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爸爸、妈妈、外公、还有什么舅舅、舅妈、阿姨、姨丈,好几个亲人都在她生日当天过世,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克死亲人的扫把星,今天是她农历生日,我却出车祸,你觉得她会怎么想?那个笨蛋,她不可能来了。”
张镇岳惊讶地瞪大眼睛,一脸无法置信。都什么时代了,竟还有年轻人如此迷信!扫把星?呿。
“拜托,我一定要出院!你不是说过,只要她能说服我住院四天,就要送她一份大礼?你不让我出院,你准备要送瑀玲的大礼,恐怕送不出去了。”
“你知道我要送什么?”张镇岳更惊讶了。
古维瀚不耐烦地瞥他一眼,“老头子,你应该知道我记忆力超强。我二十岁生日时你说过,将来如果有哪个女人能让我乖乖听话,你就送她二十日欧洲豪华蜜月旅游,因为能让我听话的女人,我一定会把她娶回家!我从来没忘记你的话。”
“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你确定头不晕?”
“非常确定。”
“你会娶她吧?”
“我本来今天要向她求婚,如果没这场懊死的车祸,我跟她现在应该很开心地抱在一起。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迟疑一会儿,他终于说:“你能不能保证不逞强?只要头晕就赶快回医院。”
“遵命,啰唆的老头。”
“快走、快走。”张镇岳挥手赶他。
“别忘了准备好二十日欧洲豪华蜜月旅游喔!”
“早就准备好了,臭小子!”张镇岳对着他背影喊。
可怕的新闻画面在徐瑀玲脑子里不断重复,张医生打电话给她时,她刚打开电视。
车祸现场惨不忍睹,五辆车追撞在一块儿,肇事起因是一辆小货车闯红灯急速过弯翻覆,直行车辆煞车不及追撞上去,维瀚的车是第三辆,被夹在五辆车中间……
她瞪着新闻画面,犹如跌入冰窖,浑身恶寒,张医生在手机那端说话,车祸画面在她眼前忽明忽暗……
“瑀玲,维瀚车祸受伤,照过断层,应该没什么大碍,现在人在急诊室,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她昏昏沉沉地,没听得太仔细,想说话,却挤不出声音。
“瑀玲,你听见了吗?”
“嗯……”许久、许久,她才勉强发出细微声响,眼前逐渐转暗,她好像吸不到氧气,心一阵一阵的抽痛。
“我想他最好住院观察一、两天,虽然他目前只是轻微颈椎挫伤,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麻烦你尽快过来,我想他只听你的话。”
“……好。”
她不晓得手机是怎么摔在地上的,她的手颤抖得好厉害,人几乎站不住,转眼跌坐在沙发上。
今天是她生日、今天是她生日!
好像有人正在她耳边说话,控诉她……
她拚命呼吸,告诉自己不可以晕倒,她还得去医院,去看看他好不好。
今天是她生日!
她热泪盈眶,冷得好难受,母亲过世时说的话如雷响,打在她耳畔——
“以后不要结婚、不要生孩子……”她不想啊,不曾想也不敢想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还不放过她?
她跟维瀚不过是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不到一个月啊!
就这样也不行吗?只要是她喜欢的、她爱的……老天爷都不准她拥有吗?天……她好爱、好爱他!好爱、好爱啊……
她不想承认的,以为不承认,坏事就不会发生;以为不承认,他们就能相安无事过一年,一年还很久,他们连一个月都还没过完啊!
车祸现场直播画面,像一把利刃切割她、凌迟她,让她痛彻心扉。
她泪流满面夺门而出,下楼招了出租车,直奔医院。
付完车资,她恍惚下车,双脚却蓦地定住,迟迟没办法朝急诊室走去。泪水奔流,最后,她转过身朝来的方向迈开步伐。
张医生说,他没有大碍。她记得她听见这句话。
既然他没有大碍……她就不要再害他了!
她不要,不要再害任何人了!尤其是他,既然爱他,她就该离开他。
对,她要离他远远的,离他越远越好……
徐瑀玲一路哭,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精神恍惚地走回古维瀚的住处。
下午离开医院,古维瀚招车到他跟瑀玲习惯喂流浪狗的公园,站在公园外,不信神鬼的他生平第一回向天上众神祈祷,如果真有神,请祂们怜悯他跟瑀玲。
他想找四片叶子的酢酱草,传说拥有幸运草的人,就能拥有幸运。
瑀玲运气太坏,但他不相信她的运气会一直坏下去,但她却深信不疑。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说服她留下,除非替她找到“幸运”。
在公园外头,他对老天爷说:“够了,祢们整她整得够久了,拜托接下来让她幸运!拜托让我找到幸运草!”
