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并没哭很久,在使尽力气用力大哭,将惶恐不安的情绪全数释放后,她就回复了原有的神魂与理智,她多次深呼吸藉以整理自己的情绪,然后缓缓站起身,抹去泪水,神情刚烈而悍然,开始四下找寻着什么。
事实上,刺进双亲胸前的利锥她曾见过,就因为见过,而且熟知是什么人所擅长使用的暗器,她才更加感到惊骇!
她的目光最后定在半丈外的一个黑影上头——那个黑衣人同样倒卧在一片血泊当中,脸上同样蒙着黑布,所以看不出容貌,而那僵直的身躯像是已经身亡。
依照现场打斗的迹象看来,这名黑衣人与她的双亲应该是在一番激烈打斗后两败俱伤,故而双双身亡。
她小心翼翼的朝黑衣人走过去,谨慎的确认他的生死,也许……是她误会了!
毕竟相同样式的暗器比比皆是,那个人……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来加害他们呢?她走到黑衣人身旁,表情凝重,深深呼吸一次,正要蹲下身揭开那人脸上的面罩,却被一双手给阻止了。
钟少樊给她一个“我来”的表情,蹲下身,伸手先探了探黑衣人颈间脉动,确定人已身亡,才伸手揭开黑衣人的面罩。
当黑衣人的真实面貌展现在她眼前时,她先前心里的疑惑终于获得证实——她看到的人是爹的同门师弟,是家中奉为上宾的贵客,同时也是她的……
“师父?!”她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叫着,因为太过震惊使得她的表情僵硬而木然!
为什么?为什么她敬重万分的师父竟会是灭门的杀人凶手?!
她蓦地想起娘最后告诉她的话语——相信谁?相信什么?如果一个平时最亲近、最不需要怀疑的人都有可能背叛自己……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她能够相信的?!
师父是个冷然的人,就连死去的脸庞也是不显半点温度或情绪,回答不了她的任何问题!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再度袭向她,她闭上眼,虽然同样感到有双大掌承接住她往下坠去的身子,只是这一次,晕眩感就这样强势且凶猛的将她拖进无边闇黑的世界,彻底将她淹没……
而她这一昏迷,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啸天堡——
“三当家的——”内务总管严骆君鬼魅般的身影在钟少樊匆匆走向房间前,一把抓住主子手臂,用像是各被人揍了一拳的深邃黑眼圈瞪着这个主子,微眯的眼中满怀狐疑。
“怎么?有事吗?”钟少樊咧开一口白牙笑问。
“有事吗?”听见三当家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语气,他真的好想哭啊!想他进啸天堡做事不过短短三年,即使年纪尚轻,仍旧被赏识提拔为内务总管,除了为啸天堡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以至于熬出两轮黑眼圈的才能外,他什么没有,就是有看人的能力。
虽然还比不上二当家的眼光,但他自诩很少人有办法逃出他的侦察,到底“有没有事”,他通常一眼就可以察觉出来,更不必说这个老实过头的三当家了。
但问题就在于,三当家的“有事”通常就代表着“麻烦”!
啸天堡的三个当家中,就属三当家的人最老实又亲和——既没大当家恐怖的坏脾气,又没二当家老是让人无处遁逃的精锐法眼,加上年纪与他相同,所以他一开始还以为三当家绝对是最好伺候的主子……
结果三年下来,他得到了一个结论——三当家的人是真的、真的很好伺候,但他带来的麻烦也最多!
比如说,现在!
“三当家的,你不是昨夜就该赶回来了吗?怎么今天太阳都已快落山了才回到啸天堡?”他眯眼问道。
钟少樊抓了抓头,“这……呵呵。”
看着三当家闪亮亮的两排白牙,还“呵呵”笑了两声给他听……严骆君心中的警钟大响,上下仔细察看三当家那比他还高上一个头的魁武身躯,既紧张又担忧的问:“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去帮别人打架受伤?有没有见到人被欺负,就又跟别人打架受伤?或者是帮人抢回被抢的东西,然后又跟别人打架受伤?”
三当家最常带伤回来,只因他的个性实在是太老实、又太见义勇为——依照大当家与二当家的说法是,太笨又太好管闲事!
所以明明皮厚肉粗,武功绝顶又壮得像头牛,却总是莫名其妙把自己弄得满身伤。
而且受伤就算了,他总是无法自觉到自己伤势的严重程度——有一次,他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倒下,大家才发现他头顶肿了个拳头大的肿包;而到底肿了多少天没人知道,又没加以医治,才会引发烧热,要不是最后及时退热,三当家说不定早就烧坏脑子变成呆子……虽然现在也挺呆的就是了。
所以从那件事过后,他必定会多加注意三当家的身体状况,否则就算脑袋已经高烧到会要人命的程度,三当家必定还是只会告诉你——没事,没事,只是头有点热热的而已。
“没有,没有打架。”钟少樊摇头,他昨天就只有被打而已。
没有打架?那就表示有做其它事就对了……他在心中哀叹,又仔细端详了三当家半晌,确认他的确身体无恙才问:“那有没有去帮别人什么忙?”
