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澹台浚却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公子若是为了我,不愿意回去,我可担不起这罪名。」董慕妍小脸板起来。
「我说过不会再回京去,并非为了谁,」澹台浚舒缓语气,镇定道:「相信皇后娘娘会有办法处理好此事,再则朝中能人众多,若小皇子真被毒害,还怕查不清吗?我既然已经退出朝堂,便无权再管这等事。」
他这番话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然而,董慕妍却无言反驳。
原来,他心意决断至此,还以为他只是骗骗她而已。
「公子,再怎么说,小皇子也是你的至亲,」董慕妍劝道:「你真能割舍亲情不管不顾吗?」
「不舍又如何?」他答道:「何况,我真的没那么重要。」
这一刻,他似乎显得十分冷血,然而董慕妍发现,他的决定……似乎也没有错。
潘皇后心思深沉,难保这一次不是她的诡计,目的在于哄骗澹台浚回京。
他真能置身事处,或许该为他庆幸。
只不过,她不希望他是为了她,虽然他表现得那般超脱世事,但她总觉得他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情绪,莫非他最怕的,就是她又牵涉其中?
董慕妍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幻想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但愿她错了。
澹台浚果然没有回京,他并非说说而已,宫里派人来传过好几次信,董必成与柏姨娘也屡屡登门劝说,但他依旧泰然处之。
夏日进入雷雨季,午夜总是下起大雨,轰隆隆吵得人睡不着觉,董慕妍每次被吵醒,心里就一片烦乱。
其实他在这庄子里住着,每日远远地看他一眼,她心里是有一丝欢喜的,但想到未来,总觉得他不该一世都过这样的生活。彷佛龙困浅滩,终究可惜了。
他给她捧回来的雏燕渐渐长得大了些,每日张着嘴等着喂食,居然十分乖巧,比小狗小猫还要好玩。
董慕妍对一只小燕儿也产生依恋之情,舍不得再把它放回山林,便这般一直养着,有时候听着雷雨声,抚摸着抛的脑袋,心下能稍稍安宁。
这一日,董慕妍起得特别迟,昨夜睡得也迟,半夜雷雨下得格外猛烈,她在迷迷糊糊中作了好些恶梦。
「莲心!」她打起床帘,唤了一声。
今天这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见踪影,也没等着伺候她起床,又不知哪儿玩去了。
四周静悄悄的,小燕儿也不在卧房里,不知是不是被那丫头捧到外面玩耍去了。
董慕妍突然有些头晕,呼吸骤然有些困难,不太舒服。
她披起一件衣衫,推开窗户,外面的天色一片茫茫的,按说时辰不算早了,却比破晓时分还阴沉。
「小姐?」莲心终于听到了她的动静,从偏厢跑过来,脸上竟挂着一串泪珠。
「你怎么哭了?」董慕妍诧异道。
「小燕儿……小燕儿……」莲心抽泣起来,「死了……」
什么?董慕妍身形一僵。
怎么可能?昨夜打雷的时候,她还看了看那宝贝,它在笼子里睡得好端端的,缩成一团毛球,她还摸了它一把呢。
「今天早起,奴婢去喂食,就看到它倒在笼子的底板上……」莲心哽咽道:「不知怎么了……」
「可是喂错了东西?」董慕妍耳际一阵嗡鸣,像有什么在扑腾着翅膀。
「没有啊,都是跟平常一样的,」莲心抽抽噎噎的,「大概最近老下雨,它病了……」
董慕妍的心彷佛被刺了一刀,养了这么久的宝贝说没就没了,就像亲生孩子忽然死了一般。
「还有澹台公子……」莲心有些泣不成声,「公子他昨天出去,至今也没回来……」
「什么?」她一时没听清。
「昨天几个猎户到山上去,说是采些野菌,至今都没有回来。」莲心低下头去,「昨晚下那么大的雨,山上路滑,听说好几处山石都塌了……」
「怎么现在告诉我这事?」董慕妍愣怔片刻,厉声道。
所谓祸不单行,便是如此吗?方才失去了她养的小燕儿,此刻又闻噩耗,上苍真是残酷。
「快派人去找啊,去山上找!」她叫道:「快把庄里的管事都叫来!」
「管事已经派人去找了,昨儿夜里就去了……」莲心被她喊得也有些慌了,「之所以没敢告诉小姐,就是怕打扰您休息,原以为今天早上肯定能找着,但还是没消息……」
董慕妍二话不说,转身回房穿好衣衫,将头发一束,胡乱洗了脸,便命小厮备车往山林而去。
行至一处路口,果然瞧见山上滑落的太石,庄子的管事及几个伙计也在那里清理着路面。
「小姐!」管事见了她,连忙上前问,「小姐怎么亲自来了?」
「澹台……」她脱口而出,「澹台公子可寻着了?」
管事脸色难堪,只低声道:「小的们寻了一上午,都没见着。」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事故,他该不会真的凶多吉少了吧?
