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总带着一股涉世未深的纯真和良善,相当可贵的气质,不同于意馨的擅于心机和任性,也许这便是醒来见到她,能让他心情愉悦的原因。
他不是没发觉自已最近总在无意间拿她和意馨来比较,明知那没意义,却还是不受控地想着她和意馨的不同。
他不擅亲近,也不喜于被亲近,没特别原因,就只是他独来独往惯了,但他却隐约察觉自己在这方面的改变,虽然她老嚷着要他别凶她,可看她却也非真的怕他,倒是有几分撒娇意味,偶尔调笑姿态、偶尔几句软言,让他就算被她惹火了,也难真对她发火。
他知道门后的那个女孩,逐渐在探入他不轻易开启的心扉,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就好像……好像是……
“程医师,我好了,换你用。”浴室门一开,他见着了低着头走出来的她。她闭着眼,等在一旁。“你进去的时候知会一声,我好睁开眼。”
“你闭着眼蜻做什么?”他缓步靠近她,黑眸深深凝视那张尚有水滴自浏海滴落的脸蛋。
程医师英明神勇,医术精堪,强健有才的身体自然是不能随意被我用眼神亵渎的啊,我当然该闭着眼。”
他微怔,黑眸刷过趣意。“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体强健有力了?”
她想了想,又说:“因为程医师俊美无俦、挺拔伟岸、学识过人,拥有这么多优良条件的你,当然也一定有副强健有力的身体。”她脸不红气不喘,医界的狗腿功夫马屁文化果真学到家了。
你错了,生病的人怎么会强健有力?你难道没发现我胸膛非常单薄?”他黑眸涌出柔辉,偏又带着恶意。
单薄?他有吗?昨夜急着帮他脱下湿衣好换上干净的,怕他着凉她并没多留心他的身体,方才又觉困窘不敢多看一眼,他胸膛当真单薄?
“你要不信,睁开眼看一看不就能证实了?”他眼底轻烁笑意,伸指抹去顺着她浏海往下滴落在她鼻尖的水珠。
既然他都这么干脆了,她再别扭下去好像也显得太小家子气,她红着脸,缓缓扬捷,对上他含笑的深目对,心口跳了下。她视线调转,落在他身上对,那双圆目蓦地瞪大。
哪来什么单薄?他衣着完整,居然这样骗她。
“程医师,你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什么病好了,感觉你人却变态了?!”她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他房间,不出五秒,她又回过头来,好心提醒着:“程医师,你又欠我一次人情了,麻烦你下次想还我人情对,别脱衣服,我可是消受不起。”拉头离开。
他愣了两秒,然后罕有地纵笑出声。
片刻,笑意止歇对,他摸了摸仍是上扬的嘴角。
原来他不只是多了笑容,似乎也乐于这样捉弄她,看她鼓着红润的圆圆脸蛋,心情总是大好……何对开始,他真变得这么变态了?
黎础盈走进护理站,无意间眼一抬,在布告栏上看见一张色彩缤纷的自制卡片,上面的人物戴副眼镜,身上的白袍说明了人物身分,旁边有几行注音符号,她很是好奇,凑上前观看。
“那是一个出院的病童写给程医师的卡片。”秀如学姊凑脸过来,和她一道看着卡片。“这个家长真有心,还要孩子写卡片来,不过也真厉害,竟然知道程医师的生日。”
“程医师生日?”黎础盈困惑地看了眼秀如学姊,又回到卡片上头。那上头的内容大概是感谢程医师,还说了自已长大也要当医生救很多人,最后向程医师说了“生目快乐”。
“是啊,这星期六是程医师生日。去年院长女儿亲自提蛋糕过来帮值班的程医师过生日呢,哇塞,那蛋糕真好吃,就是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这种好康的?”秀如学姊胖胖的脸容露出馋相。
“今年应该没有了,都分手了啊。”想起他醉酒那夜,她想也不多想,脱口而出。
“分……手?”秀如学姊瞪大眼看着她。“你说谁和谁分手?程医师和院长的女儿吗?你听谁说的啊?”
“就——”察觉自己泄露了什么对,已来不及,她想了想,随口道:“就上次大夜时,我亲眼见到院长女儿和程医师吵架呵,我想应该是分手了啦。”
“这你就不清楚了,咱们院长女儿的口头禅就是“分手”啊,常听说她要和程医师分手,结果最后还不是又和好。”
“那如果没有和好呢?我们是不是需要帮程医师办个生日会之类的?”她这几日总想起他落拓孤寂的背影。像他那样清傲、一板一眼,又不喜和人亲近的性子,应该不会有太多朋友,偏偏他又是从事这种压力大的专业工作,没有朋友,他的心事找谁倾诉?他的压力如何排解?
