做出结论,可一面对秘书又立刻缓下不高兴的表情。
“帅哥,你对流浪狗好、对我老婆子好,为什么不能对美女好一点?”
“因为美女对我不是真的好,她们只对钱好,我又不是笨蛋!还有,你一点都不老,在我眼里,你才是最美的美女,可惜你有老公了。”
“还有一个跟你一样大的儿子!真是的,居然吃我老婆子豆腐。”梁郁娟嘴上埋怨,表情倒是眉开眼笑。
“是,可惜你有老公,还有个跟我一样大的儿子!”古维瀚走到她身边,低头亲亲像母亲一样的秘书脸颊,语气温柔。“要不要我顺路送你回去?”
“不用,捷运很方便,我还得收拾一下,你赶着跟人吃饭,别耽误时间了。童律师在业界名声很好,你啊,可以的话就别太挑剔,再拖下去,小心烂桃花斩不断。”梁郁娟警告。
“烂桃花”!他的确不能再拖了,公司现任的女律师已经花痴到超越他的忍耐极限,真的得赶快找到新的顾问律师才行。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女人是麻烦!”他抱怨。
梁郁娟不能苟同他的偏执想法,却不想与他争辩。
“快去、快去!”她催赶他离开,对着他离去的高大背影,轻轻叹气。
这孩子的女人运啊!不是普通糟糕,简直是坏到不能再坏了。
先是被一个太糟糕的女人生下,再碰上初恋女友跟很小咖的铁工厂“小开”跑了,最后未婚妻又暗地与他同父异母的大哥胡搞瞎搞……
唉,也难怪他认为女人是麻烦,坏运气养成他阴阳怪气的坏脾性,宁愿到公园喂流浪狗吃高级便当,也不肯好好跟美女Social。
这么优秀的男人,可惜呐!梁郁娟连叹好几次气。
就不晓得老天爷打算什么时候开恩,让这个孤独到骨子里的好男人得到真爱?
古维瀚来到童浩位于天母的住处,大楼管理员确定他在童浩餐会的邀请名单上,便请他搭电梯直接上二十二楼。
这栋大楼一层一户,出了电梯,他很快找到门铃按下,门内也很快传来甜美女音。
“来了,请稍等。”
大门打开,他先闻到一阵不是非常浓烈的香水味,带着甜甜果香气息,接着看见一位美丽的女人。
入眼的那张小巧瓜子脸上,有双灵动大眼,美女他见得多,但这么灵活动人、眼神炯炯且闪聪慧的大眼睛并不常见,她唇边噙了抹微微顽皮又客气的笑。
纤密的长睫毛一扇一阖,彷佛能扇出沁人心脾的微风,她的妆,是他一向讨厌的浓,却出乎意料地牢牢锁住他的视线,她美得像在艳阳下招摇的红蔷薇,不晓得……她洗净脸上浓妆后,会不会变成一朵在晨光中静静绽放的小茉莉?他比较喜欢茉莉,讨厌带刺红蔷薇。
不过,这女人给他一种很奇特、形容不来的感觉……
“请问先生是——”
童浩刚才撞翻一碗打好的蛋,不得不梳洗换装,徐瑀玲只好代替他招呼早到的客人,现在还差五分才六点,这人实在准时。
打开门,她摆出最“亲切热络”的笑,想询问客人是哪号人物,可话问一半却自动断线。这男人……一句话形容,就是“养眼到没天理”!徐瑀玲在心头惊呼。竟然能帅到让她脑袋当机,不简单啊!懊不会这位就是……
“熊掌先生?”她出神了,不自觉低语。古维瀚回过神,立刻皱紧眉。熊掌先生?
“我不是熊掌先生。我姓古,古维瀚,童先生邀请我过来。”他表情毫无温度,语气明显不悦。
“啊!真的是熊掌先生。”她轻呼,古维瀚眉头蹙得更紧。
见他不高兴,徐瑀玲立刻换上充满歉意的语气,不过掺了点几乎听不出的促狭。
“抱歉,童先生刚才撞倒蛋汁,正在梳洗,我是负责餐点的……算厨师吧,喔,还兼等会儿的送餐服务员。童先生大略介绍过今晚的宾客背景,我听到您的优异家世,忍不住打了比喻,如果说童先生是好吃的龙虾,您就是即使花钱也不一定吃得到的顶级熊掌了,请您原谅我粗浅的比喻。”
不好意思啊,童浩,偷用你的台词。
确定他是挑嘴的熊掌先生后,徐瑀玲坏心的决定给他点小惩罚,谁要他嘴刁害人!
为了准备他的晚餐,她忙得差点顺不过气,龙虾分两次烤,不只龙虾,从前菜、沾酱到甜点,她都分两次做,最后一道水果雕花,更害她破皮流血。
所以,让他带着厌恶感进食,绝对不算太残酷的惩罚吧?
