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极殿内——
周凌恒召来邓琰,将画下的那宅子特征图交给他,吩咐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处宅子。
邓琰从他手中接过画,仔细打量,抬头见他揉着胸口,脸色并不是很好。他疑惑问道:「陛下,这画您是从何而来?」
「有人给的。」周凌恒喘着粗气,胸口一片火灼似的疼。抓铲铲的人下手到底是有多狠?将一个姑娘家打得这般疼,真的是大丈夫所为?
「这画里的环境,可不就是先皇的西郊别苑吗?」邓琰望着他,打量了他一眼,「那里许久无人去过,只剩下几个看门的,找这里做什么?」
「西郊别苑?」周凌恒揉着胸,想了一下,怪不得他也觉得铲铲描述的地方有点熟,原来是西郊别苑。「九九就被囚在这里,你带人过去。」
邓琰点头「嗯」了一声,将画纸折好塞进衣服里,问道:「陛下,您胸疼?」
「你这不是废话,没瞧见朕在揉胸?」他没好气道。
邓琰无辜摊手道:「就是因为看见你在揉胸,所以才问你的啊。」他捋起袖子,露出一段结实的胳臂,「来,你要是疼,我帮你揉,我媳妇儿胸疼都是我来揉的。」
眼看着邓琰伸手过来,周凌恒侧身闪开,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给朕,圆润的滚!」
「好,臣告退。」邓琰扭身就走,刚跳到窗户边儿上,又被周凌恒叫住。
「等等,你给朕回来,朕跟你一起去。」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您千金之躯哪儿能跟着臣上躐下跳的?这种找姑娘的粗活儿还是交给臣好了,臣一定将九九……哦,不,您的铲铲给扛回来!」邓琰蹲在窗户上扭头道。
听了邓琰的话,周凌恒脑中立刻跳出邓琰扛着柳九九的暧昧情景,他板着一张脸,剜了一眼邓琰,「朕的话是圣旨,你想抗旨不成?」
「得得得,您是老大。」话都说到这分儿上,邓琰也不好再劝。
为了不让人知道皇帝出宫,他跟着邓琰从窗户走,之后换上侍卫服,同邓琰一起带人出宫,一路快马加鞭往西郊奔去。
柳九九因为发烧,蜷缩在稻草上整个人都不太清醒,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有厮杀声,她撑着胳膊爬起来,不小心把装着炭的瓷盆打翻,火星子将干燥的稻草燎燃,轰地卷起火舌,还好她反应够快,滚至一旁,避开了那堆火。
稻草的火势越烧越猛,很快烧到木柴旁,整个厨房都燃了起来,她想爬起来往外跑,可浑身乏力,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眼看火势要烧到她脚边,正焦急时,一袭白衣的周凌恒一脚把厨房门踹开,揉着胸冲过来,将她给拖开。紧接着邓琰也冲进来,他看了眼外面厮杀成一堆的两拨人,又俯身看了眼柳九九,弯身便要去抱起她。
周凌恒一把将他给推开,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扛她啊!赶紧带她走,我刚才可看见有只大老虎冲过来了!」邓竣急得差点跳起来。
「要扛也是朕自己扛。」周凌恒又推了他一把,「去去去,离我家铲儿远一点。」
邓琰忙跳开。嘿!陛下脑子是有坑吧?他一个有妇之夫,跟他吃什么醋?
见周凌恒将柳九九扛起来,他忙带着陛下跳墙出别苑,将两人送上马车,先送他们回城,自己则又折回去捉住那些歹人,临走前,周凌恒交代他务必留下活口。
在马车上终于安全了,柳九九窝在周凌恒怀里,以为自己是在作梦,抬手将眼睛几番搓揉,这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不是作梦,是真的,真的是排骨大哥来救她了。
她喃喃问:「排骨大哥,那些匪徒呢?」
「放心,他们不会追来的。」周凌恒抱着她,温柔地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慰个孩子似的,「别说话了,你睡一会儿,马上就能回城。」
也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她伸手抱紧周凌恒的腰,脸紧紧贴着他的小腹,阖眼安心的睡了。
进城前经过驿站,周凌恒考虑到柳九九可能没吃东西,吩咐人去买些吃食。
他低头看着柳九九,胸口处越发疼痛,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竟有些烫手。他思虑着这丫头可能是因为伤势过于严重,导致体虚发烧,连忙俯身贴着她耳朵,低低问她,「铲铲,你是不是很难受?」他现在胸口很疼,估计跟柳九九伤势恶化有关。
柳九九迷迷糊糊地摇头,想张嘴说话,喉咙干涸,嘴里半晌蹦不出一个字。她觉得自己耳朵痒痒的,恍惚间感觉到排骨大哥在跟她说话,排骨大哥的声音很好听,就跟她冬日里煮的一杯热酒似的,温热的气息烫过她的耳朵,让她觉得舒服不少。
