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嬷嬷,我知道的。」小节微嘟着嘴,「不过,韩家什么都好,就是日子过得差了一点。」
顾秋心微怔,「日子差在哪里?」
「奴婢以为小姐嫁进韩家后,能过上好日子的。」小节环顾四周,话中有几许感慨,「可是小姐瞧,韩家比起顾家是不是寒怆了些?」
她微微笑,「我觉得挺好的呀。」
小节眉心一拧,「好在哪儿?」
「这表示他是个清廉的好官呀!」她道:「若这府邸精雕细琢,仆从如云,难道你们不会觉得他是贪了民脂民膏来的?」
想她在二十一世纪见的那些个官员民代,一个个吃相难看,巧取豪夺,哪一个把人民的福址放在首位?哪一个不是想着自身的利益?
「吃不过是三顿,睡也不过就一张榻,不必那么讲究。」她神清气爽表示,「再说了,咱们在顾家的时候,又能吃上什么山珍海味,睡上什么细丝软绸?在韩家,起码还多了份自由跟逍遥。」
马嬷嬷点头称是,「夫人说得一点都没错,小节,你最好谨言慎行,像刚才那样的话可别再胡说!」
「我知道。」小节微微缩了缩脖子,「我也只敢在这儿说呀。」
然而她们的话,站在门外的韩墨楼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不想府里有冗员,晓阳院在过去也就只有两名负责洒扫候传的仆役,而心砚跟得胜是跟在他身边侍候的,他在,他们才会在。
顾秋心嫁进来后,因为有小节跟马嬷嬷贴身侍候,她又不喜欢有太多人在院子里来来去去,便将那两名仆役交给管家重新安排,虽然院子里现在只有她们主仆三人,但有任何需要,只要出院子门便能唤来就近的府卫或仆从。
因为总是晩归,不想惊扰她,他早已吮咐所有人见了他都不必特别通报,也因此韩墨楼才能在这么近的地方听见她们的对话。
听见顾秋心这番话,他感到十分欢愉及踏实,虽说她偶尔有点小小古怪,但他真没娶错人,可是听她们说的话,好像她在顾家吃不好也睡不好,这是为什么?她那日向娘亲请安时也透出类似的讯息,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您不进去?」身后的心砚压低着声音问。
他转头看了心砚一记,脸上写着「你急什么」,挥挥手,他以眼神示意心砚去帮他备水沐浴洗漱。
心砚点了点头,转身便蹑手蹑脚的走开。
这时,里面又传来顾秋心的声音——
「谁在外面?」
「是我。」韩墨楼不知怎地心头一悸,可脸上却是一贯的气定神闲。
见他走进来,马嬷嬷跟小节急忙福身,「大人。」
他以眼神示意她们免礼,然后走向顾秋心。
顾秋心起身,没见心砚跟得胜跟进来,疑惑地问:「心砚跟得胜呢?」
「心砚去帮我备水,得胜我吩咐他去找近卫队长说点事。」韩墨楼注视着她,「今天回门,一切都顺利吧?」
「顺利。」她两字带过。
「我没能陪你回去,岳父跟岳母大人可有说什么?」
「父亲不在,我母亲也没多问什么。」顾秋心一派轻松地回答,「没什么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闻言,他微顿一下,「你说。」
「打明早开始,我们都去秀水居陪娘一起用早膳,如何?」未等他表示意见,她兴高采烈地续道:「咱们家三口人,没理由凑不在一起吃顿饭吧,我今天已经跟厨房的辛叔说了,明早请他准备三人份的素菜。」
韩墨楼微微愣住,两只眼睛望着她。
他没说话,教她猜不出他的心思,「怎么了?还是你有什么其他想法?」
「你都已经吩咐辛叔了,还问我有什么想法?」他浓眉舒展,唇角一勾。
她疑怯地看着他的脸,略有不安,「你……觉得不妥?」
古代的女人都以夫为天,容不得自做主张,她是不是逾越了分寸?
