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你、你们找秋丰有事吗?」赵氏问。
这时,韩墨楼取岀一个锦囊,将锦囊里的东西往那张黄花梨木桌上一倒,装在锦囊里的物品正是忘忧香,「岳父和岳母大人可识得此物?」他问。
顾万得跟赵氏神色慌张,一时没有说话。
「看来,岳父和岳母大人对此物并不陌生。」韩墨楼唇角一勾,「前天夜里发生的事,相信岳父和岳母大人已有耳闻。」
顾万得又疑又怯地问:「你是说………潇湘院的事?」
「那潇湘院的事跟秋丰有什么关系吗?他好些日子没去了。」顾万得急着解释,「听说潇湘院私设暗娼馆,还拐了孤儿进去,这事绝对跟秋丰无关,秋丰他虽是顽劣了些,但那种事他还不敢做。」
韩墨楼神情淡然,「确实査无大舅子跟此事的关联,不过在一份名册上却记着大舅子的姓名。」
「名册?」顾万得一愣。
「父亲。」顾秋心神情凝重,「相信您跟母亲都已经看出兄长不寻常的变化吧。」
闻言,夫妻二人一惊,却又故作镇定,「什么变化?秋丰他只是瘦了点,没什么事的。」
「父亲、母亲,」顾秋心不想再跟他们拐弯抹角地搞迂回,「墨楼他破获潇湘院私设的暗娼馆,发现他们还居中牵线贩卖忘忧香这种会使人上瘾的毒香,兄长他长期使用忘忧香,不只身体受到摧残,就连心神也受忘忧香影响,兄长是顾家独苗,难道您们要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残害自己的身躯?」
闻言,顾万得跟赵氏都咽了一口唾液,心神不宁。
「父亲,」顾秋心续道:「当日我同兄长一起游河,黑风寨登船打劫时,兄长不顾逃命却急急的命人先将船上木箱沉入水中,箱中是何物?以及顾家商队舍官道不行,却走了偏僻的牛溪道,货物遭劫为何不报官?」
听着她这番话,顾万得已开始全身发抖。
这时,顾秋桐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放声大叫,「姊姊!」
见她忽地冲进花厅,顾万得跟赵氏又是一惊。
「来人,把二小姐带出去!」赵氏神情丕变大喝出声。
两旁待命的仆婢刚要上前,韩墨楼沉沉喝道:「谁都不准动!」
主子虽有命,但韩墨楼可是青天大老爷,那些仆婢们此时骇于他的官威,立马退后。
顾秋桐扑到顾秋心面前,泪流满面,「姊姊,救救大哥,救救嫂嫂!」
「秋桐!」顾万得惊怒交加,「你在胡说什么?住口!」
顾秋心已觉不妙,急急追问:「秋桐,他们怎么了?」
「大哥疯了,他拿剪子划伤了嫂嫂的脸,嫂嫂她……」话未竟,她已放声大哭。
顾秋心愤然地转过头去看着顾万得跟赵氏:「他们在哪里?」
「这……」赵氏护子心切,急斥,「这是我顾家的家务事,不用你管!」
「赵氏!」韩墨楼冷眸一扫,「顾秋丰伤人,你还敢说是家务事?」
迎上他那冷厉的黑眸,赵氏露出惊惧的表情。
「父亲,您所运送的货物是幻蕈,而幻蕈正是忘忧香的原料。」顾秋心怒道:「您一心护着大哥这顾家单传,却又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万得闻言,身子一震,「什……你说什么?」他彷佛受到重创,神情懊悔又茫然。
「秋心,你说什么?说秋丰他用的熏香是……」爱子如命的赵氏也深受打击。
「是,正是顾家私运的幻蕈毒害了兄长。」顾秋心继续道:「墨楼他已经掌握了名册跟证据。」
韩墨楼神情冷肃,深沉澄净的双眼直视着六神无主的顾万得,「现在,该是你和盘托岀的时候了。」
顾万得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好,我说……」
看着坐在面前,脸上缠着纱布,血水还微微渗出的李香君,顾秋心心头一紧,不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而一旁的顾秋桐以及李香君的贴身丫头,早已泣不成声。
顾秋丰受忘忧香毒害,神志不清,行为异常,为了保护他,顾万得跟赵氏将他拘禁在房中,不让他外出。
未料,就在李香君亲自为他送膳时,竟遭他以剪子攻击而毁了那白玉般细致的面容。
「嫂嫂……」顾秋心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对不起,我该早点来的……」
李香君眼底没有恨意,「秋心,我不要紧,但是秋丰他……他还能恢复吗?」
看她都伤成这样,却还一心挂念着顾秋丰,顾秋心终于忍不住地掉下眼泪。
她紧紧地握住李香君的手:「嫂嫂,你……」
「我嫁了他,就是他的人,我只希望他好。」李香君认命地说。
顾秋心不知道她对顾秋丰的执着是因为那强加在女人身上的传统价值,还是因为她对顾秋丰真的有爱?不管如何,她都为李香君的遭遇感到难过、感到悲伤,也懊悔自己未来得及阻止不幸发生。
「嫂嫂,你放心吧!」顾秋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平复自己的情绪,「黑风寨的何大夫曾医治过受毒害的翟夫人,墨楼已派人前往鬼哭山请何大夫下山了。」
