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看他。是和女朋友闹意见了,所以他才这么狼狈?她将前后对话串一串,好像大约明白他们争吵的内容了。一个是任性千金娇娇女,以为自己有家世背景,便可以对男人颐指气使,要男人靠着她的关系爬到高点;一个是耿直淡然的优良医师,想用实力证明自己,却老被误会是攀上了千金公主,才有今日的身分和地位。
她嘴角微乎其微地扬了抹笑,带点无奈意味的。她怎会不明白身为一个医生的辛苦?多数人们只看见他们光鲜亮丽的外表,以为只要穿上那件代表专业的医师白袍,赚钱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人们总说医师是最赚钱的职业,但几个人看得见那背后的努才和压力?
正因力她很清楚,所以她坚持不走爸爸和哥哥他们正在走的路,她选择了护理,即使护理工作未必较医生轻松多少,但至少,她不必去面对那么多人事斗争。
当一声,她身后的电梯门开了,她看着他,没响应他的问题,只是靠过去轻扶他腰侧,一手压着开门键。“程医师,到了,我们先出去。”
走到他住处门前,她看了眼门牌,确定这边是8A,才让他靠上墙面。“你的钥匙呢?”
贴靠着墙面,程允玠呵了口热气,酒意将他的面庞醺染得一片绯红,他垂着沉重眼帘,双手摸了摸口袋。
黎础盈盯着他瞧,她听见钥匙的声音,分明就在他的西裤口袋,他明明也摸着了,却像是找不到似地还在找。她轻叹了声,柔声开口:“程医师,我拿吧。”已醉到这般地步了呜?
她拉起他手臂,意外发现他长指竟微微颤着,这个人……喝不得酒啊。她没多想,只是倾前一步,将手探入他口袋,翻出了那串钥匙。正欲移动,身体去开门,腰间一紧,有什么烫贴在她腰背,她猛一抬眼,对上他深沉的凝视。
“……一程医师?”察觉了是他的手放在她腰后,她心口突突一跳。
“如果让意馨看见我这样,她八成是气得跳脚,又哭又闹了……”他扯唇,苦笑了声。“你男朋友喝酒吗?”他不很明白自己握住她腰身不让她离开的举动从何而来,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知道她为何不问他为什么喝酒。
盯着他那张相当近的俊颜色,她脸色一烫,感觉自己红了脸。他温热的手心还搁在她腰后,两个人近得呼吸可闻,他身上除了淡淡酒气外,还有着好闻的干爽气味,她认得那是某一品牌的抗菌产品,他也用那个品牌的沐浴乳吗?
想起人家可是有女友的,这样的姿态也太暧昧,她急急退开身子,心神略慌地移到一旁开着大门,一面又不忘道:“程医师,我没有男朋友。其实女生都不喜欢男生喝酒吧,不过真有心事,偶一为之也不要紧啊,有什么好跳脚的呢?只要不发酒疯,心情不好时喝几杯,以不伤身为前提,那也无妨的。当然啦,每个人的观念不一样,你女朋友一定也有她的想法。”
“她的想法和我不一样。我尊重她的想法,她却想掌控我的思谁,我们步调总是不一致,我曾以为感情只要稳定就好,时候到了就结婚,怎知她的要求愈来愈多。哪个医生不忙,就不能多体谅我吗?”他宽额抵着墙面,看着她开门的背影。
黎础盈走进他的屋子,在墙面摸到了电灯开关,她开了灯,再回身去搀着那个喝醉酒话突然变多的男人。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她全听了进去,但碍于不那么熟悉,也因为不确定他究竞几分清醒几分醉,她多半不回应他,只不过发现这样多话的他,也别有另一番纯真风情。
她想,是那样的环境压抑了他的性格吧,所以他恒常是淡摸冷然的,不识他的人,也许会以为他傲慢难亲近,事实上从学姊那边听到,加上她自己的观察,这男人在他的专业领域里,相当负责用心,他不是锋芒外露的人,却因为耿直性子而意外成了被注目的对象,而女朋友偏偏又是院长的女儿,他就算再低调,也难阻隔那些耳语的流传……这样的他,究竟有多无奈和多孤独?
“程医师,进去吧。”一手环过他腰,一手握着他手臂,撑着步履虚乏的他缓慢地踏进他屋里。她让他在沙发上坐下,喘了口气后,她环视一圈他的住处——简单利落,没什么特别不同的摆设,和他的人一样,不多啰唆。他当真是个没什么情趣的男人,居然连一个装饰品也没有,和这种男人谈恋爱,是不是也一板一眼的?
