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明知一到茶亭便会看见韩墨楼,可当她要踏上那通往茶亭的阶梯时,还是有一些紧张,她没继续多想,迈出步子就走上阶梯,上到茶亭。
「顾小姐,别来无恙?」韩墨楼见她来了,起身问候。
「托韩大人的福,我很好。」虽然刚才有点小紧张,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她先入席,韩墨楼随后落坐。一旁的丫鬟仆从们赶紧斟上茶水,递上点心。
顾秋心喝了一口茶,顿时露出满意的表情。
在顾家,她平日里要是有几口低档的茶水可喝,就已经要半夜偷笑。如今托他之福,总算喝到「云中仙」这样的高档茗茶。
她几口喝光了杯盏里的茶,「再给我倒一杯。」
「是。」后院里那些丫鬟仆役平时自是不把她当一回事,可现在韩墨楼在,他们一点都不敢怠慢,赶紧又给她斟满一杯翠绿茶汤。
「韩大人突然来访,不知有何指教?」喝了一口茶后她问。
韩墨楼那灼亮有神的黑眸直视着她,「我与顾小姐的婚期已近,依礼论俗,在下是不该来见你,但那日一别后却是十分记挂,不知顾小姐是否无恙?」
婚期已近?是的,她知道她跟韩墨楼在这个月便会完婚,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
不嫁韩墨楼,她的下场是什么,一辈子被困在顾府?到庵堂吃斋念佛?还是让顾家随便帮她找了个男人就嫁了?
这些个下场比起嫁给韩墨楼都凄惨无比,可嫁给一个她还不了解、不认识,没感情基础,然后就要跟他做夫妻的男人,她心理生理都有障碍。
他,对于娶她为妻这件事,又有多确定呢?她定过亲,又进过黑风褰,他不在乎吗?嫁他也不是完全行不通,但她可不想他日后拿这些事来糟蹋她。
「我很好,有劳韩大人费心伤神了。」她话锋一转,正色地问道:「韩大人,你是真的想娶我?」
韩墨楼微顿,「顾小姐何出此言?」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事肥?」她问:「我曾定过亲,但未婚夫在那之后便出了意外,然后……」
「我知道这件事。」他唇角微微一勾,神情平静。
「人人都说我不祥,是灾星,难道韩大人不怕我给你或韩家带来不幸?」
他目光一凝,定定地注视着她,「顾小姐怎么会是灾星呢?你受到天老爷的眷顾而活了下来,不是吗?在韩某看来,你其实是福星才对。」
听见他说她是福星,她愣了愣。
「顾小姐,」韩墨楼深深注视着她,「老天爷让你活了过来,必定有祂的用意,兴许日后你能行帮助众生之事也说不定。」
他这番话教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老天爷让她活过来,必定有其用意吗?她在二十世纪死去,却在遥远的古代活了,是要她在这儿做些什么吗?
不知怎地,他这些话教她的心窝一热,好像自己这条命特别的珍贵且别具意义似的。
穿越到这种地方、这个时代,以及这个身体里,她深知自己的处境。这婚事已定,她非不可,而且眼前再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顾秋心已死了一任未婚夫,要是这桩婚事再告吹,下次不知道顾万得跟赵氏会把她嫁给什么歪瓜劣枣。政商合流一直是王道,做生意的谁不想跟当官的攀亲带故,弄点裙带关系。
说来,韩墨楼横看竖看都觉得是个可以信赖并值得寄托的男人,只是现在的她对爱情及男人都很冷感。
在她穿越来此地的不久前,交往十年的男朋友郑道德背叛她,偷偷劈腿道馆的年轻女学员,还长达两年的时间。
还道德呢!他爷爷肯定是未卜先知,知道他命里缺德,才会帮他取这个名字吧。
她还记得抓到他偷腥的那个下午,她气恨地瞪着正跟女学员滚床单的他。
她没说话、没动,只是像棵树般的立在那儿看着他们。
他吓傻了,声音颤抖的直说着对不起,而那女学员却是冷静的、带着胜利者般的神情,直勾勾的看向她,彷佛早就等着东窗事发的一天。
她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的哭,然后扑上去把他们扯下来海扁一顿,可她没有,她都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的冷静自制。
「为什么人说变就变了?」当时,她只问了他这句话。
现在想想,人说变就变有什么好奇怪的?人也是说死就死了呀,只一眨眼的时间,「黄美贞」死了,然后活了个「顾秋心」。
十年的相知相守都那么的不堪了,这种毫无情感基础,对彼此没有半点理解的盲婚哑嫁真能有所期待吗?
