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九九道:「就凭这菜是我炒的!」
周泽「哼」了一声,说得理直气壮,「饭是我吃的!」
柳九九噎住,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排骨大哥贵为九五之尊,怎么能洗别人吃过的碗?她抿着嘴,索性挺起肚子,撩起袖子道:「那还是我洗,就当报答你昨夜救我的恩情。」
她话语刚落,周泽便开始收拾碗筷,「这么容易就想还清本王的人情?作梦!」
周凌恒瞪了他一眼,周泽毫不放在眼里,端着餐盘碗筷朝着厨房走去。
等他离开堂屋,柳九九挨在周凌恒身边坐下,她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排骨大哥,你说这个南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觉不觉得他怪怪的?」
「离他远些,不许跟他说话。」周凌恒板着一张脸道。
柳九九见他一张臭脸,不明所以,发小脾气地推了他一把,「臭排骨!你摆什么脸色啊!我招你惹你了?」
他心里就是不舒坦,尤其是铲铲同周泽说话时,他心里就跟有百只爪子在抓挠似的。
柳九九也有些生闷气了,转身就要往院子走,谁知她刚转过身,突然一团黑色物体朝她飞过来,她都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周凌恒已经抱着她闪开。
黑色物体粘在周凌恒胳膊上,狠狠螫了一口。柳九九看清他手臂上的是蝎子,连忙拔下发簪将它挑出去。
飞出去的蝎子差点粘上迎面走来的周泽脸上,好在他闪得快,侧身避开。
柳九九拧眉头的功夫,两名刺客从院墙上跳下来,人手一只毒蝎,慢慢朝着他们逼近。
蝎子有毒,周凌恒摇摇欲坠,浑身无力。柳九九扶着他坐下,四下张望,从柜子上拿过一把砍猪草的刀,跟刺客对畤起来,「你们……你们不许过来!」
周泽看着两名刺客,嘴里冷冷吐出「找死」两个字,遂拔剑冲上去同刺客厮杀。
本来以为有周泽挡着便万事大吉,哪儿知道又从院墙上跳下来一个刺客。
这……有病吧?放着敞开的大门不走,非得翻墙啊?
这个刺客手里拿着小花蛇,攥在手里就跟甩马鞭似的,慢慢朝着两人逼近。
柳九九举着菜刀,威吓道:「别过来啊!我刀工天下无敌,杀人不眨眼,你再过来我跟你不客气啊!」
刺客嘴角一勾,似在嘲笑,将手中花蛇朝她扔过去。
柳九九闭着眼睛「啊」一声大叫,耳边突然传来周凌恒的声音——
「铲铲,水蛇汤!」
一听「水蛇」两字,她脑子里登时迸出十几道水蛇的做法。挎着菜刀,仅仅凭借着耳朵听音辨位,将飞过来的小花蛇切成九段。
被她剁成几段的蛇齐齐整整躺在她的刀背上,一动不动,摆得相当漂亮。她头也不回,伸手一甩,几段蛇肉便又齐齐整整飞至八仙桌上,在桌面上摆放得整齐,一丝不苟。
刺客一顿,拔刀冲着柳九九砍过来。
周凌恒中了蝎毒,无法起身,只能坐在那里喊道:「铲铲,片皮鸭!」
柳九九会意,临危不惧,伸手用菜刀挡开刺客的刀,随后靠着直觉将厚重的刀背拍在刺客手上。
刺客吃疼,手腕一麻,长刀落地。
她抿唇咬牙,将面前的刺客当烤鸭,三两下把对方的衣服片得细细碎碎。她收回手中菜刀,挡住眼睛,冷风一吹,刺客身上最后一片衣料飘落,浑身上下一丝不挂。
刺客当下不知如何是好,手上没刀,身上没衣服,再打下去这女人定把他皮也剥了,连忙捂着下身飞也似的跑了。
周泽那边也收了剑,割断了两名刺客的喉咙,他走过来对柳九九关切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柳九九头一次觉得自己打架这么厉害,惊为天人啊!