他那夜会灌醉自己,怕也是因为心事太沉太多,才会一个人落寞地坐在小吃摊喝间酒。若是能让他有些不同于医院工作的活动,是不是能让他的性子变得可亲一些,也可爱一些?
“你说什么?帮程医师办生日会?”秀如学姊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那种事轮不到我们做啦,院长的女儿自然会安排,你哪根筋不对,突然想到这个?”
“也没为什么啊,就只是……”她想了想,坦然说道:“就只是觉得他人其实很不错,对病人细心,又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菜鸟,所以才想着如果他女朋友不来帮他庆生,可以换我们做啊。”
“程医师的性子不喜欢来这些,就算我们办了,他未必开心,再说,我们这些医护人员,没哪个真和他相熟的呵,站里的粉丝团也只是单方面欣赏他而已。”秀如学姊分析道,想起什么,她眯了眯眼,一脸暧昧。“嘿嘿,我说础盈学妹,你该不会也成了程医师的粉丝了吧?!”
黎础盈愣了两秒,耳腮莫名烫着,她眨眨眼,呐呐答道:“才不是呢,学姊你想太多了啦:”她垂着脸容,走回位子上,低首开始默默书写病历纪录。
须臾,她停笔凝思。这星期六是死党的生日,他恰也是那日生日,若她约他一道参与死党的生日活动,他肯不肯答应?
第6章(1)
扭扭腰,勾勾手,偶尔几声愉悦的尖叫。
KTV的派对包厢里,前方的演唱台上,表情甚是丰富的三个女人正陶醉在跳跃的音符中,华丽灯光在那三张面容上绚烂烁动,明明暗暗交错。那摆动的双手和摇晃的身躯上头错落着七彩辉芒,像悠游的热带鱼。没了烦恼,她们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夜晚。
程允玠靠着沙发,黑眸落在其中身形最娇小的那一人身上。
料想不到她唱得倒也算好听,更意外的是他居然答应了她的邀约。他向来不进KTV这种娱乐场所,若不是前两日在长廊上被她拉住,要他还她人情,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这里。
家里穷,为了他的志向,姊姊甘愿只读到高中毕业便不再升学,他没什么可回报,就是在课业上头认真,休闲娱乐对他而言是种奢侈品,时间一久,倒也兴趣缺缺。何况今年也三十有三了,哪还会对这种小孩子喜爱的场所感兴趣?只不过前头那三人唱得兴味淋漓,没把麦克风吞下去像很不甘愿似的,他看了心情倒也是很愉悦。
“程医师,一整晚就看你坐在这,你都不想唱一首吗?”黎础盈握着麦克风,唱唱跳跳的跳到他眼前。她想不到约他出来是如此容易,随口说了要他跟她出门一次就当还她人情,他干脆得连半分推拒的意思也没,甚至还跟她约了时间,他开车接她过来。
“你和你朋友玩得开心就好,不用招呼我。”他眉眼柔软看着她,没了恒常那种冰岩履盖的严肃表情。她今日穿了件深紫红的短版针织衫,深蓝刷白的牛仔短裙,底下是一双棕色的反折长靴,青春俏丽,简单有型。
“但今天你生日啊,寿星不唱歌多没意思。”她想了想,坐到他身旁,又看了看桌上那个只吃了一半的生日蛋糕,切了一小块,拿起叉子吃了起来。
“既然你都开口说寿星了,我就顺便告诉你,今日寿星最大,我说了算。”他见到蛋糕时才知道他和她朋友同一天生日,她开口要他还人情,其实是想帮他庆生吧?她这点心思,他倒还看得出来。
她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表情,继续啃着她的蛋糕,直到那一小块啃完了,才又听她说:“程医师,人生不是只有工作,适当的乐趣是必要的啊,偶尔像这样唱唱歌,随便扭着不成样的舞,也是一种生活呢,你那么努力于工作,不该只是换来孤寂啊。”她抽了张面纸擦擦嘴,然后转过身,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那种直接坦诚的注目,几乎要探进了他心灵的最深处。
他一径沉默地直瞅着她,眼底得过几缕复杂心思。
“走啦走啦,你应该很少在休假的时候出门娱乐吧?难得又是生日,要尽兴一点啊。”她抓起方才搁在桌面上的麦克风,拉着他的手,欲往前头演唱台移动,门板却被敲了两下,只见服务生走进,问着续不续唱的问题。
“盈,还要续唱吗?”两个嘶乳到一半的死党看着她问。
她看看身旁男人,想着他的放不开,再想着他明早有门诊,沉吟片刻后,摇摇头。“不了,我同事明早还有门诊,我们还是别玩太晚,但你们可以继续啊。”她放下麦克风,松了他的手。
死党互看一眼,好默契让彼此欢呼一声,随即和服务生开口再续两小对,然后又开始狂点歌。黎础盈笑着摇头,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待收妥,一抬牌,才觉男人不见踪影。
她狐疑地扬声问着前头那唱得天翻地履的死党:“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同事?”
