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儿子累了,这就回盈庭院休息。”说完,拉起莫安华的手,大步往外。
奶娘抱着五月跟初九赶紧跟上。
上了软轿,男人脸色还是很难看,莫安华正想安慰他,却听得他问:“陆礼生跟莫家,除了那个骗婚局之外,还有其它恩怨吗?”
“恩怨可多着,我四哥打得陆辛一个月下不了床,陆太太又搞鬼,搞砸我堂妹的亲事,四哥跟苏姨娘不让四嫂回娘家,陆家官告我四哥拘禁,苏姨娘火了,干脆把四嫂的陪房全部卖掉,陆太太知道后派人把四哥家的大门给砸穿,四哥直接拔了四嫂院子的大门去换上,陆礼生想要和离,苏姨娘脾气一来也不肯,你一下,我一下的,这几年可没断过,可是要说起来,全部的恩怨都是那桩婚事开始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不过觉得奇怪,陆礼生怎么会这时候想弄死你,真想出手,前几年就该出手了,却等到现在,还拿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当垫背……除非,他的目标不是你。”
如果他信了,安华因此被休,连带还会被影响的就是初九的身分,若生母不守妇道,儿子也不能袭位——真能把手伸进文亲王世子这位置的人,只有叶太后了,知道他有了儿子,所以弄这一出,让他不能立初九为世子,那么将来他还是得过继五哥的孩子。
只是,满朝文武,怎会偏偏叫疏浚侯?
贺文丞正在苦思,突然间灵光一闪——当时他查出是疏浚侯藏粮盗卖,就曾经想过京中有幕后黑手,否则以他一个科考官,根都还没扎稳,哪来这样大的人脉跟本事,若是跟叶太后勾结,一个指挥,一个操作,一切就能解释了。
疏浚侯盗粮,他跟安华口头上说过,另外上书了皇上。
叶太后在宫中多年,自然不容小觑,也许已经察觉他快发现真相,所以联合陆礼生布了这一局,只要成功,那么两人都得利。
对叶太后来说,初九不能成为世子,再过个一两年便可以逼他收养五哥的孩子,顺道册封,拿下亲王之位。
对疏浚侯来说,盗粮乃灭族重罪,勾结艳丹使出这一计,若是自己信了,势必休掉安华,届时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陆辛与莫安华有染。
将来自己指盗粮之人是陆礼生,对方肯定会说:因为小犬与王妃互有情愫,文亲王是在报复栽赃,请皇上明察。
听起来多么合情理,陆辛偷他妻子,他就说陆礼生偷国家银子,到时候疏浚侯不会有事,反倒是他的名声会一落千丈,好个计中计。
“停轿。”男人对外头喊了一声,接着对莫安华道:“我有急事,要马上进宫,你先带五月跟初九回去歇息吧,不用等我,或许这几日会先住在宫中。”
莫安华拉住他的手,“不会有危险吧?脸色不太好看。”
“放心。”贺文丞拍拍她,“只不过……皇兄这回怕是要为难了。”
冬去春来,秋去又冬来。
要说京城这几年的头等大事,应该就是五年前掀起的盗卖国粮事件吧。
明明是大年初一,皇上却急召大臣入御书房,天还没亮呢,御林军就把疏浚侯府围住了,按照名册一一核对名字,陆礼生及其妻妾儿子,拉入大牢,府上之人就地监禁,只准入,不准出,等待皇上发落。
至于叶太后勾结疏浚侯盗粮贩卖,对皇帝来说却是大大为难。
从太后宫中搜出的文书,证据确凿。
盗粮损益民生,应处极刑,可若是按照律法判叶太后死,皇上无论如何于心不忍,说到底,太后都是想多替自己的儿子存点金银,若当年他把亲王之位给了五弟,让他富贵九世,或许太后就不会做出这等事情。
母亲怀胎十月,多年来为他尽心尽力,别说判死,就算眨为庶民他都不忍心,他的母后怎么能跟平民百姓同一条街生活,可若是因为亲情而当作没这回事,他又何以服天下?一样的罪,陆礼生全家可都已经押在大牢等死了。
皇帝很苦恼,御书房中的重臣们也没人敢谏言,不管说什么都会被斥责,干脆都不开口,于是这时候,五王爷又跳出来了,他说父皇驾崩后,几个兄弟纷纷接母妃到府上奉养,他也想如此,求皇上答应。
皇上很高兴,立即下旨,叶太后因盗卖国粮,贬为庶人,即日出宫。
