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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无晴 page 11 作者:星炀

  “大哥,”陈川浩头低得低低的,不敢看他,“那件事是因为我觉得少爷太可怜了,你,又一直这么恨他,就算告诉你,大概也会……”

  眼刀直劈过来:“跟方鸣一样?”

  “不是不是,”汗又出来了,唉,天气又要渐渐热了。“是大概也会置之不理。说与不说,差别不大。况且当时我重回你身边,白虎会还刚成气候,事情又多又杂,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是吗?那现在大家都很清闲,天气又好,你可以慢慢讲。”

  “其实,大多数你都已经知道了,主要就是方鸣利用少爷谈生意……我看,阿全的资料整理得挺齐全的。呵呵。”干笑两声,因为突然想起那次自己找借口提前跑路了。

  “……有一次,他做噩梦醒过来,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可是又一直很害怕地连声否认……”

  “这个……”汗水顺著滴下来,太阳这么大,不是要中暑了吧?今天被专门拉到这里来审,被迁怒的话会不会被就地活埋?“是因为……呃,方鸣有时候会对少爷,呃,施暴……少爷大概是痛极了,失口喊出你的名字,就、就被方鸣连扇了几十个耳光,打得一嘴的血,连耳朵都一度暂时性失聪。从此以後,就绝对禁止少爷提你的名字,特别是在……在床上……少爷也是被打怕了……大哥?”

  又转过身去了,看不见表情,可是他面前的那片草好象……要烧起来了……是不是错觉?

  明明说得恨得不得了的,可是实际上……爱和恨不过是一体两面吧?

  “明明是他自己选的,怎么还要用强的?”自言自语问了这么一句,又发现破绽,“他们床上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脑子“嗡”地响成一团,就怕问这个,老天快派个菩萨来救命啊!!

  救命的菩萨名叫周文全,人称胖子全。在关键时刻用电话也能杀到:“大哥,天兴帮到我们金湾堂口找茬,伤了几十个弟兄,现在我派了人过去增援,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用急著下杀手,堵住他们别放跑了,我马上就到。川浩,帮我接李警司。”

  在路上,几个电话,大问题就没有了。

  “川浩,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啊,啊?这个节骨眼了还……认命地叹了口气:“因、因为……我当时就在旁边……”

  “哦?原来你有这种爱好。”

  关、关冷气啦!气温要接近零度了。

  “不是不是,我、我当然没有那个……是方鸣的命令,他每次都要当著我们的面上、上少爷,尤其有我在,少爷就会特别难受……就如你说的,少爷骨子里其实很倔,是钢。所以,要折……”

  那天天兴帮和白虎会的火并,天兴帮赶到金湾的几百号人,回得去的只有几个。在场的人都说白虎会的陈川浩和胖子全已经是难惹的人物,不想这次大当家王晔出场,才知道为什么青龙帮会如摧枯拉朽说倒就倒。

  更有江湖好事者谣传,当时所见,王先生啊,连眼神说话都冒著寒气,那些人哪儿是被他打伤的,根本就是先被冻伤的……

  举此种种,不一而足。

  第八章

  “有一天,小兔子跑到面包店,问老板:‘老板,请问你们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老板摇摇头:‘对不起,我们没有一百个小面包。’‘这样啊。’小兔子很遗憾地走了。

  第二天,小兔子又跑到面包店去:‘老板,请问你们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老板又摇摇头:‘很抱歉,我们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小兔子只好又沮丧地走了。

  第三天,老板早早就专门准备了一百个小面包,小兔子又来了,它又问:‘老板,请问你们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这次老板很高兴地回答:‘有的,我们有一百个小面包了。’小兔子立刻拿出钱来,说……你猜它说什么?”

  唱作俱佳地表演著讲故事,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一下伸到他的鼻子跟前,可爱得就像一只小兔子,让人对他的强行进来打扰的行为也无法怪罪了。

  这个故事,他早就听他讲过。因为这是白湘宇唯一会讲的故事,而且是觉得最好笑的故事,每次讲都会笑个不停。他不管是模仿小兔子可爱得不行的语调,还是面包店老板老成持重的声音,都觉得非常有乐趣,著实,这也是个好故事。特别是因为白湘宇的喜欢。

  他很顺应表演者希望地摇摇头,不冷不热的态度并没有降低小兔子的热诚,他又马上站好,用严肃认真的表情说出那只超级欠扁的小兔子的台词:“它说:‘好,那请给我两个。’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哈哈。”

  抬头看了一眼正乐不可支的自娱自乐者,王晔把手上刚签好的文件递给旁边的陈川浩:“准备车,我带他出去。”

  陈川浩被白湘宇的样子逗得其实很想笑,可是看老大那个表情,不敢造次,在肚子里忍到内伤,赶紧接了东西出去。

  白少爷为这个老故事终於不再笑时,才发现王晔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深思地一直看著他。

  “不好笑吗?”他趴在办公桌上,可怜兮兮地瞅他,“以前晔也很喜欢这个故事的,每次都会笑。”

  “你觉得我和他,一样?”他站起来,拿起外套穿上。拿起铃叫刘妈进来。

  “不一样……可是,有时我又觉得,很像……”

  轻声地说著,跟刘妈出去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王晔靠在桌沿,随手点起一支烟,烟雾嫋嫋间,窗外阳光灿烂的花园里似乎可以看见两个笑得开怀的人。

  我要去问你家老板,请问你们有没有一百个白湘宇啊?