“走出去啦,你没看到啊?!”其中一个妆容精致的死党转过身来看着她,麦克风还抵在唇缘,忘了拿开。“大概是受不了我们的魔音穿脑,所以听到可以走了就赶紧逃命去啦。我说础盈,你那医生同事是帅啦,就是闷了点,跟他在一起,你受得了啊?{”
黎础盈走上前,一脸古怪地看着死党。“我们又不是情人。人家他有女朋友,虽然分手了,不过听说每次分手后又都会复合,你想太多了啦。”
“我想太多?”死党扇了扇翘捷。“你难道没有一点点喜欢他?不然干嘛找他过来?”
“我……”她愣怔住。死党这话考倒她了,她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唉呀,算啦,跟你这个没谈过恋爱的人讲这些做什么,反正对候到了,自然就会在一起啦——咦,是“搜哩搜哩”耶!”死党听到曲目切换,是最想唱的歌哩,忙着中止话题,催促好友离开。“你不是要走了?快去快去,我的“搜哩搜哩”到了,不跟你聊。”
黎础盈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死党。“你还真是好朋友啊。”她转而看向另一个寿星好友。“小芳,我先走啦,生日快乐!”
小芳摆摆手,双夏紧盯屏幕。“去去去,快去找你那个帅哥同事,别来吵我唱歌。那个包厢钱下次碰面对再跟你收!”
黎础盈膛大圆眸,一面往门口走去,一面笑嗔:“你们好过分喔,居然这样对我,下次我生日时,一定不把麦克风给你们。”
“你生日?我们又没说要帮你庆祝。”死党对看一眼,哇哈哈笑出声来,逗得黎础盈也跟着大笑。
“好啦,我先走了,你们唱得开心一点。”她笑着转身,恰恰对上男人黑眸专注的凝视,那若深潭的眼眸意不可侧,似有什么藏在底处。
她一怔,随即笑道:“我以为你先走了。”
“我走了,你要怎么回去?”方才她那抹回首灿笑,妩媚惊鸿一替,他心荡神弛,盘踞多时的迷雾因她朋友那句“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而清晰。
是了,就是喜欢。
她称不上美丽,但五官也是秀致可爱,小小的个儿很有活力,有些爱哭、有些迷糊、有些莽撞,却也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撞进他心里了。
原来愿意让她进入他的私人领域,原来自已从未有过的那种逗弄一个女孩的心思,原来最近总在无心间想起她的甜甜笑番和娇小身影,都只是因为对她动了心?
他曾经以为感情只求稳定平顺就好,就像和意馨在一起对那般,但面前这女孩却在他的生活里添加了眼泪、笑声、感动和关心,这才是爱情该有的风貌吗?
“我——”黎础盈才想应声,就见方才那名服务生走近,将几张佰元钞和硬币递给他,还道了谢,她一愕,开口问:“你、你付完了?”
“唱了歌不就是要给钱吗?”他看了她一眼,往大厅走去。
“那也不是你付啊。”她急忙从钱包里翻出千元钞,追了上去。“程医师,一共多少?”
程允玠没吭声,一径往外走,走出了大厅,往停车场移动。
“程医师,你不能这样啦,你一首歌也没唱到,才吃了一小块蛋糕,怎么能让你破费?”她小跑步追着。
他忽地止步,有先见之明地先伸手轻握住她肩头以防她撞上他,她那走路不看路的迷糊样,他见识多了。“你不是说适当的乐趣是必要的?那么我花一点点金钱换乐趣,为什么不?”
她扬捷看他,略有疑色,夜色下,那眼神波光流转,也煞是悄丽可人。“程医师,你不是用金钱换乐趣的人,你觉得你晚上这样快乐吗?”她希望他快乐,却又不愿勉强他。
他伸手轻拂她额前被风扬乱的浏海,然后低低垂眸,看着略抬下领注视他的她。“老实说,你们几个好朋友那样玩乐,让人看了很愉悦,这点是无庸置疑的。你不是很开心吗?既然开心,就别再跟我提钱的事。”他灼热呼息就在她眼帘上方,那精实的体魄散发着一种热度,恒常清冷的眸,辐射着灼灼的热,目光强烈难忽视,她心脏跳得大力,两腮热烫,不大适应有着这种目光的他。
“可是……”她轻垂颈项,不教绯红面容让他瞧见。
“没有可是,别啰啰嗦嗦的,今天我寿星,我说了就算。”他不再理她,径自往车子方向走去。
看着那教入夜色的轩昂身影,黎础盈伸手触摸被他拂过的浏海,心思远飘回在包厢对死党的那句“你难道没有一点点喜欢他”……没有吗?她当真对他毫无男女间的情愫吗?若没有,那么左胸口那紊乱的跳动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