在昨日之前,彷佛他永远会缠着她赶也赶不走,然而就像那句话说的,不要把陪伴当成理所当然,因为意外每天都在发生。
不,她不相信他会这样短命,她也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倒楣!
「我亲自上山看看!」董慕妍跳下马车。
「大小姐,不可啊!」管事连忙拦着她,「山路太滑,万一再出什么事,小的们万死也难逃罪责了。」
「不关你们的事,」董慕妍道:「若父亲问起来,就说是我要执意去的。」
「不行、不行,」莲心亦一把拉住,「小姐,您不能去啊!」
董慕妍努力想挣开莲心的手,却被她攥得更牢,她正想该如何避过这些紧张的下人,倘若能变成一只鸟儿,飞到山上去就好了。
让她看一眼,确定他安不安全。
「小姐,小姐,」莲心忽然道:「公、公子!」
这丫头慌得语无伦次了吗?她定睛一看,就见莲心指着前方,结结巴巴的,「小姐,您看,是公子——」
董慕妍顺着瞧了一眼,刹那间愣住了。
那真是澹台浚吗?只见他正领着几个猎肩,步履蹒跚地从山上下来,彷佛是她在混乱中产生的幻觉……
「真是澹台公子!」莲心兴奋道:「他没事、没事!」
董慕妍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想她那一刻定是傻呆呆地站着,直至澹台浚越靠越近,来到她的面前。
他疲惫的脸上露岀浓浓笑意,难得她如此紧张他,隐藏的心思原形毕露,他彷佛还有些得意。
「大小姐为何在此?」他故意问道。
董慕妍本可以继续伪装,但她实在累了,今早至此,身心俱乏,她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断了线的珠儿似的,再也止不住。
「傻子!」澹台浚颇有些意外,连忙用手背替她擦泪,却发现自己的手背脏得很,顿时手足无措。
董慕妍呜咽道:「小燕儿死了……」
「怎么会?」澹台浚怔住。
「你昨儿没回来,不知道……它今早忽然就死了,可能是病了。」董慕妍情不自禁依到他身侧,周身无力。
「昨儿我上山釆菌去了,谁料雨下得太大,一时下不来,我们几个人便找了个山洞避雨,还好干粮带得够,这一夜也没饿着。」他解释道。
他说得倒轻松,他可知道,这一日整个庄子都忙得炸开了锅?董慕妍嗔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再上山了,尤其是这样的雷雨天。」
「大小姐,别忘了,我只是个帮工的,可不受你们庄子管朿。」澹台浚逗她道。
「以后也不许你再帮工了,」董慕妍勒令道:「不许再叫我大小姐!」
「那叫什么啊?」他装傻道。
「反正,不许再叫大小姐!」她懒得再跟他啰嗦,现下头晕眼花,只想尽快回庄去,其他的事情,日后再慢慢跟他算帐!