她楞了好半晌才回过神,赶紧转身扶住周凌恒,「排骨大哥你怎么样?是中毒了吗?我替你把毒吸出来!」
「你先去倒杯水。」周凌恒吩咐她。
她转身去倒水,将水杯端至他面前。
周凌恒又吩咐,「用你头上的发簪在水杯里搅一搅。」
她「哦」了一声照做,拔下菜刀样式的玉簪在水里搅了搅。
周凌恒伸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凝神聚气,不一会儿脸色便开始恢复,等恢复了些力气,他才解释道:「这支玉簪是冷薇特地炮制过,能辨毒亦能解毒。」
柳九九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铁蹄声,门口烟尘滚滚,身着玄铁甲胄的邓琰翻身下马,带着人走进来,众人齐刷刷跪倒一片,「臣等救驾来迟。」
邓琰也带来马车,正在外头候着。
临走前,柳九九问邓琰要了点银子,放在大婶家桌上,再让士兵们把刺客尸体拖走,将院子打扫干净,以免吓着人。
她扶着周凌恒坐上马车,在马车内坐好,又掀开车帘,问周泽,「皇叔,你是坐马车还是骑马?」
「本王一宿没睡,有些乏。」说着也跳上马车,挨着柳九九坐下。
周凌恒见状,硬拉着柳九九坐到另一边,阻隔在两人中间。
一路上马车内的气氛都很诡异,柳九九见叔侄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她拿了水,递给周凌恒,扯扯他的袖子问道:「排骨大哥,你喝水吗?」
「不喝。」周凌恒声音沉闷,情绪不佳。
她又将水袋递给周泽,「皇叔,你喝吗?」
周泽正要伸手去接水袋,周凌恒却一把夺过,拧开水袋仰着脑袋往喉咙里猛灌。由于喝得太急,还被呛住,弯腰猛咳,胸口一片火辣辣的疼。
柳九九「呀」了一声,拍着他的背顺气,「你慢点喝啊,又没人跟你抢。」
周凌恒看了她一眼,生闷气没理她,兀自又喝了几口,将水袋里的水喝得一干二净才甘休,就是不给周泽留一口。
周泽端正坐直,斜睨了他一眼,眸色阴沉。
两个男人的目光倶透着阴鸶,你瞪我,我瞪你,用眼神厮杀,车里似乎弥漫着满满的酸意。
马车行至驿站停下,周凌恒让人停下歇息,吃饱饭再赶路。
但可怜简陋的驿站里没什么好吃的,没有鸡鸭鱼肉,只有馒头和清茶。周凌恒心情本来就不好,一看馒头和清茶,愤怒的将手中杯子一掷,怒道:「这是什么东西?喂猪的吗?」
柳九九掰了一小块馒头塞进嘴里,弱弱问道:「你骂我是猪啊?」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一路上像吃错药似的,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动不动给人脸色看,不仅对周泽没好脸色,还冲着邓琰暴喝,他暴躁的情绪搞得她的心情也不是很愉快。
她喝了一口清茶后又道:「排骨大哥,你是余毒未清吗?要不要在附近找个大夫给你看看?」脾气这么暴躁,一定是体内余毒害的。
「不需要。」周凌恒将碗中的馒头朝她面前一推,托着下巴发脾气,「半点油水都没有,朕没胃口。」
柳九九起身,端着馒头去借了一口灶,将馒头切成片,下锅油炸,再用剩下的油煎了两颗鸡蛋,随后又在驿站后面找到一块菜地,摘了些青菜,洗净后用热水焯熟。
两片金黄酥脆的馒头片夹着青菜、鸡蛋,有点像煎饼。她见周凌恒胃口不好,又在驿站后摘了青涩的李子,用捣蒜的石盅将李子去核去皮捣碎,浇上刚让人去树上摘的野蜂蜜,给周凌恒端去。
周凌恒看见她端来的馒头片夹鸡蛋青菜,疑惑道:「这是什么菜?」
「我随便捣鼓的。」她将蜂蜜李子肉推到他面前,「你尝尝好不好吃。」
周凌恒咬了一口馒头片,酥酥脆脆,油腻被青菜吸走,口感倒是挺清爽,再吃了一口蜂蜜李子肉,酸酸甜甜,很开胃。
吃到铲铲做的食物,这会儿他什么气儿都消了。
柳九九见他爱吃,转身又去厨房做了几个,打包带走,路上吃。
周泽倒是郁闷得很,侄子有美味吃食,而他却只能吃白馒头。他看着柳九九圆润的侧脸,有片刻楞神,指腹陷进馒头里,馒头碎末掉了一地。
周凌恒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铲铲,挪了个位置,用自己后脑杓档住他的视线。
他们决定连夜赶路,马车里冷如冰窖,柳九九裹着狐狸毛披风,蜷缩在周凌恒大腿上打盹。
翌日清早,他们到达京城。
周凌恒让人送周泽回汉林别苑,自己则跟铲铲去邓琰府上。毕竟被蝎子螫过,体内的毒也不知清干净没,得找冷薇看看才放心。
邓府里外除了卧房,就连厨房和茅房外都摆满大大小小的药罐,花园里还养着五毒,一般小贼若是敢进邓府偷东西,不用邓琰动手便会被毒物咬得半残。
柳九九怀有身孕,不适合看太血腥的东西,他让她在马车里坐着,一个人跟着邓琰进去找冷薇。
院子里摆着大大小小的瓦缸,里面倶是装着这几日抓到的刺客。邓琰指着这些人,讥讽道:「这些人都是从大苗千里迢迢赶来送死的。」
周凌恒扫了一眼邓琰家的院子,深觉这里比天牢还可怕。他问道:「招了吗?」
「冷薇还在逼供,进去看看吧。」邓琰对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先后进入屋子,冷薇正在洗手,看见邓琰,雀跃地跑过来挽住他的胳膊,「相公,你回来了!」
邓琰抱了她一下,捏了捏她的脸,问道:「怎么样?」
「问出结果了,大苗用毒制住西州城陈将军的女儿,陈将军为保女儿性命变节,杀了西州郡守,放大苗人入关。」冷薇顿了顿又说:「你们放心,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通知爹和大哥了,估计现在他们已经准备好人马,就等着皇上一声令下,前往西州城平复叛乱了。」
