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话的意思……她在他心中,也不过尔尔吗?一切皆因他禀公中立,并非出于私情?
呵,为什么这一刻,她还渴望他真能护短?
「走水了、走水了!」忽然,殿外响起一阵慌乱之声。
「是谁在喧哗?」掌事太监高声斥道。
「启禀皇上,」传话的小太监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时慌乱,「宫墙外好高一阵青烟,侍卫们到城楼上查看,像是北平王府的方向走水了!」
「什么?」昊帝蹙眉。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北平王府凑巧起了大火,实在让人疑惑。
「皇上,」澹台浚当即立断地道:「还请皇上允微臣与蒙统领同前去王府救火,也可趁机查看王府境况,趁着火势不大,该留的东西还不至于毁损。」
「好!」昊帝终于首恳,「你们速去,见机行事。」
「皇上……」裴娴妃还想阻止,却已无能为力。
裴家与北平王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娴妃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究流露做贼心虚之态。
一旁董慕妍的心紧紧揪起,这场大火就像上苍要还她清白,为她而起,只盼澹台浚能够寻得证据,不负时机。
假如祈祷有用,那就让她此刻诚心祈祷吧。
澹台浚在北平王府搜出了龙袍,坐实了北平王谋逆,隔日又和禁军查抄裴府,得到不少铁证。
裴家与北平王府勾结,定于端午之时宫变夺权,北营大军将领被收买过半,只待一呼百应。
昊帝听闻此讯,龙颜震怒,当夜斩杀了北平王府满门,裴家父子判车裂之刑,当街示众。
裴娴妃则赐予白绫,还算保了一具全尸。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董慕妍没想到,自己偶尔发现的一件白蟒袍竟引发出翻天覆地的变动。
初时,她舒了一口气,北平王府与裴娴妃再也不会加害她,她和董家总算全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余悸,也不知哪一天,自己若行错了一步路,会不会又卷入灭顶之灾?
若要此生平安,还是远离京城是非,远离宫廷朝堂为好。
「臣女来向娘娘辞行。」前往江左之前,她入宫拜见淑妃。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见,她要给这个故事亲手划圆满句点。「娘娘的身体最近如何?」
她瞧着潘淑妃红光满面,也许铲除了裴娴妃,坐上后位在即,心情好了,身子自然也好了。
「本宫向来没什么大碍,」潘淑妃直言,一边走向她,「本来就不必担心。」
「娘娘之前落了几次红,还是小心为好。」董慕妍忍不住上前搀住她。
「哪有什么落红?」潘淑妃对着她的耳际悄悄道:「做做样子罢了。」
「什么?」董慕妍惊讶,「娘娘……之前的一切都是做戏吗?」
「本宫知道,只要本宫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裴娴妃那贱人一定按捺不住,」潘淑妃笑道:「本宫不过引蛇出洞罢了。」
所以,裴娴妃真的中了招,马上拿岀藏有麝香珠的鹅绒袄,陷害于她?
「为了把戏做真,本宫连浚儿也瞒了,那几天他日夜为本宫担忧,想来裴娴妃也看在眼里,越发相信。」
娘娘连澹台浚……也瞒了?董慕妍更加讶异。
「你没有谋害本宫的理由,光凭这一点,皇上不会胡乱猜疑你,反而裴娴妃计谋低劣,想拉你出来,以为能伤了浚儿,伤了本宫,不料倒赔上她全家的性命。」潘淑妃对一切皆很笃定。
「娘娘足智多谋,」董慕妍颤声道:「上苍也似在襄助娘娘,那场大火来得及时。」
「你以为那是上苍襄助?」潘淑妃摇头,「本宫这一生,只相信自己。那日,你发现了白蟒袍有异,悄悄与本宫禀明了此事,本宫隔日便称病,命太医将滑胎之兆呈禀皇上。」
她缓缓续道:「裴娴妃果然坐不住,利用鹅绒袄陷害于你,而本宫看到你被禁军拘了入宫,便立刻通知暗线在北平王府放了那把火。」
那日,她审了关嬷嬷之后,发现了异样的白蟒袍,本想告诉澹台浚,然而又怕他还在气头上不肯见她,于是只得秘密禀告淑妃。
之后,淑妃便派暗卫在她家中保护她,并叮嘱,倘若宫里传她去问话,便交出那件白蟒袍。
原来,一切皆在潘淑妃运筹帷幄之间,能成为最接近后位的女子,果然思虑不凡。
「那把火,真是险棋……」董慕妍道:「倘若无意中烧毁了那些龙袍,岂不是反而毁了证据?」
「本宫已打听了王府的地形,烧不到要紧的地方。」潘淑妃果然谋略周全。
「裴娴妃……」董慕妍依旧有疑问,「其实她何必参与父兄谋逆?毕竟她是陛下的嫔妃,位分不低,北平王若得登帝位,她该如何自处?」
