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淑妃退到她的身畔,轻轻抚了抚她衣袖,以示安慰。
不论如何,太后与淑妃这般待她已是不易了,虽不见得如亲生女儿那般疼爱,但凡事能顾着些她的委屈,对这般高贵的宫妇而言,自古都罕见。
「给太后请安。」永泠郡主也不知刚打哪儿来,一张小脸冻得苍白,半片衣裳被雪水打湿了。
「哟,这是怎么了?」太后连忙关切道:「你这孩子,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方才郡主到娴妃娘娘宫里请安,」永泠郡主随身的侍婢道:「墙瓦上忽然掉下一块积雪打湿了郡主的衣裳不说,还险些伤着郡主。」
「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这样的意外?」太后道:「想来是打扫的仆役们偷懒,没将瓦上的积雪除好,哀家定叫娴妃好好责罚她宫里人。」
「不碍事的。」永泠郡主道:「妃娘娘家里刚刚遭遇变故,实在可怜,宫人们疏于常务,教训一顿便昰,但也别太让娴妃娘娘难堪了。」
「郡王真是心善,」潘淑妃道:「本宫记得,北平王爷与裴家向来交好,出了这样的事,郡主入宫代为慰问,也是应当。」
「是,正是父王叫臣女前来的。」永泠郡主一边说话,一边打了个寒噤。
「你这孩子,像是冻坏了,」太后对宫人道:「快,快拿件袄来,给郡主换上。」
「回太后,郡主有一阵子没在宫里住了,她屋里只剩几件秋天的衣衫,并无冬袄。」
「这……」太后一怔,「那就去尚服局现取一件,或者淑妃你若新做了,送给永泠一件,你宫里倒近些。」
「臣妾最近在孕中,衣裳皆由彩均坊打理,不过今天慕妍才送了两件新袄入宫,甚是轻暖,臣妾刚穿了一件,郡主看看,比如本宫这身上的,你可还中意?」
「这看着十分轻盈,真的暖和吗?」太后打量道。
「回太后,这是鹅绒做的,」董慕妍答道:「比一般的棉袄暖和十倍呢。」
「鹅绒?」太后诧异,「看着不过蚕丝袄而已,哪里有鹅绒?」
「鹅绒都揉碎了,祛了气味,塞在这蚕丝面料里,再用菱形格纹缝稳,」董慕妍道:「淑妃娘娘有孕,臣女便无做绣饰,也没染过重的颜色。」
「只怕郡主会嫌弃这袄不够漂亮。」潘淑妃道:「若不中意,本宫派人到尚服局另取一件吧。」
「不不不,娘娘穿的,又是彩均坊制的,自然是极好的,」永泠郡主道:「臣女十分喜欢,但不知……董家妹妹会不会介意?」
「郡主喜欢,臣女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介意?」董慕妍答道。
「你们两个以后是要日日相处的,如今这般和睦,哀家看着也欢喜。」太后点头道。
潘淑妃亦笑了,给董慕妍暗中使了个眼色,彷佛在提醒她要圆了这个场面。
「是。」永泠郡主抢先答道:「臣女自当与董家妹妹好好相处。」
董慕妍抿唇不语,只含笑垂首,退到一旁。
澹台浚叫她耐心等等,一切由他去处理,由他去答覆,她若现在说了什么,彷佛会把场面弄得难看……不管了,就算太后怪罪,她现在也不想接这个话。
第十三章 贵女失踪案
潘淑妃说,她最近眼皮总是跳,似乎有祸事要发生。董慕妍觉得,她亦有类似的不祥的预感。
回到董府,方吃了晚膳,正打算歇一歇,忽然莲心来报——
「小姐,澹台公子来了。」
那日他一大早前来,告诉了她那样惊骇的消息,此刻夜幕低垂,也非他寻常登门的时间,是否又出了大事?