韩墨楼定定地望着她,胸口满溢着欢悦及欣慰。虽然她是因父母之命而嫁,按她的说法,她是还没喜欢上他就先嫁给他了的。
尽管没有她所谓的「情」,可他确切的感觉到她的不排斥,甚至非常乐意及富有热忱的想融入这个家,亦将自己视作韩家的一分子。
「谢谢你。」他深深注视着她。
她一愣,疑惑出声,「啊?」
「谢谢你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分子。」
迎上他专注又热切的双眸,她一时忘了呼吸,整个胸腔蓄满了热气,然后涨红了脸。
「这不是应该的吗?」她有点难为情,「我只是觉得娘一个人用膳怪寂寞的,所以……」
「就依你说的办。」他说完,眼底漾满感激,「我先替娘谢过你了。」
「谢什么呀?」他越是认真的夸她,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晚了,你赶紧去洗漱沐浴吧!」说着,她不自觉地伸手推了他一把。
他先是微顿,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若有似无的再度轻扬,「嗯,你先歇下吧。」语毕,他旋身走了出去。
知道韩墨楼跟顾秋心要同自己一起用早膳,韩老夫人十分欢喜,再从儿子口中得知此事是顾秋心提议,她便越发心生喜悦了。
正如儿子当初所说,顾秋心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站娘,虽只有几天时间,她已经觉得这媳妇贴心得很。
她没有富家千金的娇气做派,相处起来很是舒服,尽管有时候她觉得她的言行举止不似名门闺秀,可那些都无伤大雅。
顾秋心个性纯稚心思细腻,记性又好,没几天已经记熟了府里所有的面孔及名字,每天只要出了晓阳院,不管见了谁,是什么身分,她总是亲切又主动的喊出对方的名字,一点主子的架子都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韩墨楼只要一出门,顾秋心便到秀水居陪着韩老夫人谈天或做农务。她一点都不娇贵,那些对寻常姑娘来说有点粗重的活儿,她做起来竟是游刃有余,而且轻松上手。
待在韩老夫人身边,顾秋心知道不少关于韩墨楼的事。说来也实在好笑,二十一世纪的人是认识了解一个人,才决定跟对方步上红毯,可古代的人却是在拜堂成亲,甚至洞房后才开始认识对方。
未来的人,因了解而结合,也因了解而分离,古代的人呢?
自韩老夫人口中,她知道韩墨楼幼年丧父,是其父的朋友鲁虑收留了他们孤儿寡母。
鲁虑不只照顾他们的生活,还让韩墨楼在他置办的学堂里跟着他的独子鲁自行及其他学生一起求知。鲁虑将他视如己出,不只用心教导栽培,还让他跟鲁自行一起拜师习武,强健体魄,磨练心志。
韩墨楼与鲁自行年纪相仿,性格脾气又相近,两人情同兄弟,之后他跟鲁自行同赴京求取功名,两人皆不负所望,金榜题名。
如今,鲁自行是通州府尹,施政有方,深得民心,而李香君的伯父李兴利正是前任的通州府尹,后来遭人上折子弹劾其贪污受贿,虽然后来因证据不足而安全下庄,但顶上的乌纱帽还是不保。
李香君在顾府的地位也因为其伯父遭去职而摇摇欲坠,话说回来,顾家为了做买卖,还真是拼了命的跟当官的牵扯上关系——顾秋丰娶了李兴利的亲侄女,她则嫁了韩墨楼。
是人,没有不爱财的,只要取之有道、不伤天害理,稍微投机取巧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说封建时代,就是未来的二十一世纪,官商之间也总是有牵扯不完的关系。
水至清则无鱼,做生意的需要当官的打通门路,当官的也需要做生意的配合政策,两方有着相辅相成、各取所需的微妙关系。
但若顾家与官家结亲都有其目的,那么……顾家需要韩墨楼帮上什么忙?不自觉地,她又想起那日翟烈带人登上画舫之时,顾秋丰命人将木箱沉入水中之事。
翟烈说箱中都是药材,若只是寻常药材,顾秋丰为何……
这事,她始终感到困惑。
第四章 娶了好姑娘(2)
晩上,顾秋心早早就让小节跟马嬷嬷回去歇着。
在房里画设计图,她打算在秀水居帮婆婆搭棚架,种植爬藤瓜类,她还预计在棚下弄张大矮桌,像韩剧里看见的那种,人可以坐在上面吃饭喝茶聊天。
她已经跟王管家提过这事,王管家还帮她找了府里的仆役立山来帮忙。立山入府做事前是木匠,手艺不差。
构思得太过入神,竟连韩墨楼走进内室,甚至站在桌旁,她都没发现。
「在做什么?」韩墨楼睇了好一会儿,终于出声。
听见他的声音从那么近的地方传来,她吓了一跳,抬起头,见他已沐浴更衣完毕,一身轻爽的站在旁边,她愣了愣。
他取起她的纸张,「俄以为你在画山绘水,看来不是。」
「是瓜棚的设计图。」她说。
「瓜棚?」他好奇地又看了看她画的东西,「这上面的是瓜棚,那旁边跟底下是什么?」
「是篱笆跟坐卧的台子。」
他微微蹙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她,「我没见过这样的篱笆,坐卧的台子又是什么?」
她将设计稿从他手里抽回,摊在桌上,解释给他听,「我要帮娘打造一处休憩的小天地,这上面搭上棚架,可以种植爬藤类的瓜果。这两面立起篱笆,这篱笆竹条交岔处可挂上花草植栽。这一面呢,我要砌个简易的砖灶,劳务之余,我跟娘可以在这儿烧水煮茶,品尝茶点。」
她兴高釆烈地继续说:「还有这个台子,平时可以在上头吃吃喝喝,但只要摊上张软垫,就能在午后打个小盹,秀水居还有多余的地儿够用的。」
听着她的计划,再看着她脸上那愉悦的表情,韩墨楼不只看痴了,一天的公务辛劳彷佛也得到了缓解。
「欸!」突然,她一脸正经的看着他,「你先别走漏风声,为了给娘一个惊喜,我已经跟王管家及立山商量好了,先在别处将棚架、篱笆跟台子制作好,然后再移至秀水居组装搭建。我预计在中秋前完成,那么中秋时就能在那儿赏月了。」
「娘一定会很开心的。」他注视着她,温柔微笑,「一眨眼,你嫁进我们家也两个月的时间了,自你进门后,娘每天都很欢悦,往日静寂的秀水居也总是欢声笑语不断……」
「我娘……」她想起在二十一世纪的妈妈,再想起顾秋心早逝的生母,忍不住一阵鼻酸,「我跟我娘亲已经永远的分开,再也不会相见,母女缘薄,实在无奈。」
说着,眼角迸出了她未发觉的泪珠,「嫁进了韩家,发现娘是个温情朴实之人,我与她很是投缘,自然也就将她视如亲娘般,希望能与她为伴,也希望她天天都开心……」
她话未说完,他已伸出手,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水。
迎上他那温柔漾着怜惜的目光,她心头一阵悸动。
何止韩老夫人是个温情之人,他也是呀!
