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孩子得了肠病毒,高烧之后整个口腔开始出现水泡,吞口水痛、吃东西痛,连说话也痛。他干脆含着口水不吞,于是这一张开嘴,口水便沿着嘴角串串而落,就这么滴在医生手上,年轻妈妈感到相当不好意思。
程允玠并没接过面纸,似不在意手掌上的唾液。他趁机轻扣病童的两颊,让病童呈现开口状态。他干净的那手从身侧白袍口袋中拿出小手电筒,照了照病童的口腔。
“他嘴巴溃疡的情况还是有,喉咙也有,所以会排斥吃东西。妈妈可以让他喝些流质的,或是吃点布丁、果冻,甚至是冰淇淋也可以,总之就是给他一些软软凉凉的食物,他会比较舒服。”
关了小手电筒,他才接过年轻妈妈手中的面纸,将整个手掌擦拭干净。
他偏头过去和住院医师交谈了什么后,又对年轻妈妈温声道:“我帮他开个药水,等等护士小姐会拿过来。只要在他吃东西前先让他喝药水,大概五分钟至十分钟后再开始吃东西,就能减缓他的疼痛。不过这种药水要自费,妈妈可以接受吗?”
年轻妈妈不多想,忙应了声:“可以可以,只要他肯吃东西,我都可以。”
“好,我等等会请护士小姐拿过来。”程允玠从白袍口袋里掏出一张小贴纸和一根棒棒糖。“弟弟好勇敢,所以贴纸送给你,棒棒糖等病好了就能吃了。”他笑着揉了揉病童的头,一回身,就见黎础盈怔在那儿,那一双如荔枝果核般又黑又圆的大眼正疑惑地直瞅着他。
今日遇见两次,两次都莽莽撞撞往他身上扑来,头一次还哭哭啼啼。身为医护人员,个性这样已经很糟糕了,现在又见她像在发呆,如此散漫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工作职责?
他温暖的眼神微微一沉,低低问:“可以量体温了吗?”
“咦?”黎础盈愣了下,才恍然:“喔。”随即倾前身子,欲将耳温枪放入病童耳中。手探出,才猛然惊觉自己手中的可是原子笔,哪来的耳温枪?
抬眼见着他微带怒意的灼灼目辉时,她一脸尴尬地赶忙拿起被她暂放在床面上的耳温枪。“37。……。”量完体温后,她看了看温度显示。
“还是要多留意他的体温。”程允玠交代了声后,径自迈开步伐欲往里面那张床走去。经过她身侧时,想起什么,他稍稍停步,然后轻轻掀动薄唇:“除了别在上班场合哭哭啼啼之外,也请不要随便发呆,做事也要细心一点,我不管你平时如何,但工作时就该有工作的样子,别以为自己是来度假的。”
她闻言,瞪大眼眸,思绪像停止运转般,直到他身后的住院和实习医生面色尴尬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亦步亦趋跟上他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她微愠地看着站在里面那一床,正对着另一名病童扬笑的白袍男人??
原来院长未来的女婿除了冷血之外,还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良久之后,她下了这个结论。
叶子分享:“叶子的离开,是因为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她看了篇故事,结局用了这段话做为结束。
叶子想:如果我很喜欢一个人,但他有了他喜爱的人,而我又发现有个喜爱我的人在默默守候着,那么我该随风去,还是等待树的挽留?
叶子想:爱情是什么?是一见钟情,还是细水长流?是轰轰烈烈,还是平平淡淡?而恋爱的感觉又是什么?是饮烈酒,还是品清茗?
叶子说:我不懂爱情,也没谈过恋爱。不是没有追求者,只是想要恋爱的心,无法付诸在那些追求者身上,是我要求太多还是缘分未到?
叶子觉得:即使对爱情懵懵懂懂,但我想恋爱,一种如清茗般,可以带苦涩,但入喉回甘的爱。(害羞害羞)
伊人觉得:想恋爱?那简单,找个人爱就好,但我以为要让这个你爱的人懂自己的爱却很难。
伊人说:对于爱情,我不求轰轰烈烈,但要醇厚,要爱得深刻。
伊人说:而且爱情本身就是一种极其不安的事物,虽然它是一种在给予的过程中就能得到幸福感觉的事物,偏偏它反复不定,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没个准的。
叶子说:我听说爱情像潜伏期长的病毒,会在人的免疫力最差时才爆发。
叶子期待:但无论如何,总想尝一回。我想恋爱啊!>///<
因为需轮三班,为了方便,黎础盈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公寓。她习惯自医院归来后,先进浴室洗澡,以免病菌残留。
这夜如同往常,她沐浴过后趁着等待发干的时间,打开计算机,随意浏览着网页。片刻,她想起今日工作上遇上的事,遂用昵称“叶子”登入“噗浪”,想写些心情。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笑了声。她其实只是习惯在网络上写写心情,没想到却因此认识了和她想法接近,相当谈得来的网友“伊人”。虽然彼此不曾见过面,但每次在网络上的交谈,总让她感觉是可以和她深交的,也许哪日约出来见见面也不是不可行呐。
上回看了篇文章,她写了自己对于爱情的看法,想不到她也乐于与她分享她的想法。她确实渴望恋爱,在街上每每看见情侣手牵着手的画面,总让她羡慕好久。她又不是没人追,却没有一个让她动心。
人总是怕寂寞的,她也是,尽管每天在病房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多余心思去想到这些,但下了班,寂寞总来找她作伴,如果她现在有情人,就不用一个人呆坐计算机前,看自己和网友的留言了。她可以和情人去散散步,可以和情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可以??做很多很多浪漫的事啊!
