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不要这样,你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我看了很难过。」元夜蝶拿了一条湿毛巾走向醉倒在地毯上的姊姊,边劝说边帮她擦脸。
「唔……」元夜星咕哝了一声,睁开眼的同时,眼泪潸潸落下,哭着说:「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可是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怎么办?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姊……」元夜蝶听了觉得鼻酸,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劝姊姊,她才十三岁而已,不曾谈过恋爱,不懂那其中的酸甜苦辣,很难明白姊姊苦苦痴恋着一个人的痛苦煎熬。
「夜蝶,你知道吗?他喜欢别人,我傻傻地爱着他好几年,以为他终究能回应我的爱了,结果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就爱上别人了!我去找他,看见他和那个女人在亲吻……啊——」说到这儿,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心里忿忿不平,双手紧握成拳,泄愤似地在地毯上猛捶着,末了,甚至还抓着自己的头发狂扯。
「姊!」元夜蝶好紧张,连忙抓住姊姊的手,阻止她再度伤害自己。「不要这样……拜托,不要这样……」看到姊姊这么疯狂的一面,她吓了一跳,也跟着哭了。她抱住姊姊,哀求着说:「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好害怕……」
原以为姊姊会继续哭闹不休,她还在想,是否要叫爸妈上来制止,不料,元夜星却突然冷静下来了,甚至还反过来轻声安慰她。
「……夜蝶,对不起,姊姊吓到你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呃?」姊姊转变得太快了,元夜蝶一时反应不过来。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这么害怕了,还有,姊姊以后再也不会这么难过了、再也不会去喜欢任何人了。」
「再也不会了?真的?」元夜蝶虽然觉得有点诧异,但也很高兴姊姊终于想开了。
「真的,我保证,所以你也要替我保密,我偷喝酒的事不能让爸妈知道喔!唔……我现在头好晕,想睡觉了。」
「嗯。」元夜蝶乖乖地点头,把姊姊扶到床上,又收拾好姊姊生气时砸丢在地上的酒瓶和东西,然后才回到自己房里。
这一晚,不知道为什么,元夜蝶一直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心神不宁。
一直到翌日清晨时,她才明白为何她会那样的慌乱不安。
因为,元夜星将自己反锁在房里,割腕自杀了。
元夜星留下了一封遗书,上头写着——我恨他,我更恨她!
元夜蝶吓傻了,怔怔地看着姊姊死白僵硬的脸、看着爸妈哭得不能自抑,而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脚软地滑跪在地上……
第1章(1)
上午十点多,开往高雄的高铁车厢里,除了车子的行进声外,车厢内尚属安静。元夜蝶也是这列高铁班车上的旅客之一,她今年二十九岁,在台北某地区医院担任一名小儿科医生。
昨晚她轮值夜诊,很忙碌的一个晚上——
一个接着一个的小病患被送进急诊室,又是发烧、又是呕吐、又是拉肚子的,等她忙完可以喘口气时,已经是今天早上八点多了。
从医院回到家,简单地梳洗过后,元夜蝶马上收拾轻便的行李,搭上计程车前往车站。为了拿到病理学的继续教育积分,她准备南下到高雄去参加一个两天一夜的医学研习会。
车子持续以极快的速度行进着,元夜蝶有些累了,昨夜的疲惫在这时一并涌现,她的眼皮逐渐沉重,不敌睡意来袭,缓缓地合上。
下垂的视线使她不经意地瞧见了身旁的旅客放在地上的一个行李袋,行李袋的拉链没有完全拉上,露出了里头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原文书,书皮上头用烫金的英文写着几个字,元夜蝶看到了,那意思是「流行病学」。
这使得元夜蝶抬起头来,好奇地多看了身旁的人两眼。会拥有这本书的,百分之九十五是同行,只是……就不知道他是专精哪一科的医生?
瞧他带着大行李袋,应该也是和她一样,要去参加在高雄所举办的医学研习会吧?
由于身旁的男子正闭目养神中,所以元夜蝶便趁这个机会好好端详他一番。
这一瞧,元夜蝶忍不住在心底发出赞叹声。
好俊的一个男人!
挺鼻深目、卓绝不凡的面容刚毅得如刀雕一般,虽然他没睁眼,但是元夜蝶就是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抹超然卓越的气势,可是,却又揉合了一股斯文尔雅的气质,怪的是,这两种感觉在他身上竟协调得很好,丝毫都不觉得矛盾。
忽地,男子睁开眼,一对如深潭般黝黑的瞳眸迎上她愕然尴尬的眸子。
喔喔,糗了!
被人当场抓包,发现她正在欣赏美男子,而且还被当事者发现。
嘿……元夜蝶无声地干笑着,不知道这时候匆匆把视线移开会不会太晚、太没礼貌了?
