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奇怪?」她微蹙眉心瞅着小节。
小节上下打量她,「夫人是瘦了点,可一点都不像体弱多病的样子,您都跟大人成亲那么久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真是大人有隐疾?」
隐疾两字,小节刻意的压低声音,可顾秋心仍听得一清二楚。她尚未与韩墨楼圆房,当然不知道他表现如何,然而就算不知道,也不能让人觉得他既无体力又无战力。
她秀眉一拧,故作愠恼,「去去去,他才没隐疾呢!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送回顾府。」
一听要将自己送回顾府,小节急忙讨饶,「千万别……我不敢乱说话了。」
从前小节在顾府时,因为主子地位低,她也就只是个微不足道、人人都可践踏的丫鬟。如今跟着主子到韩府来,她根本是在养日子,过得可舒心了,哪里还愿意回顾府去?
顾秋瞪她一眼,啐道:「知道怕就好。」
「夫人,」这时,有人来报,「罗家老爷来了。」
她一顿,「快请。」
这些时日以来,罗敬初真是帮了她不少忙,不说别的,光是他带走平越,而且将平越照顾得极好,又尽心教导这件事,她就要感谢他,此外,他还亲自走访各个相识的商号店铺帮她牵线,让她可以帮一些孩子谋出路、找差事。
总之,罗家母子二人为了报恩,可说是不遗余力。
不一会儿,罗敬初走了过来,「韩夫人。」他先作揖行礼。
「罗老爷,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岂敢。」罗敬初看着东墙边上新搭的瓜棚,笑问:「夫人又搭了新的棚架?」
「想用来种瓜,这两天才刚弄好。」她笑着回问:「什么风把罗老爷吹来了?」
「喔,是这样的,」罗敬初神情轻松,「张记饼铺的掌柜想找两三个学徒,要我来问问夫人这儿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一听又有店家要聘伙计学徒,顾秋心开心极了。
「可有限定男女?」她问。
「掌柜的想要男孩,」他说:「那些个糕饼师傅都是男人,女子并不方便,再说那窑上灶边都不安全,还是男孩合适些。」
她虽有点失望,但还是点头微笑,感激有人愿意给孩子一个机会。
其实她手边有个名叫小梅的女孩,今年十四岁,是第二批进到暖暖窝的孩子。小梅长得不讨喜,但手脚勤快,懂得举一反三,又有帮助别人的热忱,是个十足十的好孩子。
小梅说过曾有个年龄相仿,名叫玉柳的女孩跟她一起流浪,玉柳的样子长得漂亮又讨喜,声音也十分甜美。
可玉柳一到虞县县城,就被街边的婆子相中,那婆子说有个侍候小主子的工作给玉柳,玉柳便跟着她走了。
小梅没有讨喜的样貌,一直在街头流浪行乞,直到被带到暖暖窝,才有了容身之处。她心灵手巧,若是去张记学做糕饼,一定能很快上手,可惜店家只想要男孩。
「我这儿是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孩子,大概都有十三、四岁了,当学徒正好。」
罗敬初一听,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回头我便去回复张记的掌柜。」
又有孩子可以离开暖暖窝,前往它处学习一技之长,顾秋心实在是太欣慰了。
以往这些孩子流街头,无所依归,不是为了裹腹而抢夺盗窃,就是被地痞流氓吸收利用,实在令人忧愤。如今透过引荐,孩子们总算可以着合适且合法的工作及去处,既可谋生又能习得一门手艺。
她眼底满是感激,衷心地说:「罗老爷,我代替这些孩子感激你的恩德。」
「快别这么说,我欠夫人的才多。」罗敬初眼神柔和地注视着她,「要不是夫人,子聪如今已不在我身边。」
怕罗敬初又开始谢恩,顾秋心赶紧将话锋一转,「张记什么时候要人?」她问。
「若这两日便能带过去是最好。」他说。
她点头,「没问题的,我跟孩子们说好,便……」话未说完,她突然一阵晕眩,只觉眼前一黑。
「夫人!」
小节跟罗敬初同时出声,也同时出手想扶住身子摇晃的顾秋心。
但罗敬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分及对方的身分,及时将手一收。
小节则用自己的身体顶住顾秋心,焦急地叫道:「夫人,您别吓我!」
顾秋心眼前是黑的,脑袋也晕眩得无法思者,小节扶不住她,觉得整个人快瘫了。
突然,一双强劲的大手揽住了顾秋心,那熟悉的力道、那熟悉的味道、那熟悉的温度……是韩墨楼!怎么会?