她缓缓靠到他的肩上,双手顺势垂下,握着他的大掌。
他会意一笑,反手将她的柔荑包覆掌中,彼此听着对方的心跳声,还有低促的喘息。
彷佛作了一个长长的梦,董慕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外面又开下雨,隐隐闪着蓝色的电光,雷声在远山处时断时续,然而今晚她却不觉得害怕。
澹台浚就躺在她的身边,白色的寝衣像白色的昙花一样洁净,沐浴过后的他周身散发清爽好闻的气息,如同三月踏春时才能闻到的绿木香味。
她刚刚动一下,他也醒了,微笑地瞧着他。
「刚才,我梦见我们一起回了京。」董慕妍轻声道:「一同进宫见了太后与皇后娘娘,她们开口就提要给你纳个妾,气死我了……」
「你气什么?」他笑意更甚,「这都是我将来要娶的正房娘子该操心的事。」
又想逗她?这一次,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明儿我就与父亲商量,找个吉日把婚事办了,」董慕妍道:「这样躺在一起,算怎么回事?传岀去也不好听,有辱公子你的声名。虽然,我是不介意的。」
对现代人来说,同居什么的很平常。
「你这语气,比皇后娘娘还霸道呢。」他覆过来,将她牢牢压在身下,嘴唇在她耳边摩挲,弄得她一阵痒。
「别闹,说正经事呢!」董慕妍想避开他,可哪里是他的对手呢,只得由他揉捏。
「婚事本该回京风风光光操办,」他缓缓道:「若在江左草草完婚,怕你们董家不会高兴。」
「我能嫁岀去,他们都求之不得了,何况是嫁给你,哪里还会有什么不甘愿?」董慕妍道。若她的这些所谓亲人,只把她当成拜高的工具,她不要这个家也罢。
「只怕皇后娘娘希望你回京……」她深叹一口气,「若你想回去,我便陪你。」
「我早说过,这辈子也不想回京为官了。」他执拗道。
「当猎户终究也委屈了你……」她忍不住道。
何况,若像昨天那般雷雨的天气,他还得辛苦上山,她会牵肠挂肚,怕他危险。
朝中虽然风云诡谲,毕竟会有一番大作为。
对一个男人来说,若必须面对危险,好歹要选择值得的东西。
「嘘——」他忽然吻了下她的唇,「以后的事从长计议,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得办一办。」
什么啊,他就喜欢在这种节骨眼上对她动手动脚的,没正经……男人绝对都是色胚!「什么事更要紧啊?」董慕妍推了推他。
「我快烈火焚身了,你说要不要紧?」他笑道。
「在这庄里住了这么久,怎么就不能再忍忍?」现在话都还说完呢……
「在这庄里天天烈火焚身,半夜睡不着觉。」他胡搅蛮缠,「你说我急不急?」
呸!怎么从前没发现他居然这么油嘴滑舌?
「对了——」有一件事,她还得问问清楚,「那本手札——」
「什么手札?」
「就是我那本手札,」她呶呶嘴,「你上次说,再不理我了。」
想到那天,她就觉得十分委屈。
对了,他还对裴娴妃说,她对他并不重要,随时可以退货……这些难道不该跟她解释一下?
「哦,那天啊——」他似乎半天才忆起,几乎要笑出声来,「你如此聪慧,怎么就猜不岀来?当时的情境下,我也只能那样说。」
所以,当时他存心要赶她到江左去,让她避开京中的危险?
「你没相信慕丽的鬼话吧?」比如什么她从没爱过他之类的,她仍不放心地问道。
「就算你为了荣华富贵才接近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依旧玩笑语气,「只要我喜欢就行了,比如别的女子也故意接近我,我有理过她们吗?」
「所以你还是相信了?」她气得瞪他一眼。
荣华富贵个鬼啊,他现在都没她有钱!
「我觉得那本手札上写的,也有几分道理。」他忽然道。
什么?
「比如那些招式,还挺管用的,」他的笑容越加邪魅,「我也学了几招。」
她一怔,一颗心提到喉间,「什么招式?」
天啊,难怪他现在这么狡猾,也跟着那本书学坏了?
「软磨硬泡……」他的唇再度袭来,与她耳鬓厮磨。
哪、哪有这句话,她有写过这句话吗?
算了,改天再好好看看那恋爱心理学,仔细研究研究,现在她全身绵软无力,思绪混沌,再也无心与他争辩……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比如明日该如何向父亲回禀?要不要回京?回京要继续为皇后娘娘效力吗?家里的生意她还要不要管?庆姨娘、董慕丽,这一切,她只要一想就头疼。
她本以为,江左是世外桃源,原来,这世间没有纯净之地,她逃了又逃,却依旧像被关在玻璃罩子里的蝴蝶,不过一个无能为力的微渺生物罢了。
还好,她现在有了一点小小的快乐,依在他身畔,得到一点小小的安宁。
她会珍惜这有如指间沙般的幸福,努力不让它们再消耗殆尽。
窗帘微动,午夜风凉,此间幸福,只有他知她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