她笑嘻嘻地为来人拿了室内拖鞋,夸张的蹲跪在地上,像服侍尊贵帝王,必恭必敬的将拖鞋递至他脚前,甚至伸手想帮他脱去皮鞋。
古维瀚原本对她的特殊感觉,马上被她表现出的卑微模样彻底粉碎!
他直觉想,她非常清楚他的“雄厚”背景,所以比喻他是熊掌,说穿了,她的卑微与恭敬,不过是奉承他背后代表的金钱与权势。虚荣!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古维瀚朝后退一步,不让她碰脚上的鞋,他的厌恶,毫不隐藏。徐瑀玲脑子飞快转着,熊掌先生果然讨厌对他流口水的美女。她暗自得意,脸上的笑更灿烂了。
她像没神经又没尊严似的,笑容灿烂地靠他很近,如果谄媚是水,她表现的谄媚约莫像滚滚奔流、足可泛舟的秀姑峦溪了。
她伸手碰触他的西装外套,若有似无的在他胸膛位置划过,刻意用娇媚的声音说:“我帮您把外套挂上。”
“我自己来。”他连不用麻烦都懒得说,直接闪开她的手。
他摆明讨厌她,真好,最好讨厌到吃不下晚餐!徐瑀玲非常坏心的想。
“喔。”她应声,故意加上失落的轻叹。
古维瀚将西装外套递给她,大步朝客厅走,明显想与她保持距离。他极度厌恶虚荣女人,她们就像瘟疫,不,她们比瘟疫还可怕!
客厅对着一大片落地玻璃窗,室内明亮的灯,让那扇窗变成镜子,他朝客厅走,依然可以清楚看见身后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女人抱着他“丢”去的西装,居然对着他的背影连番做出不同鬼脸?!
她两手食指拉动下眼睑,再伸吐好几次舌头,接着伸出双手演僵尸,跳了两跳,然后双手掐住自己脖子,又吐舌,表演像被掐得快死无法呼吸的样子。
她是在想象掐死他吗?古维瀚慢下脚步,显然她没发现那扇落地窗变成镜子了。
掐他之后,徐瑀玲又在他西装外套上劈了好几掌,最后才不甘不愿的将外挂上门边的隐藏式收纳柜。她对着外套再吐几回舌头,毫不秀气,出脚踢关隐藏式柜门后,转身朝他走,瞬间又换上刚才客气又讨好的表情。
古维瀚看完表演,快步走至沙发,忍住莫名其妙的笑意,坐下,面无表情迎视她。
“那熊掌……对不起,古先生,请您稍坐一下,童先生马上出来。”她用腻人的甜音说,转入厨房。
古维瀚掉头又看一眼镜子般明亮的落地窗,笑了,心绪开朗。
第2章(1)
想到古维瀚那张得意的脸,一路嘀咕到家的徐瑀玲心情依旧难平!
可恶的他竟然吃光所有餐点,从前菜到餐后甜点、水果,一口没剩,连沾酱都没残留!以前曾身为五星级饭店主厨的母亲说过,对厨师最大的赞美,就是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如果母亲还在世,大概会为她的精湛手艺鼓掌喝采,可她现在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不是五星级主厨,不期待被食客赞美;因为她原意是要那人吃不下,没想到他竟吃得好高兴!没有人知道,她对含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厌恶程度非笔墨能够形容。她听完童浩对古维瀚的介绍、听完那一长串要求清单,就好气自己见钱眼开,跑来替最讨厌的贵公子张罗晚餐。
童浩说古维瀚讨厌美女,而古维瀚正巧是她讨厌的贵公子。
互相厌恶,大概是他们唯一的共通点。
她处心积虑想让他吃不下,没想到啊,那家伙居然吃得超开心。
明明童浩的清单指明,古维瀚喜欢比餐馆口味淡一点的干酪焗龙虾,她想淡一点的意思,大概是少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量的干酪,索性就大大减少一半的量,吃惯餐厅重口味的人,绝对会认为味道太淡。
反正,不管哪道菜,只要是古维瀚要吃的那份,她一定做得非常“清淡”,淡到毫无讨好食客意思的程度。
在最后一盅雕花水果盘上,她坏心为他淋上的酸甜酱,是比其他人酸两倍的酱汁。男人嘛,大多贪甜不爱酸。
结果勒,他老兄居然“罕见”地赞美她——罕见是童浩事后说的,他说古维瀚甚少赞美他人——说酱汁酸得恰到好处,搭上甜腻的水果刚刚好。
她、她……她还能说什么?瞎猫碰上死老鼠吗?只能说他的口味怪得令人发指。
古维瀚因为饱足,又跟童浩聊得顺利开心,吃完水果后,立即表明要童浩周一上午至奇宇签约。
离去前,他的态度亲切,微笑着对童浩说:“从没有一位厨师的手艺这么对我的胃,我吃得既满足又开心,童先生能这么快得到合约,她有一大半功劳。”
结果老板开心到居然要她送他下楼,有没有搞错?不过气归气,在老板未来的顶级客户面前,她不能不给足面子,只能暗自咬牙切齿,不甘不愿挤出娇媚笑颜,陪熊掌先生搭电梯。