也不过就是没了名分而已,由五弟接到王府奉养,日子还是会过得很好,过段时间他再下令把五王府阔墙推移,院子建大些,母亲住起来也比较舒服。
等到春天,太后出宫,从此世上再无叶太后,五王府却多了一个叶老太太,陆礼生全家都在端午前斩了。
第10章(2)
这外头纷纷扰扰,一年又一年,文亲王府却是平安祥和。
刘婉仪跟罗婉仪本来就很会看情势,得宠无望,那便专心养育起侄女甥女,期望将来能跟小世子有缘分。
许玉颜经此一次,终于也安分了,不安分也不行,良女而已,比起婢女也只高上一些,实在跩不起来,加上那日莫太太跟莫大奶奶、莫二奶奶过府讨说法的样子,也真令人害怕,莫太太不是谭国公府的嫡长女吗,怎么像个土匪婆子似的,吓死人了。
那时才知道,表哥降她为良女,表面是罚,其实是救,王府已经罚过了,莫太太就不能二罚,要不然拽着她上官府,告个妾室污蔑正妻,可是五十板的皮肉痛啊,五十板挨完,差不多也就没命了。
至于莫安华,出嫁时十里红妆,城里的姑娘个个羡慕她好命,乃至于被下放馨州,又成了笑话,哟,出身好又怎么样,嫁得好又怎么样,不得文亲王的喜欢还不是得收拾包袱滚出王府,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女人还能有机会杀回京城,不但生了儿子,还得了宠。
这宠,不是一般,而是独宠。
五年前带着一对龙凤胎回来,三年前又生了一个儿子,长子贺鹰已经正式册封为世子,长女贺雀则在五岁生日时由皇帝伯父送来一份大礼:云州肥田千顷,正式成为千田主,才五岁便已经年入田租数万两,不只城里未婚的姑娘羡慕,已婚的奶奶太太也都羡慕不已。
大户,正妻,娘家背景雄厚,妾室只有听话的分,就连原本跟她不太合拍的许太妃也因为孙子孙女的缘故,两人摩擦渐消,现在根本看不出来这婆媳二人曾经互不来往,一些年纪轻的少奶奶们听说许太妃曾把文亲王妃逼出京城时还都很惊讶,因为在宴会上怎么看婆媳都是相处融洽。
这下子更落实莫安华妖妃之名,啧,看看,不只王爷拿下,连太妃都拿下了,虽说“妖妃”实在不好听,但若能有这般宠幸,这般待遇,只怕人人都抢着当妖太太,妖奶奶。
外头传言从未停过,偶尔也会传入当事人耳中,只不过日子过得如此舒心,谁又会在乎呢?
盈庭院的下午,照例是喧哗不已。
孩子们的课程排在上午,下午自由活动,五六岁正值好动,好不容易熬过雨季,这还不大玩特玩,莫安华也不约束他们,玩泥巴,踩水塘都行,他爹说的,小孩子多活动活动,身体自然会好。
前庭有个小鲤鱼塘,贺文丞有先见之明的让人把塘子弄浅些,上头大树遮荫,下头踩水凉爽,几个小娃爱死这边了——虽然孩子都跟她长得不像,不过好玩这点肯定是从她这边来的,外公可是一品大将军,怎么可能只喜欢读书呢。
五月跟初九都已经有了正式名字,但她还是喜欢叫他们五月初九,第二个儿子是八月初十生的,小名就叫初十了,户籍上的名字则是贺鹞。
“小姐。”春菊端了个瓷盏过来,“药已经好了。”
莫安华转过脸,“放凉再说。”
是的,她又怀孕了。
刚怀时她不知道,刚好娘家母亲生病,她心急,每一两日就回家一趟,很是奔波了一番,现在为了孩子,天天补药,她不怕苦,但怕烫。
“小姐,药等凉了再喝,晚饭就吃不多了,现在八个多月,正在长肚子,得多吃才行。”
莫安华想到那冒烟的汤药,坚决摇头,“放凉。”
春菊正想再劝,却见王爷大步流星走入凉亭,接过她手中的瓷盏,挥挥手让她下去。
拿起瓷匙,舀了满满一汤匙,吹了吹,送到女人嘴边,笑说:“王妃怕烫,本王亲自替你吹凉。”
女人犹豫一下,张嘴喝了。
药只是稍微温凉了一些,但夫君亲自喂她,别说已经吹过,就算烫口她都喝。
贺文丞见她喝得差不多了,放下瓷碗,摸了摸她的肚子,“小家伙今日可乖?”
莫安华微笑,“踢个不停。”
正当这时,又觉得肚子在动,连忙抓起贺文丞的手贴在肚皮上。
男人的脸立刻开出一朵花——这感觉真奇怪,怎么摸都觉得好神奇,她怀五月跟初九时因为是双胞胎,踢得厉害,初十却是个安安静静的孩子,到这个又动个不休了。
女人看看天色,这才申时,“今日怎么这样早回来?”
“被老朱缠上,受不了,赶紧跑。”
莫安华噗嗤一笑,“他缠你做什么?”