董慕妍匆匆站起来,就见澹台浚已经打帘而入。
「怎么了?」董慕妍瞧见他神色异常,眉心紧锁。
他不语,只将大氅脱下来,怔怔坐到桌前,彷佛思绪纷乱,心境极为不宁。
「莲心,去给公子热一壶酒来。」外面天寒地冻,她怕他着了凉。
「不必了,一会儿就要走,」澹台浚低声道:「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永泠郡主失踪了。」
「什么?」董慕妍霎时心头一慌,有不好的预感。
「今日她与你一同从宫中出来,可到了晚膳时分,她依然没有回府,北平王派人四处寻找,可她连人带马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寻不着。」
「怎么可能……」董慕妍吓着了,「下午我们一同出的宫,她的马车就在我前面,北平王府离宫里的路程,比我们这里近了一半,按理说,她早该到家了。」
「今日入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澹台浚问道。
「因为听闻了赵国公千金的事,众人都很惊愕,」董慕妍道:「在太后那里也没心思说什么,略坐了一坐,便散了。」
「再想一想,」澹台浚追道:「真的没发生什么?」
「对了,郡主的衣衫湿了,」董慕妍也不确定这件小事是否值得一提,「她说先去给娴妃请安,瓦上的积雪忽然落下来,险些砸着她。」
「娴妃?」澹台浚凝眸。
「北平王爷与裴家交好,如今裴家未来的儿媳妇出了事,郡主代为问候也不奇怪吧?」董慕妍道。
「娴妃一向管束宫人严谨,怎么会忘了清扫瓦背上的积雪?」澹台浚寻思。
「岀了这样的大事,娴妃娘娘无心顾及宫务,宫人们趁机偷懒也是可能的。」董慕妍说。
「话虽如此,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澹台浚摇头道。
「对了,因为郡主的衣衫湿了,所以淑妃娘娘便把新做的袄给她临时换上。」董慕妍忆及的说。
「新做的袄?」澹台浚道:「娘娘最近的衣裳皆由彩均坊打理,那也是你们做的?」
「对,是我教秦掌绣做的鹅绒袄。」董慕妍道。
「鹅绒?」澹台浚一颗心悬起,「就似那无跟的貂毛鞋,也是本朝前所未有的?」
「本想着得空给你也做一件,」董慕妍微微笑着点头,「这袄又轻又暖,比一般的棉袄暖十倍呢。」
澹台浚此刻却全无心思与她柔情蜜语,「看来,我得去一趟彩均坊!」
「怎么了?」董慕妍迷惑道。
「郡王失踪时穿着那袄……」澹台浚道:「我总觉得忐忑。」
「再怎么样,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吧?」董慕妍不解,「借给她袄,也是一片好意。」
「我到彩均坊一趟,若那样的袄还有剩的,便请秦掌绣交给我,」澹台浚道:「好歹寻人的时候也可告诉差役郡主当时的穿着。」
「如此也好,」董慕妍颔首道:「我与你同去。」
「天冷路滑,你在家里待着便好,」他抬眼与她四目相触,「万一把你也弄丢了,那可怎么得了?!」
呵,她还以为今晩他忙得都没空跟她说情话,此刻忽然说出这般甜言,让她措手不及。
「有什么关系……」董慕妍不由脸红,「我又不是公侯千金、王府郡主,区区一个小女子,匪人逮了我去也是白花力气。」
「若并非匪人,只是想嫁祸于人呢?」澹台浚突道。
「嫁祸?」董慕妍心尖一紧,「公子何出此言?」
「我不过胡猜罢了,」他马上宽慰她,「你也别太当真。」
「今日我与淑妃娘娘也猜测过,总觉得像是京中熟人所为,」董慕妍隐隐担忧,「若是一般江湖匪类,在天子脚下来无影去无踪也太厉害了。」