可是电梯门才关上,那位熊掌先生马上站离她三步远,她猜要是电梯够大,他八成想拉开两人距离百步以上。
接着他又迅速将亲切表情收得一干二净,换上不可一世的倨傲态度、语气,莫名其妙对她说:
“做人要诚实一点,不然迟早得内伤。”
“什么叫做人要诚实一点?”她气得差点想对他喷火,真希望自己当时是只喷火龙。
这男人根本就是变色龙,人前人后两个样,刚刚才赞美她厨艺精湛,表现得好像很感谢她,让他吃得饱饱、心情好好,现在才换个地点而已,立刻翻脸不认账!他跩跩的语气表情,哪有一丁点感谢的影子?真是见鬼了!就说贵公子惹人厌吧,没一个例外。
“你自己心里有数。”他态度傲慢,看也不看她一眼。
“我心里没有数,希望熊掌先生明示。”她用讽刺语气回敬他的傲慢。
该死的快速电梯在她没得到答案前便抵达一楼,古维瀚高傲又带点得意的目光终于向她说:
“你心里有数,别以为你能轻易蒙骗所有人。”
他的眼神,犀利得像能轻易视穿万物。徐瑀玲心震,不过怒气很快压过震撼,她气到直接当他的面,赏他一个大鬼脸,然后按下电梯关门键。
她发誓,在电梯门关上那一瞬,她确实看见他的唇角上扬了!她是在抗议耶,可恶的男人却将她的抗议当笑话。
回到家,她踢掉高跟鞋,坐在镜子前,镜子里的她,盘起的头发些微凌乱,口红颜色淡了许多,眼线晕开一些,看起来挺像画了烟熏妆。
她踱进浴室放下头发,拿起梳子,刷直长发,用卸妆棉卸去脸上的五颜六色再洗脸,摘下隐形眼镜,戴上咖啡色塑料框眼镜,怔怔望着镜子里素颜的自己,耳边非常突然的响起古维瀚那句话。
做人要诚实一点,不然迟早得内伤。
她哼了一声,踱回卧室,在梳妆台前拍化妆水,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讨厌的声音又飘到耳边。
别以为你能轻易蒙骗所有人……
她气得重重放下化妆水,只是这回,鼓涨的怒气撑不过三秒就忽然泄光。她叹气,很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他其实说的没错。
她想骗谁呢?
外婆、大舅舅、小舅舅、舅妈们、大表哥、二表妹、大阿姨、小阿姨、姨丈们,所有母亲娘家亲人,甚至是父亲那边,跟她从不来往的陌生“亲人们”,全骂她是克父克母克亲人的祸害,将来铁定是克夫克子的扫把星,连她都决定彻彻底底变成大家期望的祸害了,她骗得了谁?她连自己都骗不过!
穿上漂亮衣服、踩上踩不惯的高跟鞋、画了明亮耀眼的大浓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原来的她。她还是那个极度没自信、极度害怕生命走到尽头那日,身边没半个有血缘的亲人送她孤单灵魂下地狱的悲情人。
所有人都说,她根本不该出生,将来她一定会下地狱,因为她克死所有爱她的人,她是扫把星、是祸害,地狱本来就是给她这种人去的地方。
她不害怕下地狱,她害怕的是,到头来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肯爱她。
这样的她,究竟想骗谁呢?
人终究没办法因为外表大改变,就连带将藏在里头的自己也改变。
花荋常说她是个耳根子软的滥好人。这些年她不在老家,但往往只要老家哪个亲人随便来通电话、随便找个理由要钱,她最后都会把钱寄回去。
他们骂她扫把星,却又贪她这个扫把星辛苦赚来的钱,老爱藉由指控她害死谁谁谁,引发她的罪恶感,再向她要钱,每个打来要钱的人都有相同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是罪人,理当花钱消灾。
这些年来,她任由他们拿“祸害”的罪名勒索自己,不为什么,只因为她常常也认为自己八成出生就带赛,祸害两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她。
她还没出生,就决定不要她的贵公子老爸,在她出生当天发生车祸死亡,尽避错在那位贵公子喝了酒、又跟辣妹边开车边玩火辣游戏,但所有亲戚都说是她八字硬,一出生就克死父亲。
她对那位含金汤匙拜访世界的无情老爸毫无感情,他意外身故引发不了她一丁点伤痛,他的死,在如今成年的她看来,不过是长年沉睡的老天爷忽然醒过来,赐下公正惩罚,惩罚他玩弄妈妈的感情、害妈妈未婚生子、害她成为父不详的私生子。父亲的死,她真的不在乎。真正让她伤心的是,老家一向不迷信又宠她的外公,在她六岁生日那天,心脏病发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