「大苗善用毒物偷袭,只怕我爹和大哥不是他们的对手。」邓琰看着冷微,眼中有话。
冷薇咬着唇楞了楞,看了眼周凌恒才接着说道:「如果皇上能恢复你将军之职,我也愿意同你走一遭,去西州城帮你们破大苗毒阵。」
周凌恒摸了摸鼻子,调侃道:「你们夫妻二人倒是齐力同心啊,冷薇,朕知道你是大苗冷家人,你此番前去可算是大义灭亲,你狠得下心?」
冷薇点头,「道不同不相为谋,冷家制毒以害人为本,我制毒以救人为本,况且他们从没拿我当过冷家闺女,从我踏进大魏国土那一刻,我就不再是冷家人。」
冷薇幼年过得辛苦,如果不是遇到邓琰,或许她现在仍旧是受族里唾弃的私生女,如今大魏才是她的家,至于大苗冷家,说是她的仇人也不为过。
周凌恒道:「那好,回宫之后,朕便拟旨恢复邓琰将军之职,遣你们夫妻前往西州城。」
回宫之后,周凌恒便拟旨恢复邓琰将军之位,且任命邓琰的大哥为主将,邓琰为副将,命他二人率兵前往西州城剿平叛匪。
凤山祭天之行结束,周泽不得不返回封地。他临走前想再见柳九九一面,柳九九却以腹痛为由拒绝。他不甘心,于是夜半三更来到景萃宫,想翻墙进去,却被景萃宫外三层严实的防守挡住去路。
他坐在景萃宫外的榕树上,看着里头的阑珊灯火,心头泛上几丝酸涩。
他只想见见她,能再吃她做的一顿饭,不需要大鱼大肉,哪怕是红薯锅巴饭就腌菜,他便心满意足。
现在看来,那救命的恩情太薄,那个女人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他。
他很羡慕周凌恒,能拥有这么一个女人。
如果他是周凌恒,宁愿做一个普通人,同她粗茶淡饭,过幸福恬静的小日子。
周泽忽地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他居然渴望跟一个女人粗茶淡饭?这可是他以前最鄙视的生活,如今却对这种生活生了羡慕之情,真是可笑,可笑!
隔日一早,周泽起程,返回封地,车辇行出京城时,他还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后看。
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抵就是,陌生的时候对她不屑一顾,觉得她的命如蝼蚁如草芥,她生或死都与他无关。一旦喜欢上,便觉得她的命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她生,他会念着她过得好不好;她若死,他的情绪大概会为之癫狂,心也会为之疼痛。
她的一切,都会变成自己的牵挂。
周泽想了一路,恨自己与她第一次见面没能对她好些,恨自己曾经对她下过重手,恨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果他不做那些,她是不是不会那么怕他?也不会那么讨厌他?
老天真是爱开玩笑,让他喜欢上这么一个女人,如果能早一点,他早周凌恒认识柳九九,早周凌恒喜欢她,或许,她现在不会是周凌恒的女人。
返程之路颠簸辛苦,他浑浑噩噩地想了柳九九一路,好不容易想的不再是她,一到饭点,刚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脑子里又迸出柳九九的红薯锅巴饭。
妈的,为什么那个蠢女人会做饭?这还让不让他以后吃饭了?
周泽饱受折磨。
终于明白,相思何其苦。
周泽离开京城,再加上冷薇愿同邓琰前往西州城平定叛匪,周凌恒心底的大石才稳稳放下。
六月底,太后忽然卧病在榻,成日浑浑噩噩,没什么精神。柳九九也不顾怀着身子,时常拎着食盒去慈元宫探望,太医来一拨去一拨,可太后总不见好。
经太医诊断,太后脉象正常,身体并没有不妥之处。
太后手撑着额头,无精打采,浑身不得力,一阵「哎哟」道:「杜太医,哀家到底如何?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柳九九同唐贤妃、秦德妃侍立在一旁,屏住呼吸等杜太医说结果。
杜太医起身跪下,对倚靠在榻上的太后磕头道:「您的脉象正常,同常人无异,恕臣无能,臣实在看不出您到底得了什么病。」
太后揉了揉额角,半阖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看来哀家当真是时日无多了。」她抬了抬眼皮,冲着柳九九招手,「菁菁,过来。」
柳九九走过去,在榻前坐下。太后牵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菁菁啊,哀家时日无多了,哀家最大的心愿是能抱上孙子,如若你这胎生的是个女娃,可否答应哀家,让其他妃子为皇上开枝散叶?」
「母后您说什么呢?您一定能长命百岁!」柳九九咬着嘴唇,竖起手掌,一脸坚定道:「母后,您放心,我一定让您抱上孙子,如若食言天打雷劈,好不好?」
太后以为她是答应了,总算心安。
然而柳九九并没有打算让她家排骨王临幸其他女人,如果头胎生不出儿子,那么她就跟排骨大哥加把劲,努力第二胎、第三胎……总会有一胎生出个小太子。
从前柳州城东街的大婶常说,她体态丰腴,骨盆开阔,一定能生男孩。她现在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以致产期将近,她仍毫无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