“这……呵呵。”
果然又是“呵呵”,严骆君揉揉额头,“说吧!三当家的,趁大当家和二当家都还不知道,你就先告诉我吧!你到底又去帮了什么人、什么忙?”
没问题,就算三当家因为心软又给了谁多少银子,或是因为仗义又跟谁结下了多少梁子,又或者是替啸天堡毁了多少笔生意,还是替啸天堡带回了多少流落无依的孤儿……统统没问题,他这个内务总管解决麻烦的能力有大半都得拜三当家所赐,所以绝对没问题,只要在麻烦还未传到大当家那里,惹火了脾气暴躁的大当家之前,麻烦都还不算是麻烦!
“嗯——”钟少樊转头看向自己房间,“我带了个人回来。”
“人?孤儿吗?”三当家总是不时捡回一些流落在街头的孤儿,这事不难办。
“嗯。”她的确是在昨天成了失去双亲的孤儿。
“那好办,你把人交给我,我来安排。”通常他会依照那孩子的资质与个性来安排他们的去处——或是留在啸天堡里做事,或是送去别人家当养子,再大一点的孩子也可安排他们到啸天堡在外地的各种产业工作;啸天堡经营的产业众多,要安插一个人手并不算难事。
“不行!人不能交给你。”
没料到三当家竟会一口拒绝,让他既惊讶、又不解,“不行?”三当家对这种事向来很信任他的办事能力,怎么这会儿竟说不行?
钟少樊抓抓头,“她人还在昏迷,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请了个大夫诊疗她的状况,大夫说她只是因为受惊过度才会暂时陷入昏迷,没什么大碍,也开了一些补药的帖子让她调养身体,但是我想,她醒来后说不定会很生气我把她给带回来,但我又必须把她带回来,不然她万一想不开,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把她单独留在那里也很危险,万一那些黑衣人——”
“等等、等等!”严骆君赶紧打断他的话,这个三当家还有一个很麻烦的地方,就是他说话往往没头没尾,废话又太多,让人完全搞不清楚重点。
不过他可是堂堂啸天堡的内务总管,已经被这个三当家的说话方式训练了长达三年,所以他眯细眼,抓到几个重点——
“危险?黑衣人?”他哀叫,“三当家啊!你又去招惹到哪些江湖门派啦?你应该知道你们三个早就改行不混江湖了,啸天堡也只是一个单纯做生意的地方,怎么你又去蹚江湖的浑水呀?”
“我没有啊……”钟少樊有些无辜的说道。
“那怎会有危险?又是打哪来的黑衣人?”
“这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钟少樊倒是理直气壮得紧,“我怎会知道那些黑衣人是打哪来的,但既然黑衣人把她全家都灭门了,又怎么可能独独放过她一个?所以把她放在那里不管,她肯定是凶多吉少,我当然得把她带回来呀!”
严骆君一听这话,差点没跑去柱子边一头撞去,让自己昏倒了事!
灭门?!
老天啊!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三当家竟然可以说得这么云淡风轻,他忍不住在心里哀哀大叫——混过江湖的是啸天堡里的三位当家,可不是他啊!
他只不过是个单纯的农家子弟,活了二十个年头,手中拿过可以称为武器的东西最多不过是锄头而已……
一想到三当家又不知去哪惹来这种事关灭门的大麻烦事,他就觉得头好痛、好痛……
他只能无奈又无力的问:“你不是只去新河村收个帐款吗?到底是在哪里遇到这种骇人听闻的大事啊?”
但他真正想说的是——这三当家是平时没烧好香吗?怎么老去招惹那些麻烦中的麻烦事呢?
“就是从新河村回来的路上啊!”钟少樊老实道:“过了安富镇还没到泉苍城前,不是有座庄园吗?我就是在那里——”
“你昨晚遇上时家庄被灭门的事件吗?”另一个声音插入两人之间,慕容秉睿缓步走向他们,儒雅的脸上有着一抹凝肃。
第2章(1)
啸天堡堡主专属的书房中,三位当家与一名内务总管或坐或站,由二当家慕容秉睿发问,以毫不拖泥带水的方式询问——
“你在回啸天堡的路上经过一个庄园,听见里面有打斗的声响?”
“对。”
“然后你就马上进去救人了?”