她轻摇首,在心底笑斥自己无聊的心思,她回过身子,觑见男人已横躺在沙发上,他一只脚乖乖地搁在沙发上,另一只则是垂在沙发椅缘,他修长的十指搁在腹部,呼息沉匀。
睡着了?她蹲着身子,双手交抱搁在膝上,就这么放肆地瞧着他。平对挺拔秀逸的身影,睡着对候也不过像个孩子,眉宇间少了那刻划着情绪的淡淡浅痕,冰凉幽深的漆黑眼珠藏在眼帘下,老是吐出凉薄言语的嘴唇拉着可亲的弧度,而不是抿直的一条线……这样毫无防备的沉静睡颜,竟是那个清傲疏离的程医师。
笑了声,她直起身子,走到他脚旁脱了他的鞋,然后她寻到他的卧室,抱来他的被子轻覆他身上,临走前,想起了什么,她再跑回他房里,走出时手中多了个小闹钟。不确定他的起床时间,她将闹钟设在六点,应该可以让他赶得上meeting。
在桌面上抽了张便条纸,她在上头写了他的大门钥匙藏在门外的踏垫下,然后她拿起方才被他随手搁在桌面的钥匙,走出他的屋子,落锁后,她把钥匙藏在脚下的踏垫里。
她走进电梯,门∑上之前,她又朝他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醉酒呵……她真想不到那个看上去清傲秀逸,沉稳淡漠又专业十足的程医师,竟然也会醉酒。希望他明早醒来,不会被宿醉所苦。
门口略看吵杂,她轻蹙秀眉,继续未完的例行工作。“今天大便了吗?什么色的?”黎础盈微笑地询问}病童母亲。
孩子昨天入院,说是孩童父亲半夜起来喂孩子吃药对,不小心多喂了药水,造成孩子鸡喘、心跳过快的现象,急诊后转来病房住院观察。
“刚刚上过,颇色很正常……”病童母亲说。
“嗯,那——”她忽地止声,因为方才那吵杂声逼近,她一侧目,就见几名身着白长袍的男人经过她正在做卫教的这一床,往最里头的病床走去。
原来是例行的回诊,方才那吵杂声,大概是在门口讨论什么吧?!她收回目光,才想开口,病童母亲这次例是先说话了。“护士小姐,我们弟弟什么对候能出院?他一直吵着要出院,我看他恢复得不错,所以……”
“出院?”她想了想,看看手中从电脑中打印出来的医生指示。“医师没交代耶,我等等帮你问问好吗?看看今天能不能让小朋友出院,如果都没问题的话,当然能回家休养是最好的——”语未竞,就见那四五名白袍男人靠了过来。
“今天怎么样?心跳方面稳定了吧?!”出声的是儿内的陈医师,他低首看了看病历,抬脸对,亲切地问道:“今天程医师生病请假,所以我代他过来看看,妈妈有什么问题吗?”陈医师看着病童母亲。
“没什么问题,就是想问问何对能让我们……”病童母亲反应着。
眼前的对话不知怎地突然就变得好悠远,黎础盈听不见其他,满脑子萦回的只有“程医师生病请假”这七个字。
他病了?距离上次见他,是上星期的事了,那晚他喝醉,她凑巧遇见,便送他回家,之后连着几日的小夜旅,她没再遇上他,大概是两人的工作时间错开的关系,今天轮早班了,早上没看见他参加Meeting时便觉有些奇怪,想不到竟是病了。
她其实想知道他隔日清醒后,知不知道自己前一晚喝醉,对她吐露了他不为人知的心事?她也想知道他有没有被宿醉所苦,有没有找到她放在他家大门口踏垫下的钥匙?
他那张睡颜其实和这病房里的孩童没什么差别,同样的纯挚,也同样的孩子气。只不过他都那么大的一个男人了,应该会照顾自己吧?知道该去看病拿药吃吧?但愿他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医师,而轻忽了自已的病痛。
她低低一叹,凝聚心神,继续该有的工作,但心思总是不知不觉,就悄悄飘到那个男人身上去了。
黎础盈站在厚实的大门外,犹豫着该不该按电铃。
从早上得知这屋子主人生病开始,她一整日的心思总是浮操着,没出什么状况,就是偶一回神时,发现自己脑袋充斥的都是他一个人,喝着闷酒的孤傲背影。那样的姿态总让她想起一次,心口就要莫名地酸上一次。
于是,下了班的她回到家,洗了澡吃完晚餐后,还是深觉不妥,然后匆匆出门,人就站在这里了。
她看着大门,手指在门铃上逗留好一会儿,才稍稍使了力。
等了好一会儿,大门始终没有动静……不在家呜?还是病得起不来?