有人抱着的感觉真好,浑身都暖和,排骨大哥的怀抱又软又温暖,让她觉得很舒坦,比躺在稻草堆上还舒服。
周凌恒此时可不太好受,身体心理双重折磨。
「瞧你难受成这样,我真恨不得全替你受了……」周凌恒嘀咕道。
柳九九总算能发出声音,「那对你多不公平,多疼啊……」听到他的话,她感动得鼻子一酸,眼前本就模糊,被泪水这么一浸染,她彻底看不见东西。
「朕……我是男人,这点苦还是受得了的。」这话他说得心虚,他平素最怕疼了,往日练武都得把自己裹得结结实实,生怕身体受一点伤。
曾经有个来杀他的刺客,不过是将他的腿踢破了皮,捉住刺客之后,连审问都免了,直接扔进冷薇的五毒池,喂了五毒。宫内人都知陛下是个笑口常开、性子温吞的吃货,殊不知陛下还是个极怕疼的,皇帝手下的侍卫都知道,但凡弄疼了陛下的刺客必是留不得全尸。
周凌恒承认,他不是个好人。但为了铲铲,他甘愿做一次好人,他实在见不得铲铲难受,她难受,他也难受。
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
他让侍卫将马车驾去邓琰府上,咬牙忍着胸口剧疼,抱着柳九九进门去找冷薇。
他抱着柳九九进去时,冷薇正在解剖服毒自杀的刺客,研究这刺客到底服了什么毒。她举着一双血淋淋的手,回过身看见陛下抱着的九九姑娘,「哟」了一声,「皇后娘娘找到了?」
「快,过来给她看看,她体热发烧,很严重。」周凌恒眉头始终拧着未曾舒展开,他将柳九九放在榻上,很自觉地侧身退开给冷薇让开一条路。
冷薇净了手,走过来给柳九九把脉,沉默了片刻扭过头道:「您回避一下,我给她看看伤势。」
「她胸口的伤很严重,你先帮她看看那块位置。」周凌恒指着自己的胸口,面色苍白。
冷薇看着他,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她伤在这个位置?莫非……」
周凌恒正色道:「朕没看过,猜的!你赶紧给她看看。」
冷薇一双柳叶眉向上一挑,一副「鬼才信你」的神情。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点头道:「那陛下您先出去吧。」
「她是朕的皇后,朕有什么看不得的?」周凌恒拧着眉头,揉着胸口,语气高傲。话虽如此,他还是转过身去,毕竟还没正式成亲,他得有点儿节操。
冷薇憋着不笑,也懒得再去埋汰他,便抿嘴不再说话。她伸手替柳九九解开衣带,将她的衣服拉至肩膀处,一直到胸部停下。见柳九九的肌肤一片雪白,唯有心口位置乌紫一片,看得冷薇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下手可真够狠哪,半点不知道怜香惜玉,看这力道不像是个女人,这男人忒阴狠了吧?还好九九姑娘身板结实,换个娇弱些的,说不得这就不行了。」她用指腹在柳九九伤口处轻轻一摁,旁边周凌恒疼得大叫一声。
「我摁她的伤口,陛下您叫什么啊?」冷薇白了他一眼。这陛下心疼自己的女人也不至于心疼到这分儿吧?
周凌恒紧紧捂着自已心口位置,咬紧嘴唇没说话。
冷薇拿过针包,在腿上摊开,用银针封住柳九九几处穴道,开始替她检查伤势。片刻后,她替她拉上衣服,回头对周凌恒说:「脏腑出血,情况不算严重,服了我的药,待退烧就没事了。」
「就这么简单?」周凌恒还是有些不放心。
冷薇一面收针包,一面白了他一眼,「不然呢?你以为我这个毒……神医是白叫的?」
她「哼」了一声,「不过我这里的医药费可不便宜,这姑娘来我这里治伤也不是一、两次了,您倒是一分钱没给。」
「朕还会亏待你不成?你和邓琰不就是想要宅子吗?给你们,给你们!都给都给!」周凌恒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喘了口气,冷薇施了针后,这心口的疼痛总算减轻了些。
「那皇后娘娘是在我这里住下,还是?」冷薇偏过头问他。
周凌恒扫了眼冷薇这间药房,五毒药材摆得四处皆是,门口的石台上还躺了一具被解剖的刺客尸体。他抬手掩鼻,沉声说:「朕带她回宫。」顿了一下,又道:「你也跟着一起去宫里。」
「管毒药吗?」冷薇最近在研制新药,她很需要一些普通的毒药做引子。
周凌恒看了她一眼,心想邓琰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个毒女当媳妇?他也总算是明白了,邓琰为何会如此惧内,这要是惹了毒女不高兴,说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地被毒死。
「管。」他揉着心口望着她,这奇女子全天下也只有邓琰敢娶。
景萃宫离皇帝所居的乾极殿最近,是历代皇后的居处。由于周凌恒无后,景萃宫便一直空着,柳九九一进宫,周凌恒便安排她跟冷薇入住景萃宫,还特意将乾极殿的宫女太监拨过来一半,连随身伺候他的小安子他也毫不吝啬的给了柳九九。
周凌恒近日政务缠身,接下来几日恐怕不能陪着柳九九,他担心四妃闻风而动,对柳九九不利,特意叮嘱冷薇好生照看她。
冷薇数着怀里捧着的药罐,漫不经心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后宫四妃要是敢来,我拿药毒死她们。」
