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威名显赫立于天朝,正因为卫泱的心狠绝情。一旦那男人誓言要做的,便绝不善罢甘休。所以天朝子民惧六神,在于残酷的杀戮;天朝皇族畏六神,在于狠绝的手段。
因此,曾有一度皇族欲将六神逼进死胡同里,为的就是要灭卫泱的气焰,可惜到了最后,天朝的气数仍需要六神来维系。
如同卫泱说的:天朝盛,六神生;天朝衰,六神强;天朝若死,六神落葬地。滕罡明白自己身处何境,此刻他步步如履薄冰,并非想要逃脱,就能得偿所愿。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谁来帮我赶走那些处心积虑想得到我的人?”蒋奾儿哑声说道,那哭花的小脸,非常的不文雅。
“这些年,你不也是这样走下来?”
她看起来真的像没有半点工夫的三脚猫,纵使见过她的本事以后,滕罡也不认为她能有什么厉害的作为。
是的,在他的眼中,蒋奾儿应该是那个什么都不会做,也做不了半点大事的小丫头!她理应开开心心过日子,有米便食,有菜便吃,高兴时睡到日上三竿,不欢喜时,哭闹个几声过过瘾。
滕罡发自内心的希望,她能回到当初未遇见自己时的那个模样。
这个世道中,有本事的人,若不是为他人强出头,要不便是为了争夺不值钱的面子而逞能,这样的日子能有多痛快、又能有多开心?
就是因为他正踩着这条路子,才不愿意她跟自己回京城。
蒋奾儿两手捶着他,话声显得支离破碎。“可是我好孤单、好寂寞!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从以前到现在,他也是独自一人。
“好不容易有人陪了,有人肯听我说话了,有人陪我哭、陪我笑,可是那个人却不要我了!”蒋奾儿扯着他的袖口猛掉泪。
她不想再回到无人可以依靠的过去,就算她说过要他交出自己,那也仅是像小孩子胡闹时说的话,他若是不喜欢听,她以后不说便是。
“奾儿,你听我说,你若是跟我一道走,到了贵风茶楼你便再也没有选择。”她反抗不了卫泱的。“卫泱他要你,就是看中你的能力。今日你要是造不出神器,他要你何用?”
“他要造,我便造!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她用力抹掉满脸的泪水,只要两人在一块,她什么都好。“我再到爹爹的坟前,和他说了便是。卫泱要我造神器,那就做啊!”
“可是造那该死的神器会要了你的命!”他大吼,蒋家的命运她不当一回事无所谓,但她宝贵的性命呢,她何须为了天朝牺牲?
天朝给了她什么样的日子过?她穷得连一顿饭都吃不好、喂不饱!
滕罡的咆哮,让蒋奾儿止了哭泣,她傻愣愣看着他,意外见到他眼底的怒意。那是她这段日子以来,头一回见他勃然大怒。
“我不要你为了天朝丧命!”
那什么狗屁的鬼传闻,他也管不了回贵风茶楼卫泱要拿他怎么办,他不要蒋奾儿无端为此送命,任谁也说不准造了神器,天朝便能永盛保安。
滕罡痛苦地说:“我见过青钢刀食你血气的时候,那时我又惊又怕,深怕有个万一,我便得下黄泉寻你了。”
再一次,他怕自己承受不了。与其这样,不如他睁只眼闭只眼,回贵风茶楼听候卫泱的惩戒,最多他被逐出六神阵,要不,就是赔上一条命。
他孑然一身,时时刻刻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咽下最后一口气,合上眼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寂寞,是可以忍耐的。分离,不表示永远都不见面。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在哪里碰面,说上几句想念与寒暄。”抹掉她脸上的泪痕,滕罡说得平心静气。
“滕罡,我不要!让我跟着你一道走。”她不要未来充满了牵挂,她要时时见他、刻刻黏他,有路一块走、有事一起扛。
“听我的劝,到此为止。我知道老师傅是个好人,他允诺我会好好照看你,只要你今后不再同人说你姓蒋,便可以和其他人一样过着落地生根的生活。”
他会带着六神已擒拿蒋氏遗孤的传言继续回到贵风茶楼,为她挡去一切风雨。他相信碍于六神的威名,再蠢蠢欲动的人也不敢有明目张瞻的举动。
他的说法,让蒋奾儿沉默了。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坚定,像是再也不愿带着她,也不想再有她陪伴。
滕罡将她转过身,按住她的肩头,轻轻推着她回去。“回去吧,今晚以后,你不再姓蒋,蒋氏遗孤已经被六神带走,并且永不回头。”
蒋奾儿暗自垂泪,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不要我的!”她喊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以后哪天狭路相逢,我不认你!绝不认你!”她悲伤地喊,控诉他的绝情。
滕罡静静地听着她话里那份不甘愿的哀愁,心底其实比谁都还要激动,然而他却强装成置若罔闻的模样。
看着她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在那一瞬间,滕罡有股冲动想冲过去拥抱她。
当两人依依不舍,难以掩饰彼此心底的伤痛时,突然夜色里高高窜起熊熊的火光,并且直冲云霄。
一夕之间,祝融肆虐。
滕罡见烈焰冲天,那方向是老师傅居住的茅舍方向。看那火势猛烈的程度,几乎是整座村落都遭到烈火吞噬。
一把火,烧光他心底所有期盼她永保安康的冀望。
蒋奾儿呆滞地看着远方的火光,方才还与自己说说笑笑的老师傅,如今却身陷火海脱不了身。
“不要,不要……”她木然地向前走去,天生异能让她耳里依稀听到老师傅的求救声。“没这回事,一切都好好的……”她不要成为这场烈焰之中的罪魁祸首!
