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九九也是傻了,南王这般大费周章把她从宫里带出来,是为了看她生娃?
她给周凌恒做的糖醋排骨,此时还在温热的蒸笼里,所以两人仍旧能听得见彼此说话,但从出事到现在,她小声喊过周凌恒多次,却始终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这会儿周凌恒在乾极殿迷迷糊糊刚醒来,就听见柳九九在他耳边说:「周泽,我要生了,你快放下我,放下我!」
他刚醒来,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此刻他腹部如被撕裂一般,阵阵剧痛,那种疼感难以用言语描述,像是五脏碎裂,又像是骨盆碎裂,更像是万箭穿骨,原来女人生孩子是这么疼……
恰巧就在这时,邓琰冲进来告诉他,柳九九被周泽挟持出宫了。
周凌恒怒不可遏,坐起身骂了句「混蛋」,随后又被腹部的疼痛给折磨得躺下去,浑身冒汗不止,呻吟不止,在榻上疼得死去活来。
最要命的是,太医们完全束手无策,只有杜太医惊疑不定的在旁说了句,「陛下这般症状,倒像在生孩子。」
众人:「……」
周凌恒知道是铲铲要生了,他躺在榻上指挥邓琰,「带人在京城给朕一家一家找!」
邓琰抱拳说了声「是」,带人离开。
「啊——」
邓琰刚走出乾极殿,便听见身后传来周凌恒撕心裂肺的声音。
于此同时,柳九九在老妇人的帮助下,顺利产下一对龙凤胎。
柳九九即便不疼,体力却有些不支,生产过后,躺在榻上昏昏欲睡。
老妇人兴奋的将一对龙凤胎抱出去,给周泽看,说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对漂亮的龙凤胎,白白嫩嫩,健康得很。」
周泽不屑地看了一眼,随手夺过小皇子,举得老高,想要摔死。
他刚把小皇子举过头顶,手里的孩子竟「咯咯」笑起来,撒了他一头的尿。
周泽怒不可遏,收回举起的手,将小皇子抱在怀里,想伸手将他掐死,可当他看见小皇子那张白白嫩嫩的脸,却是压根下不了手。
他将小皇子递回给老妇人,又抱过小公主,看见两个孩子,一颗心居然软了下来。
不过一个时辰,邓琰已经带人封锁东街,在一处人家宅院里找到他们。
邓琰蹲在房顶青瓦上,看见院里养了一只灰不溜秋的「母狗」,周泽抱着婴儿,正往母狗腹下送,似乎是在喂婴儿吃奶。他再仔细一瞧,哪里是母狗,分明是一头母狼。
看来南王不仅喜欢养老虎,还喜欢养这种凶猛之兽。
柳九九醒来时,浑身酥软,没什么力气,她沉睡太久,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揉了揉扁下去的小腹,怀胎八个月,总算将肚子里的小排骨给卸下。她抓了抓后脑杓,依稀记得自己生了一对龙凤胎,是她作梦吗?
这时邓琰已经从后院来到前院,从窗外跳进来,在她榻前跪下,抱拳道:「臣救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柳九九现在有点头重脚轻,也不知是不是在作梦,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邓琰!
就在她准备开口说话时,门外传来人声脚步声。邓琰看了她一眼,做了一个手势,让她别急,随即「嗖」一声从窗户跳出去。
柳九九坐在榻上,楞楞地看着周泽抱着孩子推门走进来,他走向她,冷着脸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她,声音沉重道:「兄妹平安,这是兄长。」
她楞了一下,才伸手从他手里接过小排骨。
小皇子紧阖着眼睛,握着两只粉嫩的小肉拳,五官皱巴巴的,有点过分的难看,好在他皮肤白净,小鼻子小嘴巴像极周凌恒。他哂着小嘴,嘴角还有奶白的水渍,她用指腹轻轻替他擦拭去嘴角奶渍,扭过头,蹙眉问周泽,「你给他喝什么?」
周泽见她神情不善,气不打一处来。他对她这般好,还帮她带孩子、奶孩子,她居然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他负手而立,鼻子里「哼」一声,冷不防吐出两个字,「毒药。」
柳九九将他的话当真,脑子里「轰」一声,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抱着小排骨拔了头上玉簪就要朝他刺去——
周泽抬手,抓住她的手腕,「蠢女人,你自己看。」他的目光落在小皇子脸上,示意她看。
她低头,怀里的小排骨已经睁开眼睛,一双小眼睛乌黑明亮,正将自己的小肉拳往嘴里塞。小排骨似笑非笑,全然没有中毒迹象,她松了口气,原来是骗她的。
她双手紧紧抱着儿子,扭过头斜睨了他一眼,「我闺女呢?」
「扔去喂狼了。」周泽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柳九九又当真,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还好周泽手快,抓住她的肩膀,稳住她。
周泽真是拿她没办法,实话交代,「她正在后院吃奶。」
柳九九拧着眉头看着他,不信。
见她抿着嘴一脸不信任,他终于妥协,「好好好,本王真是服了你,本王现在就带你去见你女儿。」
她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走出屋里,来到后院,没想到看见老妇人抱着她闺女往一条「母狗」身下送,这是……
在喂她的宝贝女儿喝狗奶?