见她突然不说话,眼底又溢着令人费猜疑的忧伤及苦楚,韩墨楼好奇了。
「在下有令顾小姐感到厌恶之处?」他问。
她回过神,迎上他疑惑却又隐隐藏着温情的眸子。
厌恶?不,她一点都不厌恶他,相反地,她觉得他是个水平之上的男人,不论是外貌身形,还是人品。
「韩大人人品光风霁月又文武双全,我没什么不满。」她是真心这么认为,「只是秋心自知不足,怕大人日后嫌弃。」
韩墨楼一笑,「韩某是信守承诺之人,你我已有婚配,我自会敬你照顾你,绝不轻易离弃。」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望进他黑眸深处——他有着一双正直澄澈的眼睛呢!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但他肯定是个好官兼好人吧!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娶她,而她除了他,再没其他更好的选择。
嫁就呗,反正她才十七岁,有大把时间,若幸运跟他培养出感情,未来能与他和和美美、白首偕老,平平顺的过一生,倒没什么不好。
若不幸他们终究不来电,过两年,她就帮他娶个平妻或收个妾,夫妻俩从此各过各的日子也是可行。
于是她干脆爽快地答应,「既然韩大人心意已定,那秋心却之不恭,往后还请韩大人多多关照指教了。」
看着如此爽朗的她,韩墨楼深深的笑了。
第三章 嫁了好男人(1)
夜未深,声已静,前头的喜宴散了,宾客也陆续离开。
早已卸下凤冠霞帔,洗漱净身,并重新覆上红盖头的顾秋心,静静地坐在床边候着。
这喜房不大,但布置得红光辉映、喜气盈盈。
床前的百子帐,铺上的百子被,床头悬着的大红绣龙凤双喜的床幔、窗门上贴着的双喜及喜庆对联……这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她——真的嫁给一个古代人了。
下定决心之后,她认真的想过,即便她有着顾秋心的记忆,可对她来说,顾家人还是陌生人。
与其跟顾家这些不怀好意的陌生人生活,她还不如跟韩家的陌生人试着相处,虽然她没见过未来婆婆,但看韩墨楼的人品跟行止,相信他娘亲应该不难侍候。
再说了,韩墨楼自幼丧父,没有兄弟姊妹,家里就只有母子二人,也就是说除了可能会发生的婆媳问题之外,她不可能遇上难缠的大伯小叔、大姑小姑。
这次韩、顾两家结亲是虞县县城的大事,但韩家家风俭仆,只以简单的十二抬纳采礼迎娶,反倒是顾家注重面子,给顾秋心置办了不少嫁妆。
不过这些嫁妆都不是些上等高档的好货,充场面的那些金银首饰跟头面,也只是为了显摆,赵氏早已吩咐随嫁的马嬷嬷在之后回门时要拿回顾家归还。
顾秋心真能留在手边的就只有一对金玉镯子、耳环、两支金簪,六套衫裙、十疋布,还有马嬷嬷跟丫鬟小节。
不过她是没打算把那些首饰头面还回去的,顾秋心在顾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可是清楚得很,那些东西就当是顾家赔给她、补偿她的,她一样都不还,全留着傍身以备不时之需。
她妈说过,女人上定要攒些私房钱,若嫁了好男人,可在紧急关头拿出来为良人纡困解围,若遇人不淑,至少要走的时候也不必忧虑将来寸步难行。
话说回来,韩墨楼虽是堂堂知县,但生活实在简单,府邸上上下下包含府卫,只三十几人,因为精简人力、节省开支,也没特地聘用园丁长工什么的,府里虽有庭园楼阁,却略显冷清。
他初来虞县只四个月时间,不喜交际亦无旧故,又谢绝了县城商会那些仕绅富贾的贺礼,一桌十两的席面只开了八桌,凑个喜气的双数。
马嬷嬷跟小节虽只是下人,但都见惯了顾府那种富裕张扬的生活,不禁觉得韩墨楼虽贵为知县,日子却寒伧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韩墨楼在虞县县城没有亲戚,亦没有闹洞房的朋友,过命兄弟鲁自行又公务繁忙无法前来,因此早早便散了席。
韩墨楼今晩喝了一点酒,不至于醉,但情绪不知怎地有点高涨,洗漱净身过后,由着心砚陪他返回晓阳院。
进院子,只见几个丫头婆子在外面低声聊着,见他进来,连忙福身。
几人簇拥着新郎官进到厅里,朝喜房喊着,「新郎官到!」
听见声音,顾秋心的胸口紧了一下。
喜婆笑咪咪且兴高釆烈的扭着身子迎到门前,劈哩啪啦的说了一堆吉祥话。
顾秋心脑袋一片空白,压根儿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其他人又说了什么,一切都真真实实的进行着,可她却觉得像是在作梦般。
韩墨楼以枰杆挑起她的盖头,她用眼尾瞄了他一眼,又心慌的垂睫敛容。
她像是个傀儡娃娃般任由喜婆及其他人摆布着,逐一完成了坐床、撒帐、同牢及喝合卺酒等仪式,然后便跟韩墨楼并肩坐在撒了花生果子的合欢床上。
当所有人退出喜房,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一对龙凤蜡烛照耀出了一室旖旎。
太安静了,静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及呼吸声。她都几岁的人了,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说真的,韩墨楼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就算把他当成一夜情的对象也不是困难的事,难就难在………她从没试过一夜情。
在跟郑道德交往的那十年间,她只有他,甚至在他之前也不曾有过别人,因此仅有数而之缘的韩墨楼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了,跟「陌生人」发生亲密系,对她的心理及生理都是极大的挑战。
此时,她听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他似乎也很紧张,空气彷佛凝结了、停滞了,她不动,他也不动,他们……应该不会就这样坐到天明吧?