救出那些受毒害的孩子的同时,韩墨楼便差人快马赶至黑风寨,相信很快何超便会赶至县城救援。
「那就太好了。」李香君闻言,松了一口气,唇角不觉轻扬。
这样的李香君让她心疼死了,顾秋心又忍不住地流下两行泪,深深注视着李香君。
「嫂嫂,何大夫医术高明,我会请他来为你诊治伤口,尽可能让你恢复往日容貌的。」她安慰着李香君。
李香君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秋心,从前我容貌无损,秋丰他都对我视而不见,如今我容貌尽毁,就算恢复,也无法再如从前。」李香君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愁绪及哀伤,「待秋丰好转些,我便会请他写休书给我,我决定要回通州老家终身礼佛。」
「嫂嫂!」
「少夫人!」
此话一出,顾秋心跟顾秋桐的丫鬟长春都是一惊。
「我已经决定了。」李香君神情平静地看着她们,「这是最好的结局。」
这时,房门外传来哭泣的声音,赵氏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懊悔惭愧的泪水。「香君……」
李香君一怔,「母亲?」
赵氏在丫鬟搀扶下走到床前,眼底透着无限的悔恨及歉疚:「香君,顾家对不起你,娘、娘也对不起你……」
「母亲。」李香君对她没有一丝的怨怼,「这都怪媳妇自己福薄。」
赵氏刚才在外面将李香君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全听进去了。听到她所说的话,再想起过往种种,赵氏深深懊悔自己从前对李香君的苛刻及冷酷。
她从没有一天好好对待过这禀性纯良的媳妇,她从没有替媳妇想过,她也从不曾教诲自己的儿子要善待这个温柔善良的媳妇……
她知道李香君心里苦,可她从来不去怜惜,她是个残酷的女人,没血没泪,枉为人。
「香君……」赵氏对自己过往的所做所为感到惭愧,「娘错了,娘大错特错,你这么一个好媳妇,我竟然不知感恩、不知珍惜,我、我根本不是人……」说着,她潸然泪下。
「母亲,」李香君见状,反倒安慰起她来,「方才秋心说有位何大夫医术高明,一定可以让秋丰恢复神志的,所以请您别伤心也别担心。」
李香君越是无怨无恨,赵氏就更加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她拉着李香君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我的好媳妇呀,娘对不住你,委屈你了……」
「母亲……」李香君见赵氏露出心疼懊悔的神情,不觉红了眼眶。
「香君,你别回通州,留下来,娘会寻来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一定会让你恢复往日容貌。」李香君的善良唤醒了赵氏的良知,「以后,娘就是你的靠山,要是秋丰胆敢负你,娘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一直没因为自己毁容而哭泣的李香君,却在此时听到这些话后流下激动的泪水。
「别哭、别咫……」赵氏紧张地用手绢去接着她的泪水,「小心伤口。」
李香君点点头,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一旁看着的顾秋心、顾秋桐及长春也都感动得眼眶含泪。
终于,李香君真真正正地走进了顾家,终于,顾家成了她永远的家。
李香君的善良成就了自己,也感化了赵氏,而顾秋心相信,之后李香君也能改变顾秋丰。
想来,顾家经过了这一遭,也是因祸得福。
顾万得对韩墨楼将自己所知的全盘托出,毫无隐瞒,甚至交出可用的证据,包括书信及账册等等证物。
果然顾得跟黑水牙行之间有一座桥粱,而这座桥粱也跟韩墨楼所想的一样,确实是推举他担任虞县知县一职的户部右侍郎常永。
为了逃避税赋、增加利润,顾万得一直以来都透过常永的关说送货物。
常永游走政商两界,从中获取利益,中饱私囊,他长袖善,与人为善,人脉十分通达。就连顾秋丰跟通州府尹李兴利之侄女的婚事,亦也是由他牵线所成。
李兴利因涉入贪污案被拔职后,通州来了一个刚正不阿的鲁自行,于是常永干脆帮忙弄走贪婪又无利用价值的前虞县知县马良,找来了跟鲁自行是过命兄弟的韩墨楼,并为其保媒,牵起顾家与韩家的红线。
顾万得是在一年多前受常永之托,开始帮黑水牙行运私货进关的,鱼帮水,水帮鱼,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当然不能拒绝常永的要求。
眼里只有利益的他,压根儿不知道他所运送的货物竟是戕害亲儿及其他无辜儿少的毒物,如今得知,真是后悔莫及。