但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再定睛一看,哪里是母狗,分明是一头目光炯炯的母狼。她吓得往后一退,脸色煞白,小声说道:「南……南王,我闺女还是我自己喂吧。」
「喂婴儿吃母狼奶,以后杀敌上战场所向披靡!」周泽一脸骄傲道:「本王便是喝过母狼的奶,所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柳九九嘴快道:「所以你才敢造反是吗?」
「造反?」周泽冷哼一声,觉得讽刺,「本王为了将你带出来已经暴露,还造什么反?」
她还是不太懂,疑惑道:「你抓了我们三个不是更有胜算吗?以我们做为要胁。」
周泽哼道:「本王不会利用喜欢之人。」
听了这话,柳九九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呛住,猛咳几声。她刚才听到啥?喜……喜欢?周泽说的喜欢之人指的是自己吗?
她抱着小排骨怔楞片刻,周泽扭过头又对她说:「跟着我,我会把两个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对待。」
柳九九目瞪口呆,如五雷轰顶。她……她没作梦吧?!她脸色惨白,吞了口唾沫,问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周泽一脸认真,「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
她面容呆滞,点头。
周泽深吸一口气,问她,「本王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对本王没有一点感觉?」
她面容呆滞,再次点头。
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拳头砸在她身后的木柱上,硬是将实木柱子砸出一个坑,木屑飞溅,吓得襁褓中的小皇子「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柳九九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周泽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孩子,塞给一旁的老妇人,拽着她的手朝前院走。
他停在一棵大榕树下,转过身,再次问她,「你真的对本王没有一点感觉?」
她吞了口唾沬,怯怯点头。
周泽心中不服,问道:「这次回来匆忙,本没打算带你离开,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谁知居然看到皇帝那样待你。」
「我很好,过得很好。」柳九九央求他道:「求求你,不要打扰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活,如果你放我们回去,我保证让皇上赦免你的罪。」
「柳九九,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可知道当本王看见你腹疼时,你知道本王多揪心?本王巴不得替你疼!可周凌恒他做了什么?他不顾你腹中的孩子,也不顾及你腹疼难忍,让你下厨做菜,他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柳九九听了他的话却觉得好笑,替她疼?排骨大哥才是真正替她疼的人。她问:「你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他对我‘不好’,所以才想带我离开?」
周泽知道这个理由荒诞,但事实如此。他点头,语气无比坚定而沉重,「是。」
当他作出要带柳九九离开这个决定时,跟着他多年的下属都以为他疯了。
没错,他是疯了,为情所疯,为相思所累,感情这东西一旦爆发,就再也难收拾。说来奇怪,他居然觉得从前的宏图大志,居然比不上和她一起坐在灶台前吃锅巴饭。
跟她坐在灶台前,围着一碟清蒸鱼、一小碟腌菜,端着一碗红薯锅巴饭吃时,他无比满足,觉得人生追求就该如此,那种心灵上的满足,不比雄图霸业带来的满足感差。
温柔乡,英雄冢,如今他终于明白,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他现在陷进美人关,再难走出去。
柳九九看着他,忐忑道:「其实你误会了,排骨大哥他待我很好,这个世上没有比他待我更好的人。正是因为我腹疼,所以才坚持我下厨。我生有一种怪病,身体疼痛难忍时,一旦下厨炒糖醋排骨,身体立刻不再疼。」她不可能告诉他她和周凌恒的秘密,遂这样模棱两可的说着。
她眨着一双乌黑清湛的眼睛,无比认真看着他,顿了一下又说:「你,能理解我这种怪病吗?不是排骨大哥对我不好,而是不得已而为之,难道你没发现,我从厨房出来后就不疼了吗?」
周泽怔住,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以是他做了多余的事情?到头来反倒是他添乱了不成?