「娘身子弱,掉了几胎才好不容易生下我,本以为之后可以为我再添三两个弟妹,却不料父亲骤逝,她这心愿再也无法实现。」他那幽深的黑眸里,满溢着感激及欣慰,「你来了,她像是多了一个小女儿般,不知有多欢喜。我少时为求功名,昼夜苦读,求取功名后又因为公务繁忙无法经常承欢膝下,娘虽不说,但想必十分寂寞,其实该谢你的人是我……」
在他目光注视下,她莫名有点羞赧,低下头,身子稍稍往后一缩,然后再抬起脸来看着他。
「你不必谢我,这是我对你的回报,我已是你的妻子,你理解并尊重我的一切,所以……」
「因为我的心很大。」他打断了她。
她微顿,疑惑地问:「心……很大?」
他点头,「我要的不只是名实相符的夫妻关系,我还要你的,你真心实意想成为我韩墨楼之妻的心。」
闻言,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胸口像是被轻槌了一下,不痛,但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可那难受不是苦的,是甜的。
甜得难受。
「我的好兄弟为了娶一个自己选的女人,闹腾了好些日子,当时的我无法理解,只觉得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人皆如是。」他笑望着她,「其实你洞房之夜对我说的那番话,他也说过差不多的。」
「你说的是通州府尹鲁自行?」
「你知道?」他微顿。
「娘跟我说了韩、鲁两家的事……」话题转到鲁自行身上,她突然觉得轻松许多,「她说爹早逝,是鲁家接济了你们母子,你有今天的成就,恩师厥功至伟。」
提起恩师一家人,韩墨楼眼底有着一丝温情柔软。
「幸好你没丢了恩师的脸,顺利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她说。
「我考取功名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为了兴利除弊,造福社稷。」他神情一凝,眼神中透露着忧国忧民的愁思,「前朝上至朝堂,下至州官多是狼戾残忍、昏庸无能之辈,权势及资源落在那些立身不正之人手中,百姓苦不堪言,父亲认为若未能有一官半职在身,实在难有所作为,只可惜他时运不济又英年早逝,梦想未能实现。」
其实,她已从婆婆口中得知他几年来官运低落、仕途多舛,便是因为他正直敢言,清廉公正,不谙为官上位之道,亦不懂得逢迎上意,才会错失一次又一次的升迁机会。
他考取功名,不为利禄,而是为了谋庶民百姓之福,这等情操,令人敬佩。
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给予他赞美及鼓励,「我知道你为何做官,也知道你仕途并不顺遂,但别忘了你的初心,别随波逐流,别让这浊世污染了你。」
听着她这番话,他胸一热。
「不过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讲的是人情世故,光会做事是不够的,你也得学着怎么做人。」她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建言,「你的鲁兄弟必定跟你相同,都是正直之人,可为何他官运亨通呢?当然运气是很重要,不过我想……他一定比你圆融世故得多。」
他点点头:「确实,自行他经常说我这耿直的性情很是坏事,但我只是不愿辱没了先父及恩师的声名。」
「外圆内方是为人处世之道,磨去你的棱角,保有你的正直,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她这番言论让他越发对她感到佩服,她年纪轻轻,又是养在深闺后院的闺阁女子,平日里见的、谈的都是那些日常之事,可当她提起世道、提起政治,又有一番非凡的见解。
「你总是令我感到惊奇。」他直视着她。
「哪方面?」她问。
「各方面。」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我越来越庆幸当初我没被你说服,依旧坚定的娶你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