她眼前从黑转花,还是晕沉沉的看不见,但仍能听见小节跟罗敬初喊了一声「大人」。
不知怎地,她安心了、放松了,整个身子一软,然后身体便被人抱了起来。
看着方才犹如一阵疾风般卷过来的韩墨楼,小节跟罗敬初都一脸吃惊。
韩墨楼冷峻的脸上有着一丝微愠,两只厉眸迸岀锐芒,直射向罗敬初,教罗敬初心头直跳。
「大人,夫人她突然……」
罗敬初是个男人,立刻解读岀韩墨楼眼底的情绪。他懂,他太明白韩墨楼的眼神所传达的是什么。他急着想解释,却被韩墨楼那犹如刀般锋利的视线给震慑住。
这时,顾秋心眼前慢慢光亮、清晰起来,她望向韩墨楼的脸,迎上他看起来像是在生气的脸。
「墨楼?」意识到自己被他抱着,她道:「放我下来吧。」
韩墨楼冷冷地回她一句,「这里还是我说了算。」说罢,他一个旋身,丢下小节、罗敬初,以及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心现,迈开步子便往西厢去。
小节跟罗敬初有点不知所措地互看着,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那么,罗老爷……」小节讷讷地说:「过两天,你再过来带人吧。」
罗敬初想起方才韩墨楼脸上的表情及那彷佛要杀人的眼神,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也好,那在下告辞了。」
小节尴尬一笑,「慢走。」
罗敬初前脚一走,小节便转身看着心砚,拍了拍胸口,「大人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心砚噗哧一笑,「打翻了醋坛子的男人很可怕的。」
因为白天里顾秋心几乎都待在暖暖窝,所以便在西厢整理了一间房间做休憩之用。
房里虽十分简约,但应有尽有,有一桌两椅,还有一张木板床及一床薰被。
韩墨楼抱着一路嚷着要自己走的顾秋心回到西厢的房间,一进门便将她放在床上。
她正要坐起,韩墨楼却一手将她按回床上,两只眼睛像喷火似的看着她。
迎上他如炽的黑眸,她心头一跳,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你……」她怯怯地小小声说话,「你吓到我了……」
韩墨楼浓眉紧皱,眉丘高高隆起,眉心处堆栈了三条懊恼不悦的皱褶。
方才他一进暖暖窝,便看见顾秋心跟罗敬初正在说说笑笑。这些时日,罗敬初跑暖暖窝跑得勤,据顾秋心所说,他帮了她不少忙。
于理,他是该感谢罗敬初的,可是当他看见顾秋心跟罗敬初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却莫名的不是滋味。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太不寻常,甚至是太荒谬,可是,他驾驭不了自己的心,那不知哪来的醋劲就像是一匹脱缰发狂的野马。
当他看见顾秋心突然晕眩,而罗敬初第一时间伸手的画面时,胸口的妒焰瞬间点燃。即使罗敬初立刻意识到有违礼法而收手,他胸口的妒火还是无法熄灭。
他本来是多么淡定、平静,就算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如今只是因为这样,他便慌了、乱了、急了。
而这一切的变化,全是因为此刻正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着他的顾秋心。
「你……」他浓眉一拧,眼底迸着彷佛想抓个人来泄愤般的精光。
「你……干么生气?」她疑惑不解,「我都忙到头昏了,你还那么凶?」
「就是你忙到头昏,我才气。要是你累坏了身子,我就把暖暖窝收了。」
顾秋心一听,立刻又想坐起,可他脸色难看,大掌稳稳的压着她肩头,不让她起身。她有点恼了,板着脸,抿着嘴,语带抱怨,「没事吧韩大人,你今天怎么了?吃了火药?」
「你!」他这是关心她,她居然还怪他吃了火药?
「你今儿个阴阳怪气的……」她叹了一口长气,「我不过是晕了一下,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露岀一副快气得七窍生烟的表情,却一时语塞词穷,满脸通红。
「我不累,有那么多人帮我,就连娘都来帮我,你……」
「他来做什么?」他打断了她。
「他?」她一顿,但旋即知道他指的是谁。「你说罗老爷?」
「是。我听说他来得很勤,他那么闲吗?罗家那么多店铺都不用管了?」
「他是来替张记要人的。」她解释说:「张记想找两三个学徒,他来问我是有合适的人选。」
「那你有吗?」
「有啊,」她一脸认直地回答,「天佑跟天福兄弟俩,还有小新,他们的年纪正适合。」
「既然有适合的人选,他去回复了便行,还待在这儿做什么?」他语带质疑,「何况这种事,他遣人来问即可,犯不着亲自跑一趟,难道他不知道你是什么身分?」
「我是知县夫人呀!」她不加思索地说。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像要喷火似的,「你还知道自己是我韩墨楼的妻子?」
第七章 大人吃醋了(2)
看着气呼呼的他,顾秋心皱了皱眉头,「我当然知道呀,你……」话未完全出口,她突然打住,像是开了窍似的,她忽地明白他为什么发脾气了。
天啊,他这是在吃醋呢!