柳九九见他怔住,径自又道:「你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不是占为己有,而是看对方幸福。」
她讲起大道理来,「你如果真的喜欢我,那就放我回去,如今我已是个当娘的人,你忍心拆散我们一家吗?」
周泽双眸血红,急躁地拽住她的手腕,「九九!」
她抿着嘴,缩着脖子哆嗦。
他见她缩着脖子有些害怕的样子,松开她,语调总算放轻了一些,「你,真的这么怕我?」
她楞了一下,旋即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周泽的心脏似乎被抽了一下,内心受到巨大冲击。他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低着头沉默了大概一刻钟,才抬起一双通红的眸子,用平静的口吻道:「我明白了。」
他说这四个字时,几乎用足毕生的力气,才战胜内心的自私和欲望。
他深知自己不是个心宽的好人,别人一家团聚与否,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可当他看见她那样惧怕他,石头心如泥土一般稀里哗啦碎裂开来。
他此刻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唱独脚戏,一场形单影只的独脚戏。
悟了,真的悟了。
她同自己在一起,不会快乐。
她有丈夫,有孩子,有属于自己的小厨房。而他呢,不过是她曾经款待过的一个食客,仅仅只是食客罢了。
柳九九怯怯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哀伤,莫名生了几分恻隐之心。她不知道是自己说了什么话才惹得他那么不高兴,但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救过她,再怎么样救命恩情不能忘。
她蹲下,胳膊枕在膝盖上,仰着下巴看着坐在石头上的他,安慰他道:「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并不坏。你不需要做一个好人,只需要做一个不随便欺负人的人,你就会活得很快乐。」她顿了片刻又说:「其实,做人嘛,最主要是开心。」
周泽神色黯然,好半晌才说:「你说了这么多话,不就是想让本王放你回去?好,本王放你回去。」
柳九九眼神顿亮,不可置信地道:「真的?」
周泽深吸一口气,苦笑道:「不然呢?让你一直恨着本王?让你一辈子怕着本王不成?」
柳九九雀跃道:「你是好人,皇叔,你真的是个好皇叔,你跟其他那些坏人不一样。」
周泽起身,将蹲在地上她也拽起来,温声说:「那你现在知道,本王是喜欢你的了吗?」
她楞了一下才点头,「知道了。」
周泽如释重负,欣慰笑开。知道了,她总算是知道了。
他这般大费周章,所以到最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喂饱两个小家伙,周泽便差人将他们送回宫。
柳九九回到宫门口,邓琰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从她手里接过两个孩子,抱在怀里,感叹道:「想不到南王竟是个痴情种。」
「你都听见了?」柳九九问道。
邓琰点头,「嗯」了一声,「听见了。」
一路上柳九九仔细想了一下周泽的话,她虽惧怕他,但她打心底觉得,他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至少,他曾经救过她的命,如果不是他,她跟两个小家伙早就葬身山崖。
周泽远远躲在树后,目送柳九九被轿辇抬进宫门。柳九九在上轿辇前,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心跟着一跳,是在看他吗?她是不是对他也存着一丝好感?
直到柳九九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他仍旧杵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开。他微微拧眉,揉了揉闷疼的胸口。
喜欢一个人,念着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滋味。
南王周泽带人擅闯皇宫之事,群臣上奏请求圣上严惩,就连素日维护周泽的大臣此刻也见风使舵,参了周泽一本。
鉴于周泽曾救过柳九九性命,周凌恒不予追究。皇子降生,皇帝有后,举国同庆,周凌恒为绝后顾之忧,特下旨意,此后三十年南王周泽都不得再入京城。
小皇子满月宴上,皇帝宣布册封他为太子,从感业寺病好归来的太后含笑看着这一家四口,皇后一口气就生下双胞胎,是个能生有福气的,她巴不得帝后感情再好一点,给她多添几个孙儿孙女,至于给皇帝充实后宫什么的就算了吧。
看着夫妻俩含情脉脉相视的模样,欸,看来她明年再抱一个孙的心愿,应该能达成……
四年后,禹南城开了一家叫「双九馆」的食肆。
双九馆以红薯锅巴饭、清蒸鲫鱼闻名。
当然,双九馆最特别之处是掌杓的厨子风流倜傥、外貌英俊,而双九馆的两个伙计更为特别,分别是一头老虎和一匹灰狼。
起初食客还惧怕这一虎一狼,不过当他们看见系着红头巾的老虎和狼头顶餐盘,迈步来上菜时,又觉得滑稽刺激。
双九馆除了英俊倜傥的老板和一狼一虎外,再无其他伙计。
要想吃霸王餐?呵,先问问老虎伙计和狼伙计依不依。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