“没有马上……”
“你想到不可以多管闲事,所以当下并未进去察看状况,可没多久,你觉得这样不对,就又回头进入庄园里去?”以三弟的个性推测,这是最有可能的状况。
“对。”钟少樊用力点头。
“然而当你进到庄园,却发现已经太迟了,整个庄园早已尸首遍布,但你发现还有一名遗孤,你不知他是谁,却觉得把他留在那里肯定不安全,就把他给带了回来?”
“二哥,你昨晚是有跟在我身后吗?”他睁大眼看着二哥——他从以前就觉得很古怪,说不定二哥有天眼通的才能,不然怎会有办法知道他所做过的事?
唯一站立一旁的严骆君早就满脸崇敬的看着慕容秉睿——真不愧是二当家,就是有办法轻易制住三当家的废话连篇,并且利落又干脆的把发生的状况厘清。
慕容秉睿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解释太多。
虽然自从他们三兄弟共同建立起啸天堡后就已彻底退出江湖,但这并不代表他未再留意江湖上的恩怨情仇。
在江湖上,除了各门派间的细作,另外还有一批人会固定收集各大门派内部发生的要事或任何小道消息,然后将这些消息或是流传出去,或是贩卖给需要这些消息的人。
这批人有些是散户,有些则已集结成组织:而他当然已在这个网路脉络里拉了一条线,北方的各门派动静随时会传回啸天堡,毕竟啸天堡的名声在整个大北方已是愈来愈响亮,多了这层防备就等于多了一层保障,他们才不会遭受突如其来的攻击而落得像时家庄一样的下场。
所以时家庄被一夕灭门的事,今天还不到午时就已传回了啸天堡,他只是万万没想到,时家庄的遗孤竟然是被三弟给带了回来!
严骆君视线不着痕迹的扫过三名主子各自的脸色——嗯,大当家凶恶的脸还是很凶恶,但好像没打算开骂的样子;二当家的表情开始思索起来,应该是在衡量现下的状况;而那个三当家就不必管他了,不过他得记得以后上香拜神敬佛时都得替三当家多拜一份才行……
“把人救回来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啸天堡堡主厉竞骁沉着脸问。
“等她醒来。”
“醒来之后昵?”厉竞骁的脸色更沉。
“绝对不能让她回去,暂时不行!”钟少樊难得以坚定的语气道。
“你决定收留他就对了?”
“对。”
厉竞骁看着这个个性老实又憨直的义弟,他们三个义兄弟虽然父母不同,个性更是南辕北辙,但却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一旦执意要做一件事,就肯定会固执到底。三弟虽然老实亲和,但固执起来却是比一头牛还更牛!
钟少樊原本以为大哥会骂他一顿,说他又多管闲事,但大哥只是又看了他一眼——于是他知道,那表示大哥已经默许了……
话说回来,会这么简单就允准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大哥对收留别人这种事的功力比他还强上许多……
慕容秉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钟少樊,“我记得时庄主只有一个孩子,而且是个姑娘。”
“女的?”厉竞骁与严骆君闻言,同时瞪向钟少樊。
“本来就是女的啊……我没说吗?”他的疑问立刻换来厉竞骁与严骆君更用力的瞪视。
“你们又没问……”钟少樊无辜道:“是男的,是女的有什么差?”
严骆君无力的咕哝了一声,“是没什么差……只是更加麻烦而已。”
慕容秉睿轻摆手道:“是男、是女的确不是问题,但是,三弟,你必须知道你带回来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身世、背景,这样你才能真正帮上她的忙。”
“哦!好。”钟少樊受教的点头。
慕容秉睿与厉竞骁互看一眼,厉竞骁点了个头,慕容秉睿便开始叙述道:“你昨天进入的庄园是时家庄,在江湖上足以使暗器闻名,虽然庄主时岷皓师拜空岩老人学习其他武功,但仍然拥有一身时家本身不外传的暗器招式。
“在昨晚之前,江湖上已在传闻时家拥有一块奇石,不但记载了时家所有的武功招式及暗器载谱,更将时家累积了三代的,财富埋藏位置刻进那块奇石里,虽然真相如何只有时家人自己知道,但江湖上什么人没有,就是抢夺他人财物与武功秘籍的人最多,所以一旦这样的传闻出现,时家庄的安宁便岌岌可危了。”
“是她的师父。”钟少樊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她的师父?”其他三人同时疑惑的看向他。
“灭她家门的是她叫师父的人。”
“你怎么会知道?”三人同时讶异的看着他。
“我听到她亲口说的,一说完她人就昏过去了,我想是因为她太过震惊的关系,她真的很可怜,年纪还那么小就必须承受自己的双亲与自己的师父互相厮杀并双双身亡的事实,真的好可怜……”说完,他还深深叹口气当作结尾。
“所以昨天行刺时家庄的人当中,她的师父也是其中之一,而且很可能就是主谋者!”慕容秉睿推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