说到浪漫,也不知怎么着,脑袋瓜里竟蹦出一张清冷淡漠的面孔。
哼哼……像那种自以为是,喜欢指责她,听见有病患往生也不掉一滴泪的男人一定不懂浪漫。
想起今日遇上的那位冷血医师,她又在“噗浪”上补充——
叶子说:我希望我的对象温柔有爱心,那种冷酷型的男人最讨厌啦!>_<
手指才离键,意外发现竟然多了一则昵称为“陌生人”的回应。
他/她是哪位?为什么要响应她们的留言讨论?
她将“陌生人”的回应反白。
爱情就是这么难捉摸,何不做自己就好?想怎么爱,就怎么爱。
爱情真的可以这样吗?她坐在计算机前,怔怔想着。
◎注:intern指实习医师。
第2章(1)
早晨干净纯粹的阳光随着扬开的窗帘,从细窄的帘布缝中成锐角形照射进屋,在床铺上拖出一道光。
黎础盈圆圆的脸蛋一半浸浴在晨阳下,一半陷在柔软枕头里。她眯了眯眼,翻过身试图避开刺目光芒,然而原先陷在枕头的那一半,这一翻动却见着了阳光。她不管翻哪一面,总是有一半会被阳光赖上,最后,她索性趴睡,还拿起枕头压在后脑上。
还以为能继续好眠,门铃却响起!她拉紧枕头没打算理会,但对方似乎不轻易放弃,以一种绝对要响到开门的姿态持续按着门铃。
她叹口气,翻身坐起,揉了揉仍沉重的眼睫后,她瞄了眼小闹钟——也才七点四十九分而已。
昨晚又不小心在计算机前多坐了一些时间。她还在庆幸今天没有班,可以好好睡上一觉时,不知道哪个冒失鬼在这个她很需要睡眠,而且时间还很早的时候来按门铃?!
铃声继续,催人心魂似的。她沉沉吐了口气,下了床,拖着步伐往大门口走去。“来了来了,再按下去门铃会烧坏。”她拨拨散发,有气无力地细嚷着,然后拉开大门。
“黎小姐?”是住在隔壁的高太太,也是房东太太。
“咦?高太太怎么这么早,要收房租吗?”这房东一家都是好人,不会无故按她门铃,除了收房租时。但她记得才给过而已,怎么现在……
“不是啦。我是想来麻烦你一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高太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的很歹势,一大早就吵醒你。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拜托你。是这样啦,我家哥哥昨晚就发烧,我媳妇有喂他退烧药,也有交代我喂哥哥吃,可是退了又烧耶!我看他懒洋洋的,想带他去看病,可是我还要带妹妹,我怕妹妹跟我们去医院,会被传染。现在不是流行肠病毒?还有最近不是有什么猪流感?听起来很恐怖。”
黎础盈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她知道高太太在帮媳妇带小孩,一男一女,男的是哥哥,女的是妹妹,她见过一两次都很可爱。“高太太的意思是要我帮你看着妹妹吗?”
高太太迟疑了下,才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想说喔……我留在家里看妹妹,请你帮我带哥哥去医院看病。你是护士啊!一定认识里面的医生,医生一定会看你的面子,多照顾哥哥一些。”
哦……原来如此,她总算明白。但其实高太太错了,因为她才刚进那家医院不久,她和主治医师其实都不是那么熟,反而是住院和实习医师和她们相处的时间比较长。
她斟酌片刻,还是据实以告。“高太太,我可以帮你,反正我今天正好休假,只不过我和门诊医生没有你想象中的熟。”
高太太笑开来。“没关系没关系,再不熟也一定比我熟,黎小姐真是好人,那我去把哥哥带过来,再麻烦你了。”她随即进屋去,再出现时,手中牵了个年约五岁的男童。
“黎小姐,我家哥哥就拜托你了。”高太太弯身致谢,想起什么又道:“啊,对了,我媳妇之前带孩子去你们医院时,都是挂程医师的门诊,好像叫程……宇介喔?我听听就忘记了,也不确定。”
听闻那个名,黎础盈愣了下。程……不是吧,要她带孩子去给那个冷血医师看病?高太太说的是那个“程允玠”没错吧?!