老朱是礼部掌司,原本是查粮官,之前叶太后与疏浚侯盗卖国粮,就是由他发现端倪,回禀粮部,个性秉直认真。
去年回京后接掌礼部,朱大人年长贺文丞十岁左右,两人都是为了国家鞠躬尽瘁的类型,因此私下也有往来。
“说他长孙四岁,已经能背出千字文,想跟我们五月订亲。”
莫安华立刻揪住他的领子,“你没答应吧?”
想当年,她爹就是这样喝酒吃肉呵呵呵,就把她四哥给卖了。
“自然是没有,才四岁,看不出品行好坏,能背出千字文又不算稀奇,等十二岁上下再来看看还差不多,他若是能在十二岁之前考上国生,那我便准了。”
“皇上的田产赏得太快,五月才这年纪就是千田主,只怕以后还有得让你推婚事。”
贺文丞苦笑,“皇兄若是先跟我商议,我肯定会推辞。”
他的嫡长女就算没了这千顷良田,也能配到好婚事,但现在加上每年数十万两的收益在前,朝中只怕有年纪合适的都想来说说。
皇上查粮,既然找出盗卖米粮的文书,自然也顺手掀出其它东西——知道莫安华其实是因为叶太后设计才会失宠于夫君,被下放馨州,太后派出的刺客甚至差点要了六弟的命,心里过意不去,才把太后的俸田给了下去。
双胞胎,儿子册封为世子的好日子,皇伯父赏了女儿千顷良田,怎么看都只是单纯的好事成双,但这礼太大,导致五月才这年纪说亲的人就络绎不绝,也实在伤脑筋。
“小姐,要不要把篮子拿过来?”一旁张嬷嬷见两人都不说话,于是这般开口。
贺文丞自是不懂,莫安华却是高兴起来,“栀子,快去。”
不一会,栀子从房间取了竹篮出来,莫安华接过,又让下人都出亭子,嬷嬷丫头似乎都知道里面是什么,含笑的一个一个走得远些。
贺文丞倒是被勾起好奇心,什么东西这样神秘。
莫安华打开竹篮,从里面拿出一个物品,迅速往他手上放,“给你!”
是荷包。
黑色底纹,正面是松柏,后面绣着一对鸳鸯。
男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收过她的荷包——那时已经订亲,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了,可以通通信,传传物品,她绣过荷包,手帕,用的都是桃子,蝙蝠,三羊等吉祥图案,既有祝福心意,又不算逾越规矩,当时他很珍惜,后来误以为她与谭家公子有情,便把那些东西扔了,婚后她绣给他的披风,鞋面,也是全都扔了。
两人和好,孩子一个一个来,她的女红全给了小娃儿,手套,袜子,虎头鞋,全部亲手做,他当然也想过让她绣个荷包,绣个鞋子,可都只是在心中想想,想起那些被自己扔掉的心意,无法开口,没想到她今日竟给了他一个荷包,算算距离那个三羊报喜,竟也差不多十年了。
男人捏着荷包,也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其实,我早想起你的事情了。”
莫安华噗嗤一笑,“其实,我早知道你想起我的事情了。”
贺文丞原以为她要生气自己装蒜这样久,却没想到听到这句,“怎么可能。”
御医也说了,当时遭受重击,什么都有可能,这医书上的确也有记载,真有人凡事记得,偏偏独漏一人或者一事,他瞒得好好的,从不提旧事,又没说梦话的习惯,她怎知晓?
“我是妖妃,自然知道。”
贺文丞当然不信。
莫安华抿嘴一笑,“百密也有一疏,你就一次露出马脚,记不记得我们尽释前嫌后又去了灵山寺一次?”
那是她的要求。
她每回到灵山寺就是跟神佛祈祷贺文丞跟许太妃倒大霉,可既然良人不请自来,夫妻言归于好,自然得去报告一下,请神佛别再理她的心愿。
这时旁边有个小和尚正在敲木鱼,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两下两下的敲,贺文丞笑说:“倒是挺像在叫你。”
听到木鱼能把她联想上——男人想起她了,在装胡涂呢。
不过她当时以为他是面子上过不去,直到叶太后垮台,姑姑才跟她说了当时清理坤圣宫时发现的事情——难怪贺文丞要瞒着她,这样就上当,简直笨,但看在他当时只有十五岁,的确斗不过叶太后的心机这点就算了,换做是她,大概也会上这个当,叶太后这老油条,肯定看穿他们这对皇子与嫡女的组合都爱面子,不会去问为什么,所以才会使出此计。
日子很长,追究过去一点意思都没有,说穿了,贺文丞也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莫小姐跟谭二公子彼此有意”,这白痴,憋死他,想想,自己虽然饱受冷落,但他也不好过,于是就此平衡。
她莫安华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听她说完前因后果,贺文丞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
第一次看他这窘样,莫安华忍不住笑出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不用说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憋死只说三句话的性子,你怎么对我,我心里有数就行。”
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继而莞尔一笑,看看天色已经出现红霞,伸手扶她起来,“去花园走走吧。”
大夫说了,孕妇早晚走一走,生孩子会比较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