男子的眉宇之间带着一抹英气,他的五官极为出色,再加上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书卷气,使得他看起来卓绝出众,令人移不开视线。
「看够了?」男子微微挑眉,语气含笑地问她。
虽然闭目,但是伍冠仲没有真的入睡。他从方才就感觉到身旁的女子一直在打量他,他原本想任由她去,但是,不知怎的,他突然有股莫名涌起的冲动,想瞧瞧究竟是谁这样露骨地盯着他?
而这一瞧,伍冠仲有点儿想笑。
看她那被人当场逮到的尴尬局促表情,很滑稽好笑。
然而,再仔细一瞧,伍冠仲却反而有点笑不出来了,甚至,还觉得胸口有点儿闷紧。
这女人的眼眸好亮!黑白分明、坦率直接,那灵活皎洁的眸子教他震惊,有点迷失、有点想一直看下去……
「那你呢?也看够了?」
见他看得呆愣了,元夜蝶反将他一军,并且乘机转过头、撇开眼,佯装要睡觉了,以避开他的注视。
忽地,车厢内的广播响起——
「很抱歉打扰各位旅客,在第十一车厢上有一名孕妇忽然破水,请问车上是否有妇产科医师可以前往帮忙?」
原本安静的车厢内,因为这个突来的讯息而变得吵杂了起来,旅客们议论纷纷,都在讨论着该怎么办?
听见这则紧急广播,元夜蝶的双脚移动了一下,有种想要冲去第十一车厢的冲动。
孕妇破水啊?这可是非常急迫危险的事呢!
偏偏又是发生在这种高速行驶、不能暂停的直达车上,处理不好的话,极有可能演变成一尸两命的悲剧。
身为医师的天生使命感,使得元夜蝶很想过去察看一下状况,但是……
她不是妇产科医师耶!
虽然在当实习医生的时候有进产房接生过,不过那时候只是做助手,而且,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不确定此时的自己有能力独立去接生一个小婴孩。
元夜蝶观察到,身旁的男子也因为那则广播而僵了僵身子,似乎和她一样,都在犹豫着是否该前去帮忙?
元夜蝶不禁暗地思忖着:不管身旁这个男子是哪一科的医生,如果他们两个人携手合作的话,即使不是专科的妇产科医生,应该也能帮助那名即将临盆的孕妇度过难关吧?
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车厢广播又响起了——
「麻烦列车上的旅客,若是有任何医护背景的朋友,请前往第十一车厢,我们急需您的协助。」
听到这广播,元夜蝶想也知道,必定是除了列车上随车的列车员之外,没有任何人前去伸出援手。
车厢内再度议论纷纷——
「怎么办?没有医生耶!」
「好可怜,小婴儿会不会死掉?」
「真糟糕,怎么那么会挑时间出生啊?」
「管他是不是直达车,叫司机下一站停车,赶快叫救护车到车站门口等候着啊!」
「不行吧?下一站是台中耶,车站离最近的医院也要二十分钟,而且都破水了,硬是移动产妇反而更危险……」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元夜蝶愈听愈心浮气躁、愈听愈正义凛然。
她心急着,原本疲惫的身子顿时一扫疲累,不困了、不累了,一心只想着要去帮忙。
两条生命的存活与否决定在她的一念之间,她根本不需要衡量挣扎,只要是有血有泪的正常人都会挺身而出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医生,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霍地起身,元夜蝶正准备往第十一车厢前去,但是身旁男子的冷然沉静与不打算插手的态度让她忽地煞住脚,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搞什么?这么冷血?当真要袖手旁观?她禁不住想要批评。
「我真为你感到惭愧!」元夜蝶双手插腰,气势凛然地站在男子面前,居高临下、神情不屑地睥睨着对方。
呃?伍冠仲惊愣,一方面是因为她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莫名其妙的指控。
「我做了什么?」伍冠仲错愕地看着她,发现她原本就灵活透亮的眼眸,此刻因为生气而变得炯炯发亮,更加……
更加像一只发怒的小野猫!
好棒!这样充满热忱、生气盎然、熠熠生辉的双眼,真是棒得令他慑服!伍冠仲不由得在心底赞叹着。
有多久没看过这样单纯无垢的眼眸了?看得他都激动了起来。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做,我才为你感到羞愧!」身为医师居然漠视生命,简直有辱医生的使命!
亏她方才还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大帅哥,原来骨子里是个冷血男!
伍冠仲啼笑皆非地反问:「请问有什么是我应该要做的呢?」
「你——」他居然还敢笑?有没有医德啊?
元夜蝶被他的态度给气炸,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平缓陡升的怒意,否则,她真怕自己会很没气质地破口大骂。现在不行,没多余的闲暇时间去指责他,救人要紧!
「算了!」元夜蝶不顾男女之别,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先去救人再说!」
救人?
伍冠仲浓密的剑眉不解地扬起,救人关他什么事?