万不得已,滕罡自身后一把抱住了她,掌心传来她的恐惧情绪。
“回不去了,已经回不去了……”蒋奾儿颤抖着身子,她的存在究竟成了什么了?“滕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九章
“给我追!不准跑!”
暴躁如雷的吼声,在纷纷扰扰的街市中响起。
一群人目露凶光,手里握着亮晃晃大刀,拼命追赶前方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滕罡,我……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蒋奾儿被滕罡拖着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快要昏厥过去。
“贵风茶楼就要到了,再撑一会,没几步路就到了。”滕罡带着她,大街小巷闪躲着追兵,一个拐弯,两人来到热热闹闹的春风大街。
“你从昨晚说到现在……”蒋奾儿按着心口,这男人摆明诓她傻不成?
“让、让、让!”滕罡推挤着大街上的人群,来到这条熟到不能再熟的街道。
“大庖师傅,您早啊!”一旁小贩舀着豆浆,贵风茶楼里许久不见的大庖,终于在半年后的今天露脸啦。“要不要来点豆浆呀?”
“早!”滕罡大步迈过,一把抢走老板递来的温豆浆。“月底结。”跑得口渴没力,滕罡晞哩呼噜地一饮而尽,看得一旁蒋奾儿傻眼。
“这摊豆浆是全京城最有名的,下回再带你来尝尝。”他拖着她继续往前跑,滕罡话说得四平八稳,压根不像蒋奾儿那般狼狈。
“滕爷,您早啊!好久不见您啦。”肉包摊的老板喊着,递过刚出炉、热腾腾的包子,也同样让滕罡一把抢去。“咱就月底进贵风茶楼里收啊!”
“好!”滕罡说完,将包子塞进蒋奾儿手里。
蒋奾儿瞠大眼,跑到两腿酸软的她,不像他还能吞下东西,她只想结束这场穷追不舍的混战。
在她张嘴欲抱怨时,一座金碧辉煌的茶楼矗立在眼前,这或许是蒋奾儿看过最夸张、最奢华的茶楼了!
“快!进去!”眼看来人欲追上他们时,滕罡一把将蒋奾儿推了进去,转身抽刀,杀气万千。
“哎唷……”
一时不察,突然被门槛绊到,蒋奾儿就这样毫无形象地摔进贵风茶楼里,包子滚落在地,没得吃了。
“该死的滕罡……”瘫软地上,她已经累到没力气爬起来。
“姑娘,你还好吧?”
一句夹杂许多担忧的问候,真诚得好似将她捧在心口上疼,蒋奾儿从没听过滕罡对她这么说过。
她头一抬,怔了半晌。
好……好俊朗的男人呀!蒋奾儿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
比起滕罡那发起火来便横眉竖眼的面容,眼下这男人斯文俊俏得令人心折。
“我扶你起来可好?”富璟丹不待她答应,那双手便很自动的凑过来,搀起蒋奾儿的当口,两人身旁飞来一把大刀,直挺挺地插入没几步远的凳子上。
蒋奾儿被门口的混战吓得魂不附体。
“别吓着,这点小麻烦会有人解决的。”富璟丹用那张俊俏得让人如沐春风的脸对蒋奾儿说道,一手仍旧握着她软绵绵的……咦,怎么感觉有点粗糙的小手?!而他另一手抽起身后凳面上的大刀,直接射往门外去,打中其中一个追兵。
“找死呀!这把凳子有多贵你们晓不晓得啊!”富璟丹吼着,在贵风茶楼里,随便一样东西都很贵,找碴呐!
蒋奾儿咽下口水,脸色铁青地退开,这男人说翻脸就翻脸的程度,比滕罡还要夸张千万倍。
“别怕,来!先进贵风茶楼吧,您是要吃茶还是用膳?”他端着笑脸,指着外头杀得不可开交的滕罡。“那个是咱们茶楼里的大庖,现在有些忙,不如吃茶尝点茶点。”
“好。”蒋奾儿毫无招架之力,这男人殷勤得教人无法抗拒。
一旁柜台里,花复应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只听见她喊道:“到底是谁在门口闹啊?对面赌坊吗?”