「姨母与娴妃一向有嫌隙,我就怕别人非议是姨母在幕后指使。」澹台浚无奈道:「可偏偏郡主也失踪了,这便难解了。」
「依我看,赵国公千金失踪一事,于裴家甚是有利。」董慕妍直言道:「听闻公子养了个外室,赵国公家打算退婚的,此案一发,赵小姐损了颜面,便只能嫁到裴家当牛做马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澹台浚微微一笑,「不过,这话你可别再与别人提起,会惹祸的。」
「与你私下提一提,有什么打紧?」董慕妍瞋睨他一眼,「你总不至于会出卖我?」
「我是心里欢喜,难得你与我说这些知心话。」澹台浚伸手撩了撩她垂下的发丝。
「可如今永泠郡主也失踪了,」董慕妍轻咳一声道:「这便说不通了,假若是裴家所为,他们与永泠郡主又没仇没怨……」
「不错,我也如此想。」他似乎沉谜于撩拨她的发丝,手指卷着细长的发,索性玩耍起来。
男人都这么不老实吗?想不到他平素规规矩矩的,逮着机会竟占她的便宜。
董慕妍躲开他,「本想去彩均坊,早些去吧……夜深了,别忙的太晚。」
「唉,真不想去啊,」他笑盈盈却故作哀叹道:「天寒地冻,在你这里吃杯暖酒,说一会儿话,让我全身都倦怠。」
「那就别去好了,多吃几杯酒。」她知道他在逗她,不以为意地道:「反正贼人逮的又不是我,我着什么急?」
澹台浚无奈地道:「真拿你没办法,好像不论我做什么,你都无所谓。」
「那要如何?」董慕妍抬眉道:「反正都是公子你说的,逆着你不成,顺着你也不成?」
「什么时候你不要老顺着我就好了。」他却道。
这话什么意思?她一时间没明白。
眼下头有点晕,坏消息把她吓得懵了,平素的聪明脑子似乎转不起来,算了,改天再细想吧。
「对了,」董慕妍忽然忆起,「外面冷,我这里有一副耳罩,你先戴着,别把耳朵冻坏。」
耳罩是她闲着无聊的时候试着做的,先用极细的金丝做发箍,两端再系以白兔绒做成耳罩,戴上显得十分时尚。
澹台浚的玉颜配上这白兔绒,更衬得满面生辉,而且还可爱不少,真像长了两个圆厚的猫耳朵似的,她看了直想笑,方才的惊骇略抛诸了脑后。
「这个东西……」澹台浚对着镜子瞧了瞧,凝眸道:「样子有点奇怪。」
「暖和吗?」董慕妍只问道。
「暖是挺暖的,就是像长了两只猫耳朵。」
他的观感居然与她相同,董慕妍终究忍俊不禁,用袖子遮着脸偷笑。
「该不会是你故意想让我出糗吧?」他亦歪着脸瞧她。
「我一片好意——」董慕妍呶呶嘴,「你不要就算了!」
说着,她想伸手将那耳罩摘了,谁知被他牢牢扣住双手,贴到他自己的脸颊边。
「耳朵确实冻红了,需要暖一暖——」他压低了嗓音,极尽温柔地道。
分明是他耳朵红,为何她的脸却烫得这样厉害?这是第几次与他有肌肤之亲了?假如,这算得上肌肤之亲。
反正,他肌肤如玉,彼佛比她还细橄,摸着手感甚好,她就巴望着能多摸几回,嘻嘻嘻——
「你在高兴什么?」他警觉地问道。
「啊?」董慕妍连忙装傻,「高兴?吓……都吓死了,今晚一想到郡主失踪的事,哪里敢高兴?」
他依旧莞尔,没截穿她的谎言。
「对了,还有一件袄吧?」他又问。
「什么?」她一怔。
「你刚才说的,怎么就忘了?你说得空了,为我也做一件鹅绒袄。」他道。
「哦,那个啊……」亏了他记得,她道:「得空一定做。」
「我等着。你若忘了,我就催。」
怎么跟个要糖的孩子似的?得了个耳罩,又想要袄,贪得无厌。
不过,她喜欢他这般缠着她的模样,彷佛她的东西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其实那些又不值什么钱,但他郑重的眼神却显得尤其珍贵。