周凌恒脸一冰,「你若是不怕砍头,就帮朕把她们都毒死。」
冷薇吐了吐舌头,道:「我开玩笑呢,顶多放点没毒的蛇,吓唬吓唬她们。」
周凌恒这才满意点头,带人离开。
傍晚时分,柳九九被羊肚羹的香味馋醒,她睁眼望着金丝绣花床帐,偏过头看了眼金碧辉煌的寝宫,第一个感觉是自己在作梦,连忙抿起嘴闭上眼,等待梦醒。
门外传来太监宫女的窃窃私语声——
「姑娘醒了吗?」小安子轻着声音问道。
「没呢,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饿不饿,这不,依着邓夫人的吩咐,吩咐御膳房炖了羊肚羹,正要送进去。」宫女回答。
「那就送进去吧。」
随后宫女便端着羊肚羹推门进来,听着耳畔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柳九九觉得不像是在作梦,她再次睁眼,掀开触感极好的锦缎被,缓缓坐起身,呆呆地望着穿着宝蓝色宫服的宫女,嘴巴微张,半晌说不出话。
宫女将羊肚羹搁置在桌上,转过身瞧见她醒来,忙跪下道:「奴婢景云,给姑娘请安。」
「景云?」柳九九抬手揉了揉眼睛,胳膊有些酸疼。
她抬头打量了一眼暗金云纹的绣花床帐,又看了一眼奢侈的陈设,一旁金丝楠木架上摆放着质地上乘的白瓷花瓶,地面铺设着方块玉砖,表面被打磨得细腻平滑,在光线的投射下还模糊的倒映出屋内陈设,玉砖就像是剔透的大冰块似的,泛着刺眼的光芒,角落那里摆放着一只精致的大鼎,里头炭火烧得很旺,把整个屋子都烤得暖烘烘的。
她将目光收回来,落在景云身上,「这是……什么地方?」
「回姑娘,这里是景萃宫,历来是皇后居住的地儿。圣上已经下旨,下个月中旬会为你举行封后大典,所以您便是未来皇后,也是这后宫之主。从今以后就由奴婢来伺候您。」景云走过来,搀扶着她在桌边坐下。
柳九九肚子饿,她端起景云舀好的羊肚羹就往嘴里送,一口下去,有被炖得软烂的羊肚丝,也有入口即化的山药丁和软烂的红豆,手艺倒是不错,这一碗羹汤下肚后,胃里立刻暖了不少。
待肚子里有些东西了,她才开始思索起宫女说的那些话,她脑中思绪翻腾,她明明是躺在排骨大哥怀里的,怎么一觉醒来竟到了皇宫?
她抬手捶了捶太阳穴,想让自己更清醒些。不知道是不是发烧太过严重,导致上车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居然都不记得了。她伸手一把抓住宫女的手,问:「姑娘,你们肯定搞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皇后……」
「姑娘说笑了,圣上在太后面前可是说你们情投意合哪,圣上怎会认错人?」景云原本是太后的贴身宫女,后来被送到乾极殿,平日负责周凌恒的饮食,也是太后放在皇帝身边的眼线,只是陛下向来不让宫女近身,是以她也没有什么大作用。
「瞎胡闹,我跟你们皇帝好些年没……」她将后面的话吞回去,狗皇帝未必知道她是柳家孤女。她改口又说:「我连你们皇帝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个情投意合法?你们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小安子听见里头传来柳九九的声音,忙进来劝她,「柳姑娘,您放心吧,咱们陛下保准儿合你口味。」
「合口味?你家皇帝是猪排啊?」柳九九有些生气,这穷凶极恶之辈抢女人做小妾就罢了,怎么狗皇帝也干起强抢民女的事儿了?
小安子眸中亮光一闪,忙点头说:「是是是,是猪排,咱们陛下就是猪排。」排骨可不就是猪排吗?排骨大哥跟猪排大哥,一个理儿、一个理儿。
景云望着小安子目瞪口呆。这小安子也是大胆,居然说陛下是猪排?这可是会掉脑袋的啊!
柳九九气得腮帮子鼓起来,抱着胳膊侧过身去,下巴搁在胳膊上,自顾自的生着气。只是她一肚子火没地儿撒,这里可是皇宫,稍微一句话说得不恰当,说不定就被「哢嚓」掉脑袋了。
她将脸埋在胳膊里,跟小姑娘发脾气似的直跺脚,嘴里还发出嘤咛声。
她想跟排骨大哥在一起,她才不要嫁给狗皇帝!
柳九九想着自己要是嫁给长得比大黑丑的狗皇帝,心里就堵得慌,这以后夜里起身上茅厕,一转头看见黑黑的一张脸,那还不得吓死呀!
越想越可怕,她干脆趴在桌子放声痛哭起来。
这下可急煞了小安子和景云,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该如何劝这位主子,怎么会哭成这样呢?难不成……
是喜极而泣?可看着也不像啊,瞧这主子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大有哭倒景萃宫的气势。
两人正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慈元宫的太监常公公手持拂尘,昂首挺胸地跨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