手指才想要再施力,突然地喀啦一声,她惊跳了下,膛大圆目,看着大门被拉开,男人出现在门边。他面庞微有潮红,头发凌乱,身上挂了件像是匆匆套上、只来得及扣上两颗衣扣的纯白色村衫,底下穿了件卡其色的休闲工作裤,神色阴郁地待在门边。
那面色沉凛,眼神清冷,让她稍退疑了下才开口:“程医师。”
“你怎么会在这?”程允玠蹙着浓眉,眼神讳莫如深,略怔片刻,才微哑着嗓子问。
他原不想起来开门,但思及自己几乎已睡了一整天,胃空得有些难受,他才勉为其难开了门,没料到门的人竟是她。
那日清晨在闹钟声中醒来,眼皮一揪,才发现不是躺在卧室,而是在客厅的沙发上。他静坐许久,才缓慢想起前一日自己在楼下小吃摊喝了酒,听见老板娘劝了他几句,然后面前这个女孩突然出现。
他忘了自己和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她一直陪在他身侧,似手还搀着他,他最后的印象是他靠在她身上走迸住处,直到他一觉醒来。
醒时身上的被子、整齐摆在一旁的鞋子,还有桌上那个闹,和闹钟的字条,分别都证明了她确实是来过他住处,特别是纸条上除了告诉他钥匙藏在踏垫下,还画了个圆圆笑脸,署名“怕鬼的河豚脸护理师”。
怕鬼的河豚脸……除了面前这张圆圆的甜甜笑脸,还能是谁?
“我听说你病,你又一个人住,所以过来看看。”黎础盈笑说。反正他一向都是这样淡漠的脸,没什么好怕的。
“看什么?”他喉咙痛得紧,脑袋热得快炸掉似的,身体的不舒适让他音色甚哑。
“看你需不需要帮忙”她眨了眨长捷,眼珠子又黑又亮的,不被他那冷凛的神色所影响。
“不必。”他偏头咳了两声,身子略退一步后,才看着她。“现在你看到了,可以回去了。”
她见他像是在和她保持一定距离,隐约明白他应是怕传染给她,她不以为意地上前一步,凑近他泛着薄红的面庞。“程医师,你别凶我,我又不会害你。上星期你喝醉了,幸亏遇上我喔,我还帮你付了晚餐费呢,别这样翻脸不认人啊”她笑眯眯。
程允玠眯了眯黑眸。“你在跟我要人情?”
她笑了声,点头道:“是啊是啊,程医师英明神勇,知道我的心眼了,那我也不客气了……你的精神和气色看起来并不好呢。”她没理会他沉冷的神情,伸手贴上他宽额,微愕地轻啊了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发烧?”
“知道。”他瞅她一眼,退了退身子。“你可以回去了。”
“有吃药吗?”她不理会他的逐客令,又凑上前。
“……吃了。”他浓眉低了凡分,睐她一眼后,转身往屋里走,她一副不打算离开的姿态,他没那个精神和体力再和她周旋,随她了。
“自已买成药吃还是有去挂号看病?”她转身合上门,跟在他身后,才发现他赤着脚,裤管上的褶痕和他脑后紊乱的发丝,都很清楚告诉她,他才刚睡醒。
他陡然止步,猛一回身,见她跟得近,他冷声道:“你别靠我这么近。”他举起手臂掩住口鼻,咳了两声后又继续沙哑着声嗓说:“我病看了,药吃了,现在除了想吃饭之外,就只想睡觉,你不想离开没关系,别烦我就是。”冷冷交代后回身往厨房走,他从冰箱里例了杯牛妨,一口气喝下后,转身走进他房里,整个人抑躺在床上,没再理会她。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水槽里那个残留乳白色液体的玻璃杯……他说他只想吃饭和睡觉,却喝了这么一杯牛奶……一个生病的独居男人,还有办法下厨吗?他该不是都没吃饭吧?!
心念一动,她打开他的冰箱,只看到一包米和两颗鸡蛋,还有两瓶鲜奶——这就是独身男子的冰箱吗?她摇首轻叹,找了锅子,开始洗米。
大约四十分钟后,她端着一碗加了鸡蛋和些许盐花的米粥迸到他房里。
男人睡姿微有变动,他侧过身子,面朝房门,仅扣两颗衣扣的衬衫半敞着,精实胸膛隐约可见,而引她注意的是裸胸上头薄薄的水光。她微感狐疑地将视线往上,才发觉他连脖预、额面都履着一层水光,面颇红潮略淡了些。
她微微弯身,手心轻贴他额面,温度已降了不少,难怪他发汗。她走进浴室,拧了条毛巾出来。
“程医师?”她坐在床沿,毛巾轻拭他额上湿汗。见他无反应,她又唤。
昏沉间,程允玠只觉脸上有什么湿润东西滑过,伴随浅浅的声嗓,他眼珠子转动,眼皮蓦然一揪,只看见往他浴室走去的背影。未几,那背影又走了出来,他看着她,直到她坐回床沿。
“你怎么还在?”他微殊黑眸,看着上方那张似透着忧心的面容。
黎础盈见他醒来,她宽心一笑,摊开手中毛巾,继续擦着他汗湿的脖预。“程医师,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你先别赶我,我煮了些粥,等你吃饱了我就走。”她看他一眼,又道:“你身上都是汗,擦一擦,才不会又感冒了。”她像照顾病房,那些小病人一样,举止专注轻巧,语声温柔,未觉男人深沉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