理智告诉他,他很蠢,但他脑子想的全是她在绿色隧道里,哭喊自责的伤心模样,他的心,比颈上新伤还痛上千万倍。
他走进公园,趴在草地上,一根草一根草慢慢找。
从太阳热得炙人的时分找到黄昏,找到夜幕降临,然后他奔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手电筒,再回公园继续找。
深夜十一点多了,整片公园每寸地皮都被他找过,仍不见幸运草踪影。
他不死心,起身走到公园入口,想沿着外围墙边的杂草继续找。他蹲下,身体酸痛、眼睛酸痛,支撑的护颈也变成沉重负担。
他用手背揉了揉酸涩的眼,眨几回眼皮,低头一望,墙角边,一株四片心形酢酱草在夜风里轻轻飘摇。
他呆楞好久,看着那小小的幸运草,居然哭了。
他像个买到最宝贝玩具的孩子,小心翼翼,又哭又笑地拔起那株绿色幸运草,万分珍重的放进衬衫口袋里,狂奔回家。
当他站在家门外,他的西装裤、衬衫衣袖都沾满泥土,样子万分狼狈。深呼吸好几回,等待颈间的酸疼缓下来,才按下门铃。
他好些日子没带钥匙出门了,因为瑀玲总是比他早回家,总是她替他开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是梁秘书。
梁郁娟看他一身狼狈,神色惊讶,却没多问,只说:“她还没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说:“谢谢。”
走进客厅,他看见瑀玲抱着珠宝盒窝在沙发上,一双眼肿得像核桃般。
古维瀚叹了口气,她果然十分在乎他。下午在医院,他只是猜测,如果她有他想的那么在乎他,如果她决定离开,她一定会回来拿收藏盒。
他知道那个收藏盒收着他写给她的每张小纸条,他好几次见她翻看里头的字条傻笑。
她很在乎他呵~他觉得眼眶热热的。奇怪,他从不哭的,可是今天特别管不住泪腺。爱,真会让人的心肠变柔软。
沙发上的徐瑀玲一对上他的眼睛,泪珠立刻扑簌簌落下,她负气似的用力抹泪,话也不吭一声。
他走向她,蹲在她面前,拉住她抹泪的手。一转眼,她就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梁秘书不让我走,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你出车祸,对不起,我不应该喜欢你、不应该跟你住在一起、不应该爱你!我爱上谁,谁就倒霉。对不起,维瀚,对不起、对不起……”她哭,他也哭,抱着她,他好为她心痛,她活得那么沉重自责,今天的车祸,明明跟她无关……
“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不要过没有你的生活。”
“但我不能害你啊!如果你因为我死掉,我真的会活不下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保证,为了你,我会好好活、努力活,你不要离开我。”
“不行……我……”
他放开她,不让她继续说,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幸运草,撑开她紧握成拳的掌心,将那株小草放上她的手。
“我下午离开医院,到我们喂花花的公园找到刚刚,才发现这叶幸运草。拥有幸运草的人就能拥有幸运,如今我把幸运送给你,从现在开始,幸运会一直跟着你。”
“你……从下午找到刚刚?”
“对。我本来打算如果公园找不到,我再到河滨公园找,河滨公园找不到,我就到大安公园找,台北这么多公园,只要有耐心,总会被我找到。”
徐瑀玲听了哭得乱七八糟。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幸运草?有幸运草,就真能得到幸运吗?她真的可以幸运到不会再害任何人?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要放弃自己、不要被命运降服?为了把幸运送到你手上,我这么努力,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努力,不要放弃?”
“可是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不要怕,有我、有幸运草陪你。我今天找幸运草的时候跟老天爷说,祢们够了!徐瑀玲这么善良,祢们总该让她过好运的日子吧!我拜托老天爷,让我找到幸运草,老天爷一定听见了,才让我找到。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不害怕我会害你吗?”她望着手里的幸运草,可怜兮兮地掉眼泪。
“不怕。我只怕你不要我、离开我。今天我本来打算跟你求婚,花跟戒指都拿了,昨天小方跟女朋友唱KTV,精神不好,开车才会出车祸,其实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觉得你给周遭人带来不幸,我却从来不这样觉得,你给我的只有满满的幸福,现在我没有花,戒指应该还在车上,跟着车子被拖进修车厂了,但我用这片幸运草跟你求婚,好不好?瑀玲,请你嫁给我。”
“我……”她能答应吗?
