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就是喜欢白,那种白得让眼睛发痛的时候,泼上的鲜淋林的红,将是最赏心悦目的画面。
白得比阳光直射进来时更强烈的光亮,使不算大的刑室每个角落都逃不过审视的目光。
那一身狼狈,被双手反吊在从墙上拉出的铁链上的是青龙帮的帮主方鸣。显然已经被整治过了,头恹恹地垂著,看不清表情。
正对面的墙上拉出的铁架,固定了一张特制的椅子。
椅子上已坐了个人。四肢被皮带缚在椅子扶手和椅脚,连头都被从墙上伸出的支架固定住了。不算硬的帆布带子从他的下巴绕过,两头吊在支架上。因为重力的关系,头的重量全都压在这条帆布带子上,使他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摇摆,却无法将头扭开。
王晔的目光在那个人身上停留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从他细弱的手脚,到消瘦的脸庞,忽然眼神一黯,目光深处跳动出一簇不为人觉的火焰。
“他头上的纱布怎么回事?”
声音不高不低,陈川浩却不由地抖了一下,探过身来说:“方鸣途穷,想用他来威胁我们逃命……是我的错,没能当机立断,让他那枪擦破了少爷的头……我……”
王晔抬手打断了他的请罪,抬眼看了眼他头上同样的位置缠著的纱布,眼睛慢慢地移开,没再多说。
又看了椅子上瘦弱憔悴得像完全靠那张椅子支撑重量的人一眼,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开始吧。”
从地狱返来的使者,摆出复仇的盛宴。今天开始,第一道。
带著倒钩的皮鞭在方鸣身上飞舞出鲜艳的痕迹,挟裹著血沫和肉屑的衬衣碎片纷飞在半空,行刑者的吆喝,受刑者的痛呼,交织成王晔耳中动听的交响乐,只有椅子上被迫的观众出乎意料的沉默让他颇为不满,不过没关系,还有足够的戏码让那张美丽的脸展现出他希望的表情。
皮鞭只是开胃小菜,直到那身保养良好的皮肤布满血红的深沟,几乎找不到一点完整,前汤端上来,高浓度的冷盐水从头浇下,已经陷入轻度昏迷的方鸣立即一个激灵惨叫著醒来。
剔骨的小刀,硬生生穿过肩胛骨勾起整个人的铁钩,将臂骨腿骨头全都打断的粗口木棒,最最精彩的甜点要算将手指一节节锯下来的小钢锯,不是一根根,而是一节节──沿著每根手指的指节一点点地锯……挫骨的声音被凄惨得已经嘶哑的哭喊求饶掩盖了,但那骨头被锯齿细细地摩擦,“沙沙”地持续地有节奏地无机制地响,王晔听得非常满意。
他将目光投向刑囚对面的坐椅,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即刻一沉。那位观刑者浑身颤抖,双手紧张地握成拳,唇如同脸色一样苍白得毫无血色,秋月一般的眼睛紧闭著,最让他生气的是,他已经泪流满面。
“眼睛睁开!”突如其来的命令响彻刑室的上空,被扩音器变得有些模糊的冰冷男声让所有人一惊,连行刑者的手都停了下来。椅上的人更是立刻睁开了眼睛,一触到眼前的景象又反射性地要闭起来。“给我认真地看!敢再闭一下,待会儿就轮到你!”
椅上的人被吓得死劲睁到极限,泪水早已惊得流不出来,拳头紧得发白,上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王晔达到目的,悠然地将脚翘到桌面。
那个人最怕看恐怖片,每次听到别人说好看的片子,想看又不敢看,就躲在他怀里跳过所有恐怖镜头。这一次,他可以把以前所有漏掉的补齐了。
手指卸完,跟著是两只手掌。方鸣就是这样一点点像个人偶一样被拆开。
酷刑持续了整整一天。
到了後来,盐水已经不起作用,开始用药,再到後来,连注射进去的药水都从被剥掉了皮的肌肉里渗出来,他已经完全地昏迷过去了。
打手们用了不足以致命的电击,他仍是逃不过清醒地面对被解体的命运。那张脸上,五官里只剩下眼睛和嘴巴,无神的犹如僵尸般的眼球转来转去,找不到焦距。
椅子上的人已经惊恐地叫破了喉咙,不管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那张椅子的束缚。他好怕!他好怕!!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现在却变得比鬼还吓人!
他亲眼看著他们如何割下方鸣的耳朵、鼻子,剁下他的手掌和脚掌,还有膝盖……然後一刀一刀慢慢地将他的肉削下来,连皮也掀掉……他甚至已经看到他的肋骨,和在其间微弱地跳动著的心脏。
他无助地呼喊,慌张地,凄厉地。那些血淋淋的耳朵鼻子被抛过来扔到他的脚边,他想逃,却逃不开;他想扭开头,也做不到,连闭上眼睛,都不敢。他只能叫,大声地哭,尖利的声音要冲破房顶。
可是谁,能来救他?