虽然他平常的工作环境也是跟医院有关,不过那是在医学院的实验室。再说,他所面对的对象向来是病菌,工作内容是研究病株的变异性,说实在的,跟病人直接接触的机会是零。
当然他也觉得第十一车厢里的产妇很可怜,但他不是医生,实在爱莫能助。
只是……这个冲动地拉着他往前跑的小野猫似乎不这么认为。
转瞬间,伍冠仲连反驳澄清自己身分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带到了第十一车厢。
车厢内的乘客全被净空,只剩下那名痛苦申吟的产妇、她的丈夫及一位女列车员。
「我们是医生,让我进去。」元夜蝶靠近,大声宣告自己的身分。
我们?伍冠仲闪神了约莫三秒,他想澄清,但是眼前的混乱场面让他没有机会开口。
列车员一听见有医生过来,紧绷的神色微微松了些,她赶紧退开,让他们靠近。
那名已经被分娩的阵痛折磨得汗水淋漓、披头散发的孕妇虚弱地看了他们一眼,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露哀求,任由滚烫的泪水滑落苍白的脸庞。
「快!你去准备一把剪刀、打火机、橡皮筋和干净的毛巾。你们两个,扶她躺下。」一面对病患,元夜蝶变得冷静果决,只见她准确地下达命令,指挥冷血男和孕妇的先生帮忙移动病患。
在元夜蝶的指挥下,很快地,孕妇已经平稳地安置在地上,元夜蝶蹲在她脚旁,分开她的双脚,低头一看——
不妙!元夜蝶捏了一把冷汗。
已经看得见胎头,这情况是急产,对孕妇和胎儿都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先不要用力。」她对孕妇交代着,然后从去而复返的女列车员手中接过剪刀,转头对蹲在身边的冷血男说:「先用打火机把剪刀消毒一下,准备好,等一下我负责接生婴儿,你负责剪断脐带拉出胎盘。」
「什么?我不会!」伍冠仲愣住了,傻眼地接过她递给他的剪刀。他不是医生啊,怎么能做这种事,又怎么可能会做得来呢?
第1章(2)
「你不会?!」元夜蝶几乎是怒吼出声。「拜托!你是混哪一间学校的?医学院是蒙上的吗?实习的时候是怎么混毕业的?现在这种情况,你居然跟我说——你、不、会?!」
「我当然不——」
元夜蝶没让他辩驳,她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副认栽了、受不了的表情,忿忿地说:「算了!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她咬牙警告道:「听着!我不管你医学院的文凭是怎么拿到的,现在人命关天,你给我谨慎点!」
不理会他为难的神色,元夜蝶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孕妇身上。
「深呼吸,对……慢慢的,好……就是现在,往下用力,速度慢一点。」元夜蝶凭着以前的记忆,把手伸入产道内扣住胎儿的脖子,并且缓声诱导着孕妇娩出胎儿。
终于,胎头整个出来了,接着是肩膀、身体,然后整个胎儿湿黏黏、滑溜溜地滑了出来。
元夜蝶小心翼翼地接捧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同时还不忘下令。「就是现在,在距离婴儿肚脐十公分的地方剪断脐带。」
「这里吗?」伍冠仲屏气凝神,不敢轻忽,只因他明白,他不能失误,否则会害得一个生命消逝在他手中。
「嗯!就是这里,剪断后用橡皮筋绑紧脐带,然后一手按压孕妇的肚子,另一手慢慢地把胎盘从子宫里拖拉出来。」元夜蝶很忙碌,她一边用毛巾包住婴儿、一边指挥他,同时还要忙着拍打婴儿的脚底,以疼痛的刺激来逼使婴儿哭喊出声。
然后——
「哇……哇……哇——」
小婴儿的哭声从原本的虚弱无力渐渐转大,很快地变成了嚎啕大哭的哇哇声,原本呈现青紫色的身体也因为呼吸道畅通之后,变成了健康的赭红色。
「呼——」元夜蝶松懈地呼了一口气,她轻手轻脚地抱起小婴儿兜拢在怀里,一脸欣喜满足地看着满脸红通通的小脸蛋,脸上挂着一抹璀璨笑靥,对着小婴儿说:「小家伙,真有你的,一出生就这么会折腾人,整班列车上的人都快被你吓坏了。」
刚出生的小婴儿可不管她的抱怨,他像是哭累似的,完全不搭理人,迳自闭眼睡觉,压根儿不明白方才为了他,整班列车上的人都急得快抓狂了。
做完一切指令的伍冠仲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温暖的阳光从车窗外斜斜地映照进来,投射在她的脸上,彷佛将她框了一层莹亮的金粉似的,形成一副绝美的画面。突然,有什么东西撞进了他的心坎里,热热的、辣辣的。
现在的她因为方才的奋战而披头散发,脸上的底妆也被汗水弄花了,一脸狼狈不堪,外加双手和衣服都沾染了血迹,使她看起来既落魄且混乱。但是,天晓得,伍冠仲居然被这样的她迷得移不开视线,甚至病态地觉得她美丽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