就在她如是想之时,他动了。
这让她整个人跳了起来,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然后他伸手一抓,紧紧攫住了她的手臂。
她瞪着双眼,面红耳赤地望着他,她想,她此刻的表情一定蠢极了。
韩墨楼没想到顾秋心会是这样的反应,看着她那满脸潮红又受惊的样子,他先是一愣,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然后蹙起浓眉。
她感觉他想笑,可又忍住了。
「你怕?」他低声问。
怕是不怕,只是紧张到心脏都快停了。
「在黑风寨待了十来日,你不惊不畏,我还以为你有八颗胆子呢。」他试着说些轻松的话语。
「那不一样,虽然人在黑风寨,可我、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她怯怯地说。
「你现在无性命之忧,又怕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陌生,我还不了解你……」
「人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之夜都是陌生的。」
「我知道,我只是……」她轻咬嘴唇,语带试探,「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不觉得难为情?有吧?刚才我明明也听见你的呼吸有点急促。」
韩墨楼微顿。好吧,他承认……他确实也有点慌,毕竟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成亲,第一次洞房。
「要跟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女子有肌肤之亲,你心里没那么一点点的……不安?」
「你肯定是洞房花烛夜时话最多的新嫁娘。」
烛光摇曳中,他那两只幽深的黑眸攫住了她的视线。
迎上他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然后吞咽了口唾沫。
他不明显的轻笑一声,「我以为你是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天不怕地不怕。」
她不服气地回嘴,「我不是怕,只是困惑。」
「困惑?」春宵一刻虽值千金,不应当浪费在谈天说地上,但他却好奇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凡事都说因果,是吧?」她反问他。
「一般来说,是的。」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因,那么跟对方成亲生子就是果了,没错吧?」
「确实。」他说。
她那明亮慧黠的目光望着他,「那我们现在不就是倒果为因吗?」
他深深笑,「怎会是倒果为因呢?我挺喜欢你的。」
闻言,再迎上他那过分专注认真的黑眸,她的胸口陡地一震,瞬间脸热。
「我、我们才见过几面,然后就……你、你怎么会喜欢我?」她不自觉地结巴。
「这世间有日久生情,但也有一见钟情,不是?」
「是……是没错。」
怪了,她不是想说服他吗?怎么却让他给说服了?
而且他这话的意思是……他对她一见钟情?
「若我对你一见钟情,那与你成婚生子又有何难处?」看她脸上那一阵慌又一阵愁的趣味表情,韩墨楼忍不住在心里窃笑。
「一见钟情就像烟火,稍纵即逝,一点都不靠谱的。」
「一见钟情是契机,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陌生的门,门开了,纵然跟自己原先所想不同,但日子久了还是能生出欢喜。」
「……」她两眼发直地看着他,顿时说不出话来。她真没想到他如此能说会道,他看上去明明是个口拙的人,怎么……她输了,输得彻底。
算了,罢了!既然她都已经决定从今以后以「顾秋心」的身分活着,那就要履行顾秋心的义务,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做他韩墨楼的妻。
犹如一去不复返的壮士般,她叹了一口气,「好呗,我就像瓮中鳖、囊中物,还能如何。」
听见她如此形容自己,韩墨楼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得承认,一开始他对她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期待跟感觉,提携他的常永为他保媒,他自觉成家时侯已到,便答应了。可自从见了她后,他对这桩婚事有了期待,有了……种说不上来的热情。
这样的女子成了他的妻,究竟是会为他的生命注入活水?还是扰乱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呢?
而顾秋心已经爽快干脆的将整个身子一歪,就要往床上躺,见状,韩墨楼及时将她一把抓住,因为劲道不小,她便撞进他怀里。
「呃?」她一惊的同时,脸已贴上他宽厚实的胸膛,瞬间她的身体窜出一股热流,直冲脑门,那热辣辣的、不知名的、犹如闪电般的东西咻地便往她的四肢百骸扩散。
「你这莽撞的猫崽子……」韩墨楼叨念着她,可声音里有着他不知道,却莫名冲击着她的宠溺,「床上都是花生果子,不怕扎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