他拼命地挣扎,固定他手脚的带子很坚固且硬实,用力扭动中被粗糙坚实的带子磨破了细嫩的皮肤,再从口子里慢慢渗出血来。旁边监场的人一惊,赶紧过去按住他的手,下了死命地按,让他再也动不了。
血腥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和著腾腾的热气和汗味,混杂成中人欲呕的可怕味道。
方鸣的骨头都断了,仅剩的皮肉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而从铁钩上崩断,这个人形的血肉骨架“啪”地摔在地板上,爬也爬不起来。
连陈川浩都不禁将头向旁边侧了一侧,王晔冷冷地笑起来:“当初他对小方,难道不是这样?还有那么多人命,他才一条命,怎么够赔!”
陈川浩跟胖子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当初方鸣虽然狠辣,但还没有到要那个人在旁边全程观看的地步。王晔要对付的究竟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椅子上的人叫得要疯了,连哭腔都扭曲了起来。固定住他头的带子大幅度地摇摆,怕他扭伤了脖子,上去压住他的人又多了一个。
行刑的打手看了上方的单面玻璃一眼,现在这个场面,还要不要继续?
“大哥……”胖子全大著胆子想劝,可是被陈川浩的一个眼神阻止住了。
可是……他看看那个被绑在椅子上,再次被按得紧紧的却仍在想办法挣扎的人,又看看王晔,现在他是在火头上──即使这样也要那个人毫发无伤──可等过了段时间,他火气慢慢过了,而万一那个人在这次出了什么状况,这个责任到底谁扛?
陈川浩也知道他的顾虑,沉思了一会,低声对王晔说:“大哥,我看方鸣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干脆一点算了,兄弟们这两天都挺累了。”
王晔不说话,甚至不知道听到没有,盯著那把椅子上的动静,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谁也没想到的时候,地上的方鸣慢慢地爬了起来,等打手们注意到时,只用剩下的手肘和半条大腿,他竟然也爬到了离椅子不远的地方。
看到他动静的只有那个一直被迫盯著他的人,可是他已经吓得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了。他又哭又叫,几次差点被呛到气管,可还是拼命要喊出声来。他的脚一直在蹬著想往後退,如果人真的会吓破胆,他也已经快了。
他看著方鸣那对不清焦距的白眼珠遥遥地朝他望过来,空洞的鼻子下方的嘴裂开了一道骇人的弧度,他竟然还在笑!
失去了手掌的腕拖著长长的血丝从地上抬起来,那森森的白骨,分明是指向他。方鸣的喉头“咯咯”地响了几声,忽然发出“桀桀”的怪笑,这时在留意老大反应的打手们才终於注意到他,在得到确定的指示後举起手边还没用到钢制棒球棒一步步走来。
可球棒落下来,还是迟了。白湘宇清晰地听到方鸣在怪笑後说的那句话:“他这样对我……很快也会这样对你……呵呵,我们在那边很快又能见面了,哈哈哈……”
白湘宇已经哭不出声音来,只知道狂声大叫:“啊──浩哥──救我!浩哥,你在哪里?救我啊!全哥──全哥──你们来救我啊!浩哥……”
精钢的球棒敲碎了那颗还在怪笑的头颅,一棒之後,笑声居然还没有完全停止!第二棒下来,脑浆迸裂,一只眼球被砸出来,飞到白湘宇腿上,瞳孔朝上,直溜溜地盯著他。他挣得连腿都被带子蹭破了,也毫无所觉。
“浩哥!浩哥!”他已经喊到无声,开始拼命地咳,声带喊破了,咳出血丝,又喊,“救我──救我──”
王晔转头看向尴尬到冒汗的陈川浩,讥讽地弯起嘴角,刚要开口,忽然听到了那最後的呼喊:“晔──晔──你杀了我吧──”
凄厉得如同把空气也撕裂了的叫喊回荡在一片空茫里,带著鲜血的嘶喊充满无以言状的祈望。他竟不自觉地惊跳起来,再看椅子上的白湘宇,已经歪在一边,不醒人事。
薄唇一抿,毫不迟疑地起身,快步走下刑室。
被炼得已变成地狱的刑室,雪白的四壁吸饱了鲜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殷红。王晔根本不看脚下四散的血肉,一步一脚,在方鸣的血迹上留下分明的足印。
他一过去,在查看白湘宇状况的人立刻退开。他扶起那张惨白得透明的脸,脸上还染著刚才因激动而挣出的嫣红和肆意纵横画花了脸的涕泪。白湘宇晕厥了。翻著白眼晕过去的,呼吸不稳,微弱到了极致,像是随时会断掉。
王晔弯下腰把刚才吓坏了他的那只眼球取下来随手扔到一边,白湘宇的身上被溅上了一点血,他回手就给那个打手一巴掌。
打完,头也不回地甩手就走。陈川浩赶紧让人把白湘宇放下来,亲自抱著跟在後面。顺便对莫名其妙就挨了打的打手补上方才老大没出口的话:
“不会把人拖远了再砸?连点事都办不好,唉!”