他越在乎她的东西,就像是他越在乎她这个人,这种感觉真好。
能让她在寒夜里暂时忘却烦忧与恐惧,沉溺在这微暖的情绪里。
这一夜,她睡得不安稳,又作了迷迷离离的梦,醒来觉得一身累,全然不记得都梦到了些什么,只依稀感到有些恐怖。
匆匆用过早膳,她便命莲心备了马车往彩均坊而去。
秦掌绣也料到她会来,早早等候在厅里。
「公子昨夜来过了?」董慕妍急切地问道。
「来过了,取了一件鹅绒袄,又四处看了看便离开了。」秦掌绣道:「公子叫我转告大小姐,不必担忧。」
「四处看了看?」董慕妍凝眸,「他都查看了什么?」
「就是库房、柴房之类的地方,公子掌着灯去瞧了瞧,也不知在找什么。」秦掌绣道:「我问了公子,他也不说,只叫我放心。」
奇怪了,澹台浚执意深夜到彩均坊来,究竟为了什么?他……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他这个人表面微笑谦谦,满腹心思,实在让她琢磨不透。
「大小姐,我煮了奶茶,可要喝上一杯?」秦掌绣关心道:「我瞧着,大小姐气色不太好。」
「没事,歇一歇就好,昨夜睡得迟了。」董慕妍佯装镇定。
与秦掌绣在厅堂里坐,热腾腾、香甜甜的奶茶饮了一口,嚼着其中的珍珠丸子,心情确实平复了些许。莲心与秦掌绣皆是心腹,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有话尽管倾吐。
「听闻永泠郡主也失踪了?」秦掌绣道:「这也奇怿了,哪里来的贼人,竟如此猖狂!在这京中住了这许多年,这样的事闻所未。」
「莲心,我且问你,」董慕妍忽然忆起一事,「最初关于贼人的传言,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怎么就说是贼人所为?」
「不知道啊,大家都这么说,自然就这样传了,」莲心亦迷惑,「说来是挺奇怪……」
「对啊,怎么就是贼人所为呢?」董慕妍追问道:「怎么被掳了去,就是被玷污了清白呢?」
「小姐是说,」莲心和秦掌绣恍然大悟,「有人故意放出这消息,实则是想毁了国公千金与郡主的名声?」
「而这消息放得出这样快,几乎是国公千金一被掳走就放出来了,可见掳人者与放风声者,是同一伙人。」董慕妍推论道。
「如此极有可能是熟人所为,」秦掌绣赞同道:「针对国公府的?」
「可永泠郡主怎么也被掳走了?」莲心疑问道:「她与国公府并没什么关系吧?」
「第一桩掳人案,或许是针对国公府所为,」董慕妍思忖道:「这第二桩倒着实让人琢磨不透,只怕……」
「只怕什么?」秦掌绣与莲心急问道。
只怕她的念头若说出来会骇煞人……算了,还是暂且按下不提。
曾经,她看过一本名为《模仿犯》的小说,此刻给了她诸多启发。若真类似小说里写的,这第二桩案子只是模仿第一桩,但凶手另有其人,那这其中暗藏的心思,着实令她毛骨悚然。
「如今,我只是在想,」董慕妍道:「若永泠郡主真像赵国公千金那般回来了,我该如何打算……」
此言一出,莲心与秦掌绣沉默半胞,可见她说的与众人担心的皆是一样。
「永泠郡主若名声受损,澹台公子势必要娶了她。」秦掌绣道:「否则公子自己的名声就不保了,会徒招世人议论,诋毁他不够君子。」
「君子难当……」董慕妍苦涩地笑,「这贼人也真是来得巧,不早不晩,偏在议婚的时候来。公子本可以拒绝这门婚事,如此一来,倒不好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