“不!他们正在开赌盘,赌咱们茶楼何时被砸店。”搀着蒋奾儿坐下,富璟丹端来一壶热茶、几碟小点,嘴里忙着回复花复应。
“砸店?谁敢砸咱的店?”听到这句话,花复应倏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掌心往柜台上一按,跃出柜台外。
蒋奾儿瞠目结舌,只见一名全身红艳艳的女子,手里握着一只小金算盘,媚眼生波,却是浓浓的杀气。
啧!那算盘应该是真金做的吧?蒋奾儿咋舌,贵风茶楼里真的是什么都贵气。她不敢随便乱动,深怕打破了茶杯,没几块银两她是出不去的。
她自小在穷乡僻壤里长大,虽没见过几回大场面,但耳闻京城的繁华,一掷千金挥霍无度,没有几座金山银山,要在城里享福气、摆阔绰,可是门都没有。
花复应一手插腰像个茶壶,艳红的小嘴正要开骂,却在见到门外高大的身影时,不禁大喜。
“滕罡回来了?”
“是啊,在外头逍遥了半年,这家伙总算良心发现肯回来了。”富璟丹酸不溜丢地说:“出门采买还能采买到仇家登门寻仇,也真是了得。”
花复应眼眸一转,见富璟丹皮笑肉不笑,想来他应该是知道滕罡这半年离开贵风茶楼的原因了。
“是卫泱要他去的,你别把气发在滕罡身上。”
“我敢吗?”富璟丹挑眉,坐在板凳上喝茶,见滕罡一人身陷混战,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你不出手帮他?”
“他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斗神。”富璟丹轻哼声,嘴角撇了撇,似乎不甚满意这样的称号。“晚些,再找人收拾门口的残局。”斗神既出,无处不是腥风血雨。
门口躺满被打倒的人,真是够吓人的了,然而这条春风大街上的人,似乎对这样的大风大浪司空见惯,依旧是一如往常的嘈杂。
了不起,最多是斜对门的赌坊,见贵风茶楼有混战起,还没晌午竟开起了新赌盘,赌起那群人到底能不能闯进门。
富璟丹起身摆了摆手,想要回里头偷个小懒,这种场面他多见一回,就多讨厌一次,不必多想,也知道拜谁所赐。
“璟丹,小心!”花复应大喊,抬腿踢起一张桌子,挡下前方飞来的数十支飞镖,嵌入案上的镖还喂着毒,透出丝丝毒气。
富璟丹纵身扑倒坐在门边不远处,傻里傻气、摸不着头绪的蒋奾儿,将她护在身下。“你没事吧?”
蒋奾儿眨眨眼,魂都飞掉泰半了。滕罡不是和她说过,进了贵风茶楼就没事了吗?为何,又引来更多的麻烦?
不待她的回应,富璟丹站起身,手一震袖里的判官铁笔,立即握在手里,挡掉从暗处飞来的暗器。
“你们一群不长眼的家伙,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贵风茶楼打从开业到现在,还没人敢如此登门挑衅。说到底,也是碍于后面撑腰的势力,仅有少数天朝人知道贵风茶楼是六神的分身,然而传言未被证实,种种一切都是揣测,这就是至今茶楼安然无恙的原因。
花复应按着小金算盘,踩着奇巧的脚步,一边拦往飞来的暗器,一边大喊着:“璟丹,把人带上二楼!”
可她话没说完,几个蒙着脸,戴着古怪面具,身着钟甲的人破窗而入,手持陌刀,个个杀气腾腾。
蒋奾儿退了一步,脚底刮起一阵凉风。那些人身上,有股迫人的气势,教人寒毛直竖。
“滕罡!”蒋奾儿尖叫,这些人难道也是来寻她的?
花复应叹一口气,退了一步。“要命,这些人是要来铲平贵风茶楼的不成?”见对方的阵仗,捣毁茶楼不会是难事。
“复应,你带人上楼,这里我来撑。”富璟丹转转臂膀,好久没大显身手,要是今日茶楼让人拆了,花复应铁定会崩溃,到时帐房支出肯定又是一大笔银两。
“你不可以别让他们专挑贵的砸。”花复应一想到他们在茶楼里开打,心里就淌血。
“你叫殷孤波快下来,人家要拆咱们台了,叫他不要再睡了!”将两个女人挡在身后,富璟丹推着花复应,打算分头进行,彼此的默契极好。
待花复应脚一点地,便抓着蒋奾儿跃上二楼,那敏捷的身手像是长了对翅膀飞上天去,她借力使力,抓着自天井垂下的四季布幔攀上楼,于此同时富璟丹也算准了时机,风驰电掣般出手。
数十把陌刀往富璟丹劈去,只见他轻巧地闪过,迎面而来的刀全被他扫向两旁,毁了茶楼大半的桌椅,就连赤金色的梁柱也被凌厉的刀气扫过,留下深深的刻痕。
“该死!你们就是要砸人场子啊!”富璟丹怒火中烧,花复应才交代完,这些人就来找麻烦。
楼里,刀气纵横万千,触目所及皆被砍得惨不忍睹,留下的刻痕是一回比一回还要深刻。楼外,杀气大举逼近,放眼所见全是魂断刀下的杀手,然而对方却未因此而退却。
滕罡杀得毫不手软,甚至已到眼红的地步,脚下踏的石板已染成赤红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