“说好,我只想听你说好。”
“……好……可是,能不能等明年?如果明年……我生日过了,你好好的,我们再结婚,可不可以?”如果幸运草真的能带来幸运的话。
古维瀚笑了,回头看梁秘书一眼,转回视线说:“好,梁秘书当证人,明年你生日一过,六月十九号我们就结婚。”
“好。六月十九号,万一有意外发生,你不能再阻止我离开。”
“我绝不会让意外发生!”他抱着她,吻掉她脸上的泪。
一直站在门旁观战的梁郁娟刚才感动到落泪,现在却是一脸笑,虽然她还是搞不清楚为什么瑀玲要离开,也不清楚瑀玲害了帅哥什么。
反正,能看到这对有情人将成眷属,就是圆满的结局。
她轻手轻脚,非常识相地离开,将这个家,留给看来会情话绵绵的小两口。
夜,真的深了,转眼已经十二点多,新的一天已悄悄开始。
尾声
六月十九日,天气晴。
小教堂后方有个小房间,今天暂时充当新娘休息室。
徐瑀玲站在镜子前,摸着颈项上的钻炼。
古维瀚将十一个月前找到的幸运草送到珠宝店,请人将那片脆弱的叶子嵌进透明白水晶里,水晶造型也是幸运草的形状,四片心形草叶上方镶了两克拉真钻。
这独一无二的项链,自从他帮她戴上后,十个多月来一直在她颈项上不曾离身。她在镜子前抚摸着白水晶,透过镜子,盯着水晶里的幸运草,回想这片小小的叶子给了她多少幸运。她记得,戴上项链的那个星期五晚上,维瀚牵着她的手,散步到附近一家彩券行,笑问她,
“你想不想试试自己是不是真的得到幸运?”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有把握,或者他跟她一样好奇幸运草是不是真能带来幸运,那天,她买了一张彩券,计算器选号。
离开奖还有两个小时,他们买了特制便当晃到公园喂流浪狗,再晃回家等开奖,然后谜底公布,她居然中了三奖!二十几万的彩金,让她傻了好久。
幸运来得太不可思议,最后她开心地把全部彩金捐出去,维瀚陪着她领彩金,也陪着她捐彩金,他们笑得乐不可支。
可她仍不太相信幸运草的神奇能力,后来,她一个人又买了好几回彩券,几回都中奖,虽然都是小奖,但已足够说服她相信幸运真的降临。
抚弄着白水晶,徐瑀玲一手温柔的搭在腹部,对着镜子傻笑,没注意有人打开休息室的门。
“想什么?我的美丽新娘。”一身白西装的古维瀚走上前,从身后圈抱住她。
“婚礼前新郎不可以见新娘,你都不乖。”她笑着抱怨。
“我们不是约定了,以后谁都不可以迷信!”他才不搭理她的埋怨,低头亲吻她的颈项,汲取她身上独特的芬芳。“你忘记带手机出门,花荋刚打给我,说她太晚出门,又塞车在半路上,但会尽可能在婚礼开始前赶到,要我跟你说声抱歉。”
事实是,林森路上发生连环车祸,花荋在那条路上塞了半个多小时,决定下车步行,再换车。不过车祸这两个字,他跟花荋都有默契,决定一字不提,省得触动新娘的敏感神经。反正没人有事,发生车祸的也不是花荋,这才是重点。“告诉我,你刚刚望着镜子傻笑,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回想自从你送我幸运草之后,我的运气就变好了。”
“怎么说?”古维瀚抱着她,炙热的眼神与她在镜子里交缠。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婚礼快快结束,穿着白纱的她,纯洁的模样让他很想对她做邪恶的坏事。
“其实我后来一个人又买了好几次彩券,每次都中奖喔,虽然中的都是小奖,但我觉得好像是老天爷在对我说话,要我放心,最坏的已经过去了。”
“最坏的,当然都过去了。”他怜惜地亲吻她的脸颊。
“是啊!我真的相信我变得幸运了。你看,你真的都好好的,我生日过了,你还是好好的。
还有我们明明已经避孕了、每次都用保险,可是我竟然还是……”
她红着脸,话没说完。五个多月的身孕,让她必须穿高腰娃娃装的新娘白纱,虽然有些尴尬,但其实她挺开心的。
古维瀚眼神闪烁一下。这傻瓜该不会以为孩子是幸运草赐下的幸运吧?他该不该坦白呢?正当他犹豫之际,另一个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你这笨丫头!你怀孕是因为那些保险套都被针扎破了!一天到晚怪力乱神,年纪轻轻的,到底在迷信什么?长点脑子行不行?”
“爸!”古维瀚受不了,对着闯进来的父亲翻白眼。
“针……扎破了?”徐瑀玲一脸错愕。
“半年前我问这臭小子,干什么拖着不结婚?他跟我说了半天,我才搞清楚原来不是他不肯娶,而是你这丫头没胆子嫁。我告诉他,要让女人跑不掉,一片叶子不够,最好赶快有个孩子,叫他把保险套弄得不保险,你懂了吧?”
“爸——”古维瀚的声音充满强烈抗议。
“爸……”徐瑀玲的声音则满是无力。她怎么也想不到,公公设计儿子不成,竟然来设计她!而且设计的居然还是同一?这老人家,除了先上车后补票这着戏,就没别的创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