「她一向嫉妒本官,眼见本官后位在即,大概气昏了头,何况北平王与她父兄的所为,她未必全然知情。」潘淑妃叹了一口气,「与她相斗这么多年,忽然没了这个人,本启倒觉得冷清。」
这些宫闱之事错综复杂,董慕妍也不想深入了解。
「娘娘,」董慕妍从袖中掏岀那支玳瑁金步摇,这是她与澹台浚之间最后的信物。「还请娘娘将此步摇交还给公子。」
她好傻,还以为自己多聪慧,能襄助澹台家,襄助潘淑妃,原来她从始至终,只是一颗棋子,而以她的能耐,也只配当一颗棋子。
「从前,看着永泠郡主为了浚儿,不惜名节,本宫心里还挺为之感动。」潘淑妃拨弄了一下玳瑁金步摇上的珠子,「后来知晓北平王谋逆一事,本宫才明白,为何她会有如此底气,若一朝成为天子独女,她还怕什么流言?谁又敢再议论她什么?」
幸好北平王事败,否则浚儿这一世,恐怕也艰辛了。
「还是你懂得为浚儿着想,」潘淑妃道:「慕妍,你才是浚儿真正的良配啊。」
董慕妍苦笑,那又如何呢?她已经决定到江左去了。
「本宫知道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你被吓着了,到江左散散心也好。」潘淑妃道:「只盼来日吧!」
「娘娘,慕妍一介商贾之女,实不能堪称良配……」她咬了咬唇,低声答。
「朝中贵女又如何?永泠郡主何等荣,说没就没了,」潘淑妃拍了拍她的手,「商家自有商家的好处。」
商家能提供财,又不会在朝中左右权势,的确不错……可她不愿这般,傻乎乎当个冤大头。
她确实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一处清净的所在,让她厘清思绪,谋划余生。
第十八章 他怎么在这?
董慕妍发现,戴着足尺长的步摇,的确能让人气势十足,就像书中的狐仙。
今日她亦寻出这样一支发簪,珠串在鬓边摇曳,说话的时候也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明日我便要到江左去了,家里有些事情须得交代一二。」董慕妍道。
花厅里坐着庆姨娘偕董慕丽,及二房阮氏与董慕暄、董慕茜兄妹。
董老太太称病回避,今日这家族会议,她刻意让董慕妍主持大局。
「京中各商铺,唯有彩均坊是我主理,」董慕妍道:「此次去江左,少则半年方归,我想将彩均坊暂时交给三妹妹。」
此言一出,诸人皆错愕。
「要给也该给慕丽啊!」庆姨娘立刻反驳道:「慕丽才是你的亲妹妹!」
「彩均坊是祖母的产业,三个孙女,祖母一视同仁,何况咱们跟二婶也没分家,依我看,三妹妹行事沉着,比二妹妹适合许多。」
「对对对,」阮氏堆起笑脸,「咱们大小姐说得对,三个孙女都有打理彩均坊的资格。不过依我看,慕暄更合适,毕竟他是男子,本就该挑起家中重担。」
「慕暄年纪还小,应该以学业功名为重,」董慕妍道:「二婶,三妹妹也是您的女儿,说句不中听的话,您不该处处只替慕暄打算。」
「我……」阮氏讪笑道:「我不过随口一提……慕茜就慕茜吧。」
「等等!难道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庆姨娘依旧不死心,扬声道:「好歹我掌事多年,这份家业几时轮到你们来作主了?」
「姨娘难道如今还妄想掌管家业吗?」董慕妍淡道:「别忘了姨娘能捡回一条命,已算万幸了。」
「什么?」庆姨娘一怔。
「前段时间姨娘与裴家一直有往来吧?姨娘暗中替裴家做了多少事,你心里清楚,」董慕妍道:「如今裴家满门抄斩,为其效力者亦连坐连诛,姨娘如何能逃过此劫,难道心里还没点数?」
「我……」庆姨娘一时间结舌。
「若非看在我们董家揭发逆王有功的分上,淑妃娘娘又在陛面前说尽好话,否则姨娘你今时今日还能坐在这里?」董慕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庆姨娘霎时脸色苍白,与董慕丽皆心虚地低下头去。
「还有一事,想顾及姨娘体面,瞒着姨娘,如今也不得不讲了。」董慕妍又道。
「还有何事?」阮氏等人在旁亦听得越来越心惊。
「父亲在江左已经新纳了一房妾室。」董慕妍道:「想来,他近期都不会回来了。」
「什么?」庆姨娘全身一僵,颤声道:「你……说什么!」
「父亲与新纳的姨娘据说感情笃厚,上个月那姨娘也有了身孕。」董慕妍轻声道:「父亲一直没声张,只修书告知了祖母,也是怕家中徒生波澜,想等新姨娘生产之后再回京城。」
「他……他怎能如此?」庆姨娘几近崩溃,「他答应我,要扶我做正室的!怎么凭白无故就多了一个贱人!」
「父亲一向最疼我娘亲,他断不会如此的!」董慕丽也不肯相信。
「姨娘,父亲的为人你最清楚不过,」董慕妍冷冷道:「当初我母亲在孕中,父亲便纳了姨娘你,又何曾顾念过我的母亲?如今,不过昨日重现罢了。」
呵,男人大多靠不住,同样的错误总会一犯再犯。庆姨娘也算狡黠,怎么如此看不明白?大概在男女之事上,女人都太过自信,总以为自己会是男人的最后一站。
正得意地想着,董慕妍猛地打了寒噤,或许她也该提醒自己,不要太过自信。