顾万得多年买卖经商,来带私货及稀有违品是常有之事,一直以来都是靠常永帮他打通门路,免受稽查,他每三个月奉献两千两给常永,可他为求自保,几年来与常永的联络书信及交易账册,他都悉数保留着。
韩墨楼劝他将功折罪,借此减刑,为顾全顾家,顾万得毫不考虑的交岀所有物证。
第十章 破获黑水牙行(2)
第三日傍晚,何超来到县城,并立刻前往暖暖窝。
那些被救出的孩子,韩墨楼在第一时间便将他们送至暖暖窝。
顾秋心先依上瘾程度的轻重将孩子们分类,分别安置在三个不同的房间。
轻度成瘾的孩子在良好的环境及照顾下,虽有不适,但还能忍受,可有几名重度成瘾的孩子却受尽身心上的折磨,令人不忍。
何超一到暖暖窝,便对孩子进行评估及诊疗,同时也请韩墨楼召集数名对药学及医理各有专精的大夫,协助他对孩子们进行戒断及治疗。
顾秋心也请何超至顾家为顾秋丰及李香君进行诊疗,经他诊断过后,他为顾秋丰开了药方及食谱,透过药食的双管齐下,希望能在半年之内见到成效。
至于李香君的伤势,他也有自信能恢复她近九成的原貌。
在这段时间,韩墨楼也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前往通州联合鲁自行及西北各州府县城,大力扫荡不法。
为了就近照顾那些孩子,顾秋心完全以暖暖窝为家,寸步未离,因为她暂时住在暖暖窝,这儿也成了韩墨楼的落脚处了。
是夜,他返回暖暖窝。回到房里仍不见顾秋心,正要外出寻她,却见她一个人提着灯笼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她瞧见他了,跟他招招手。
韩墨楼上前,见她在这冷天里也没多添件衣服,立刻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体贴地披在她纤瘦的肩上。
「这么冷的天,你去哪儿了?」他一手揽着她的肩,往房间的方向行去。
「去巡夜,看看孩子们的状况,你不也是现在才回来吗?还说我呢!」
他眉心一拧,「我身强体壮,可你呢?瞧你,这阵子又瘦了一圈。」
「那是因为我近来胃口差。」她一笑,话锋一转,「你明儿要出发,行装都备好了?」
「心砚跟得胜都打点好了,你不必担心。」韩墨楼说着,又将她揽得更紧,语重心地叮嘱,「我远行,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
她抬起眼,脸上有一抹甜笑,「放心吧,有好多人唠叨着我。」
现在的她,可有好多人关爱着,因为李香君的感化,也因为她的鼎力帮忙,顾万得跟赵氏如今不知对她有多好,今天还让顾秋桐给她送来养气的补汤,说是放了昂贵的荭材,还宰了一只大公鸡。
走进寝房里,关上门,他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一手抚着她有点冰凉的脸庞,他深情地注视着她。他的眼底满是爱意,还有忧心及不舍。
「此去恐怕最快也得要个把月才能回来,你要记得吃、记得睡,可别累坏了。」他不厌其烦地耳提面命。
顾秋心微微皱起眉头,故作崩溃状,讨饶地道:「行了,你念到我耳朵都快长茧了。」
韩墨楼浓眉一皱,猛地将她深拥入怀,彷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在自己的双臂之中。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秋心,」他声音低沉又充满感情,「我总是感谢老天爷将你带到我身边来,你是天赐的恩泽。」
「你这么夸我,我会不小心骄傲起来的。」她眼底有着讨人喜爱的狡黠。
他低头注视着她,深深一笑,「你是应该骄傲。」
看着眼前这个深爱着自己、把自己当宝物的男人,顾秋心满心的喜悦及幸福,该感谢老天爷的,何止是他呢?
「墨楼……」她伸手轻捧着他的脸,悉心叮咛,满是情意,「凡事小心,我等你回来。」说完,她勾抱着他的颈项,送上自己热情的吻。
通州,府尹官邸。
鲁自行神情凝重地看着韩墨楼带来的几十本账册跟名册,眼底迸射着怒意。快速地检阅一遍后,他望向韩墨楼,「真想不到常永竟是这等低劣卑鄙之徒!」
「自行,在通州境内可有发生相似的事件?」
「你说孤儿失踪?」鲁自行问。
「是。」
「那倒没有。」鲁自行道:「不过西北各地确实曾陆续传出有身分不明的儿少横死之事,我想或许跟忘忧香及黑水牙行有关。」
「自行,你是通州府尹,西北以你为首,我此行的目的便是希望由你统领各地知县城守,共同查缉不法。」韩墨楼表情急切凝重,「为免惊动黑水牙行,在各地进行查缉扫荡时,我们也必须赶赴巴山,直捣黑水牙行的巢穴。」
「那是。」鲁自行又问:「这黑水牙行的情报,你是从何得知?」
「在得知有名巴山客商在湘院贩卖忘忧香后,我便立刻着人去查,不过却始终未能掌握牙行神秘掌柜的身分。」他说。
鲁自行沉吟须臾,若有所思,「恶龙潜匿,真是令人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