“这是哥哥的健保卡,还有这一千元你带着。”高太太将健保卡和一张千元大钞同时塞进她手中。“黎小姐,就拜托了。”拍了拍她的手,高太太道谢后,转身进屋。
看着手中的健保卡和千元大钞,看看缩在她门口的男童,再看了看隔壁那扇已紧闭的大门……
她想起程允玠那张冷脸,蓦然垂落肩……高太太,我能不能反悔啊?!
黎础盈抱着高太太的孙子坐在门诊室外的椅子上,她盯着前方墙面上的门诊序号灯,期待着号码快往下跳,这时候她没心思想到其它,只希望能快快进到诊间。
因为这孩子不大对,体温一直退不下来,活动力极差,现在躺在她怀里还昏昏欲睡的,她几次拍醒他,不久又见他合上眼睛。依她的判断,不会是一般普通感冒,所以她想见医生,迫不及待。
她摸摸孩子的额头,再度抬首,正好看见序号灯闪了下。她抱着孩子起身,就见诊间的门开了,走出护士学姊和一对母女,护士学姊和那位母亲交代了批价领药程序后,喊了她怀中孩子的名。
快步走近,她落坐在程允玠身侧约四十五度角的椅子上。她摸了摸男童的额面,抬首看往桌后的男人,他正专注地敲着键盘,眉心微微兜拢,薄唇抿得直直的,眼神淡淡……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表情。
这个人是不是永远都这么冷冰冰的,永远只有那一号表情?她见他笑过,在病房回诊时,不过那笑容淡淡,以至于她对他较深刻的印象仍是冷漠。
片刻,程允玠停了指尖的动作,侧目看了眼坐在她怀中的孩子,再低头看看病历,又看了下屏幕,然后问了名字确定之后,将平展悬于颈项两侧的听诊器挂上,他偏过见到她也没什么特别反应的面庞看她。
“小朋友怎么了?”他长腿一跨,人带椅靠近,双腿大张的他,将她整个包围在腿间。一面问的同时,一面将孩子的上衣往上掀开。
“高烧不退,活动力很差,意识不是很清楚。”她伸手帮忙他掀开孩子的上衣,指尖短暂接触他温热的指尖,和他大腿透过西裤辐射而出的热度,令她心口微微一动。明知他无意,却还是禁不住偷偷觑了他平淡的面庞一眼。
他更靠近一些,身子微微弯着,他将听头贴上孩子的胸口前,先贴上自己手背,先提高听头表面的温度后,再贴上孩子的胸口。
她注视着他的举动,发现他竟是如此小心和细心,还顾虑到冰凉的听头会吓到孩子,她不是没见识过医师看诊,却头一回遇到会注意到这方面的医师。她想起上次他领着住院医师和实习医师回诊时,对待小病人总是温煦扬笑的画面……
也许,他并非真的冷漠,她就靠一次交手经验便断定他冷血无情,好像也不太公平。
“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程允玠专注聆听孩子的肺部,未觉她翻涌的心思和古怪的注目。
“应该是昨晚开始。”见他像要换从背部听,她把孩子侧抱,掀开后面的衣服。
“应该?”他黑眸短暂一眯,瞧了她一眼后,将听头贴上孩子的背心。
“他奶奶是这样告诉我的,说昨晚就烧了。”她睇着他微沉的面庞。
“有吃退烧药?”他将听诊器取下,悬在颈项两侧,略退身子后,从桌面拿了小手电筒,检查孩子的喉咙,孩子挣扎了下,他语声温柔哄了哄,然后从桌面的置物盒上找了张贴纸,孩子才乖乖张口。
她微瞠圆目,看着他从严峻忽转温柔的面庞,片刻,她才应声道:“有,但退了又烧。”又偷觑了他一眼。他面对患者时,一直都那样温柔吗?
他没应声,只是翻看孩子的手掌和腿膝。片刻,他沉沉吐息,镜片后的黑眸冷肃地看着她。“你没发现他除了发烧外,还有其它症状吗?”
其它症状?她想了想,语气微带纳闷。“我刚刚说了。就意识不清,活动力变差。”这些不是症状吗?
程允玠靠近她,摊开孩子的手掌。“你看,他掌心上有红疹,上面一颗颗像水泡。”他抬眸看她,那双没有温度的瞳孔似有责难。“你在儿童内科病房工作,没有想过他有可能是什么病症吗?”
她缓缓瞠眸,疑惑地看着他。她不过是护士,职责不在判定病症啊!她要是知道,直接穿上白袍挂上听诊器看诊就好,何必在病房工作?!
“很多病症发病前,都会有发烧症状。”她并非医学系,专业程度远不及他,她如何知道这孩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没错,但手掌有水泡,就该怀疑是不是肠病毒,你一个护理人员,不该连这种知识都没有。”他没再看她,只是再次挂上听诊器,将听头贴在孩子的左胸口,他一面看着腕上薄表,像在数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