边赶得匆忙边让手下通知医生。白湘宇要危险了,大家都别活。
包括那个现在拽得跟什么一样的老大。
***
“骑士被带到两扇门前选择。一扇的背後是凶猛的野兽,一扇的背後是通往自由的小路。如果他不幸选择了前者,结果当然是成为野兽的腹中餐,而後者,自由的代价是永远不能回来。”
“……不能回来……”
“不管他选择了哪个,都意味著再也看不到他心爱的人了。”
“……心爱?……”
“嗯,很爱很爱。”
“……爱是什么?”
“爱,是一把钥匙,能打开人的心门,也能反锁,让它再也不能重新敞开。”
“……你要听我唱歌吗?”
“……”
***
王晔被关在白府一间阴暗的房间里。因为知道没用,白起山并没有折磨他,也没立刻杀了他。只是限制了自由,能跟白湘宇再见的自由。
囚室里的窗子都被封死了,封窗的木条只在靠边的角落里留下了一个死角,让他还能勉强看得到外面的阳光,和楼下花园里极小的范围。
白天黑夜,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从刚开始的计算时间,到後来的放弃。他知道白起山一定是想要他死的,但现在忌於白湘宇的威胁,迟迟不敢动手。那就一定是在寻找机会。
他不在乎死亡,能让他在乎的只有白湘宇。
他每天疯狂地思念著那个心爱的人儿,无时无刻。那种近在咫尺却见不到,并且可能再也见不到的痛苦每一分锺都在啃蚀著他。没有人会进来跟他说话,他就整天趴在那个唯一看得见外面的小小的破口上看,希望著白湘宇会到花园去,让他哪怕是就看一眼,让他立刻死了,也愿意!
可是没有。
自从被硬从他身上拖走,他再没见过白湘宇,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他提起他。连每天送饭进来的人也一问三不答。他无法知道白湘宇现在的处境如何。他怎么样了?还好不好?有没有哭?有没有好好地吃饭睡觉?
他好想好想看看他。再听他说话,再对他笑一次。
湘湘!湘湘!
他捂著心口颓然地靠在窗上,这个名字是把锥子,他每叫一次,便被锥刺得全身痉挛。但他还是要不停呼唤他,他要让他听见──他爱他的声音!
终於,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那一天,白湘宇出现了。
在经历了无数天失望得直至绝望的等待,在第一眼,王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湘湘!湘湘!他把手扒在破口的边上,努力想把口子撕大一点。破口太小,他只看得到白湘宇的半边身子。
白湘宇只是随意地走到花园的那一角,落寞的身影透出无尽的哀伤。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摆弄著花渐凋零的玫瑰。深红的花瓣从白玉般的指尖缓缓地飘落到黑褐的泥土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追随著那瓣落花,然後,晶莹的闪光就这样从美目直直滴落,混入残花陌土。
“湘湘!湘湘!”王晔从未看他哭过,这一眼看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大声地叫,用力地拍著窗,“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湘湘!”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白湘宇依然在为只需一抬眼就能看到的窗口後的人哭泣。
王晔跪在窗边,泪如泉涌,手已经被砸出血来,但他毫无所觉。只是拍,不停地拍,只要再响一点,再响一点,湘湘就能听到。湘湘就能看到……
湘湘!
等他实在拍累了,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忽然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白湘宇身边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就在,只是他看到的范围太小罢了。
那人扶住白湘宇的肩,低头在他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白湘宇慢慢地抬起了头看他,朱唇轻启回了句话。那人笑著又说了句话,白湘宇连泪都止住了,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看著他慢慢地答了句什么,脸上竟渐渐露出笑来,是那种王晔最为熟悉的幸福美丽到极点的笑容。王晔怔住了,怔怔地看著他的湘湘对著那个男人微笑,看著他缓缓地被那个男人搂进怀里,脸上还是那绝美的幸福的笑。
湘湘……
王晔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错了,一定是他看错了。在这种时候,湘湘怎么会……
花园里的两个人走出了他的视线,王晔无力地靠坐在窗下,被撕裂出血口的手撑在地毯上,血丝细细密密,渗入深色的毯子。
无论怎样自我安慰,那一幕也如晴天霹雳直接而凶猛地打来,直搅得他心潮翻涌,直打进他的脑海深处。甚至在後来的两年间里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相信他们的爱情,就像那开在夏日艳阳里的白花,纯粹得毫无杂质。他也相信自己的心志足够坚定,决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放弃这份爱情和他的爱人。湘湘当然也是爱他的,他知道。可是随著时间的推移,他对於湘湘的立场有多坚定越来越没有把握。湘湘太娇嫩了,从小到大从没吃过苦。第一次挨打,还是因为他。他就像养在温室里的娇艳小花,一直被细心呵护著,从没经过风雨,也没受过苦痛。他天真纯洁,不解人事,更柔顺听话,对老爹从未有过忤逆。这是唯一的一次让对他疼爱到极点的老爹勃然大怒,以他那种向来乖巧的性子,大概也是会坐立不安寝食无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