这个时候离开澹台浚到江左去,或许是上苍对她垂怜,帮她做的最好选择。
「慕茜,彩均坊的事,我要与你细细交代,」她起身缓缓道:「走吧,随我先到彩均坊走一趟。」
「你别走!」庆姨娘把抓住她,「你父亲的事,你还没有对我交代清楚呢!」
「姨娘若还有疑问,大可亲自去江左回父亲,我哪里能转述得明白?」董慕妍拨开她的手。
不过轻轻一推,庆姨娘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哇的一声嚎哭起来。
不论庆姨娘是情不自禁,还是故意撒泼打滚,董慕妍都不想再多看这个女人一眼,也懒得与对方纠缠。如今,这个女人再也欺负不到她的头上了。
董慕妍神色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轻掸衣袖步出花厅,终于感到全身轻松,前所未有的舒坦。
江左果然是个风光秀丽的地方,比起京城的繁华喧嚣,宛如世外桃源般,就像董慕妍一直想像中的那样。
她没有住进董必成的大宅,一则不愿与新姨娘过多相处,二则也怕董必成识破她不是原主,只找了处庄子暂居,说是要学习些庄务。
董必成本来对她这女儿就有些顾忌,她不住大宅他正乐意,但碍着她的亡母,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便拨了些江左的商铺给她。
董慕妍一边在庄子里休养,一边数着商铺赚进的大笔银子,忽然觉得,身为一个千金大小姐的美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转眼便入夏了,潘淑妃已顺利诞下龙子,昊帝大悦,当即封潘淑妃为皇后。朝中诸臣经北平王谋逆一案,均不敢再多言,纷纷恭贺新后。
澹台浚也升了官,具体职位她没留意,只是在父亲提及时稍微听了听。
如今,她刻意回避关于他的消息,前尘旧事,稍稍忆起便能刺痛她的心,她不想让自己再难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暑气越来越浓,也许她真应该开一间冰冰的奶茶铺,打发这蝉鸣绿茂的时光。当个千金大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过于无聊。
「小姐,附近的猎户送来了时蔬。」
莲心随她到江左来,如今这丫头对董家的怨气也渐渐消了,恢复了从前的爽朗爱笑,近日又认识了几个庄外的小伙子,就更爱笑了。
「小姐您瞧,这藕又甜又糯,莲子清甜大,还有菱角也是香得不得了。」莲心笑道:「都是猎户们去采的。」
「猎户不打猎,改做这等营生了?」董慕妍一怔。
「如今天气热,他们喜欢在水边待着,正好我们庄子的荷塘无人打理,管事便招他们来帮工。」莲心解释,「他们还邀我明儿也去摘莲蓬呢。」
「你想去便去吧,反正我这里不必成天伺候。」董慕妍笑道。
若这丫头遇到两情相悦的男孩子,把她嫁出去也算一桩好事。
「小姐,您也跟我一起去吧,水边可凉快了,咱们清早就去,还可以在塘里摸鱼。」
「你这丫头,自己玩疯了,也要拉我下水?」董慕妍睨她一眼,「罢了,你自己去吧。」
丫头说说客气话,她可不能当真,若她去了岂不碍眼?影响了年轻人谈恋爱啊,她可不敢去当电灯泡。
「小姐……」莲心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吞吞吐吐的。
「怎么了?」她轻瞥一眼,这丫头心里彷佛有鬼。
「您还是随我去一趟吧,」莲心道:「新招来的这几个猎户也不知人品如何,您去看一看。」
哈,这是要她帮着挑夫婿?
「不过临时帮工而已,人品如何有什么打紧?又不是长工。」董慕妍故意逗她
「不是……」莲心言语顿时混乱起来,「帮工也要看看人品啊,否则做些手脚,咱们庄子也遭殃。」
「你看着就行了。」
「我没经验。」
「还有管事的呢。
「管事老眼昏花,再说万一是他的什么远房亲戚,他存心包庇,如何得了?」
奇怪,这丫头为什么非要她去看看不可?董慕妍越发觉得古怪。
「好,我去。」她转念一想,这丫头的终身大事自己确实得好好操操心,别让人把傻姑娘给骗了。
不过,听这语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好!」莲心一听她应下,立刻乐开了花,一转眼就把她的便服准备妥当。
第二天,晨光尚微,便催着她梳冼起床。
董慕妍从未这般早起过,有些想睡,但也想看看庄中情况。
夏季的清晨果然宜人,沿着小路往荷塘走去,一路轻盈徐风吹送,鸟儿啁啾,空气里满满草香与叶香。
荷塘倒是不远,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在眼前了。猎户们已经采了一批回来,用长蒿撑着竹舟,满簸满筐的长藕与莲蓬,与庄子的管事论着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