她忍不住盯着他涨红得像是血压窜高的脸,努力压抑住想哈哈大笑的冲动,她压根儿想不到他也会吃醋,更想不到的是……打翻醋坛子的他是这么的可爱。
「噗!」终究,她还是发出声音了。
「噗」地一声后,她忍不住大笑出声,而且是捧着肚子大笑。
见状,韩墨楼的脸更红了,「你、你这是在笑什么?」
「哈哈哈……」顾秋心几度想翻身坐起,却笑到没力,只能在床上滚来滚去。
「顾秋心!」韩墨楼羞恼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你、你又是做什么?」她边笑边问:「你乱吃什么醋呀?」
像是偷糖的孩子被活生生逮住似的,他懊恼地辩解,「我才不是……」
「唉唷,我的老天爷呀……」她捧着笑到酸痛的肚子,努力地坐了起来,然后笑望着他,「人家罗老爷是为了报恩才热心帮忙,你以为他对我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跟遐思?」
韩墨楼从没这么糗过,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在意了。
他往床沿一坐,双手交放胸前,板着脸,嘴角紧抿下垂,一脸的懊恼不悦。
「韩大人……」顾秋心从左边唤他。
他铁着脸,不理,她又凑到右边,「韩大人……」
韩墨楼拉不下脸,只斜着眼瞪她,文风不动。
「韩大人?」她又捱到左边,对着他耳边,「喂,有人在家吗?」
他不理她,她却觉得这样闹他、逗他,实在太有趣了,不由得玩上了瘾。
「叩、叩、叩,有没有人啊!」
「来人啊,快应门。」
「到底有没有人在家?」
她就这样,一下子捱着他左耳,一下子又贴着他右耳,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一直静止不动的他,一个侧身,疾如闪电般的擒住她,将她摁在薄褥上。
「砰」地一声,她的后脑杓直接敲在只铺着一层薄被的硬邦邦的床板上。
「啊!」她叫了一声。
瞬间,韩墨楼那张扬的妒意及怒意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自责跟歉疚。
「秋心!」他焦急地将她整个人拉起来,脸上挂满忧心,「你没事吧?没弄疼你吧?」
她摸了摸后脑杓,皱皱眉头,「不、不碍事……其实不疼,只是声音大了点。」
她从小练跆拳道,磕磕碰碰根本是家常便饭、小菜一碟。撞这么一下要不了她的命,只不过这副弱不禁风的身躯不是她原本的。
「我、我不是存心的。」听见那「砰」地一声,韩墨楼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他恨死了自己,他怎会如此粗野狂暴?怎会让她撞这么一下,他怎会……天啊,他宁可有人在他身上戳两刀,也不愿她磕碰这么一下。
「你真没事?要不要找大去来……」
「不用。」她打断了他,笑叹一记,「我真没事。」
「可你刚还晕了……」他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快揪在一起了。
「女人贫血很平常,不必大惊小怪。」她一派轻松,「倒是你……」
他微顿,「我怎么?」
「真是太小孩子气了。」她失声一笑。
他懊恼地否认,「什么,我只是……」
「夫人!」这时,未敢靠房门太近的小节扯着嗓子喊,「马嬷嬷说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喔!知道了。」她很精神地答应一声,然后稍微理了理有点乱了的发丝。
站起身,她看着坐在床沿、神情有点沮丧失落的韩墨楼,心里有种甜甜的感觉。
「娘喊我,我先走了。」说着,她冷不防地伸出手捏起他的脸颊。
他突地一震,瞪大眼睛望着她。
她眼底透着柔情,却语带促狭,「要乖,韩大人。」说罢,她一个转身,翩然离去。
韩墨楼呆坐在床上目送她离开,好一会儿都回不了神。
他无意识地摸摸自己被她捏过的脸颊,只觉热辣辣地。
想起方才的一切,他既感羞赧又觉心窝发烫。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后是危险的,即便你再高傲再冷静,你的心都会一直下沉,沉到最深处的泥土里,尔后从土中开出花来,卑微又欢喜。」
从前听鲁自行说这话时,他无法体会鲁自行的感受及心情,如今,他彻底明白了。
自罗敬初口中得知忘忧香一事后,韩墨楼便遣人埋伏在潇湘院等地佯装成客人,为的是接近那些可疑的外地人。
可关于他所提供的线索——巴山刘姓客商,却是查无所获。
刘姓客商在县城里并无别馆或固定下榻处,韩墨楼派人访査各个客栈,都没有他曾经留宿的记录,也就是说,此人在县城里一定有人接待。
原先他怀疑接待他的是顾府,可在顾秋心旁敲侧击的探问之下,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顾府曾接待过他。
但经査探,忘忧香已经成了城中花街里那些公子哥儿及文人雅士的时兴之物,此事不容小觑。
忘忧香是否是毒物,他未有实质证据,也因为买卖都在台面下,不论是卖的还是买的人,都极为小心隐密,若没人牵线,根本无法与贩卖者接触并取得忘忧香。
当务之急,他得先找到刘姓客商在县城里的据点,只不过此人神出鬼没,来时无声,去时无影,一点蛛丝马迹都未留下,他在潇湘院等处布下的眼线也查问不到任何与他相关之人,实在令人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