  没有没有。少年的笑里有阳光飞扬,晶莹的眼中有清晨草叶上透明的露珠,装作老板的样子粗著嗓子答,我们没有这么多白湘宇。

  那就快去准备!我不要一百个,两个就够了。

  没有没有,两个也没有。只有一个,白湘宇只有一个!不要就没有了!

  烟雾似乎绕进了眼里,视线变得朦胧起来,夏日的风吹过一阵,花园里的人与笑声都散了。

  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

  忽然间,他又看到了那双迅速向旁边瞥过的眼,方鸣饱含深意地笑,头微微一点,那双眼纯真的看不出杂质,又看向他,然後,慢慢地,眼神不经意地垂下去,对著左边的枪,垂下去……

  “先生,少爷都准备好了。”刘妈进来说。

  回过身,把没吸完的烟用力摁进烟灰缸里。粉身碎骨。

  ***

  车停在山坡脚。白湘宇从走在这条路上就兴奋异常。一下了车就深深吸了一大口空气,让青草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还有风,和树,都吸进身体里。

  根本就没再理会过王晔,自己一个人“蹭蹭蹭”地一下跑到了坡顶,两年没来过这里了!这个人怎么知道……怎么知道?

  “啊──”大声地喊出来,小花们、小草们、大树们、风啊,阳光……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我最喜欢这里了!风景很漂亮,夏天来最舒服!”转头面向那个悄无声息站到了身边的人。

  那个人似乎是受不了太阳的热烈,微微眯起了眼睛,薄利的唇边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我也是,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一来就喜欢上了。”

  有些惊讶:“……是么?”……竟有人跟晔的回答一模一样?

  顾不得了,张开了手臂,迎著风,冲下去──

  “小心……”王晔的话才刚从喉间转出来,人已经不见了。

  比两年前更长的草踩下去,走起来已经不太方便了。一步步慢慢走过去,白湘宇呈大字形仰面躺在里面,闭起了眼睛。

  白得晃眼的花被压倒的,向他倾斜的,围绕著整个身体。薄透的白色衬衫,瓷白的皮肤,混在里面,一片青绿白茫。漆黑的头发在花间草上散开,像国画山水里浓墨点染,透出头发下深深浅浅,层层的绿。

  忽然就睁了眼,像第一次那样。可是,只是恍惚地扫过他俯视的脸,微润的眸慢慢地移到天空,清亮得能在那弯秋水中倒影出丝绒一样的云。

  慢慢弯下腰去,太低了,撑不住,便是单膝半跪著在他身旁。骑士一样。

  听到那个像回到了家的精灵轻轻地,似乎只是说给绿草白花听:“如果……能死在这里,就……太好了……”

  轻得,像飞花飘落水面的叹息。

  又闭上了眼,睡了一样。蝉鼓噪得厉害,不能确定,他刚才是否真的说了什么。

  一个下午,都在山坡上度过。

  白湘宇小睡了一会儿,便精神地爬起来,孩子一样沿著山坡又跑又跳。王晔在坡上看著,他始终在远离那棵大树的地方玩耍,似乎,已经忘了,有那么个地方。

  回到家里,已经是一身的草叶,还编了花冠,不过王晔不要,於是给了也是扭扭捏捏才接过去的陈川浩。

  胖子全等在书房。

  “已经查清楚了,天兴帮的老三是受了长水帮的挑拨,他们帮主刘大兴已经应承下来,一定会给我们个交代。现在倒是,长水帮似乎已经知道了林永富的事跟我们有关系,现在掌事的二帮主张一超好像不太简单。”

  王晔沉吟了片刻,问陈川浩:“川浩,你怎么看?”

  “我以前也听说过张一超的名头。林永富待下面不够宽厚,又喜欢玩变态玩意,出了事上下都得帮他打点,所以他在帮里的声望其实还不如张一超。所以这次事情这么顺利,我看张一超也暗地里使了不少劲。不过现在林永富死定了,再把我们丢出来当靶子,一能让他顺当地当上帮主,二嘛,有个对头,也能收拢人心一致对外,众心归一的帮派总归有些震慑力。”

  “他要拿我们当靶子没问题,反正解决长水帮是迟早的事,万一他要动起来,我们还师出有名。可是,就是担心他迫不及待要杀我们个措手不及。我们毕竟是过江龙,马来的事情拖著,这边的人手还不是最足,条子那边又有些内讧,到时这些都是问题。”

  又细细商讨了各个细节,暂订了应对,一起吃了饭,会才算开完。

  上楼的时候,刘妈正好下来。

  “少爷刚洗了澡,又在唱歌了。”

  没有靠在窗边,只是半躺在薄薄的地毯上。也许是今天玩累了,唱著歌也没有声音。

  多变的夏日天气,刚刚又下了一小阵阵雨,现在细雨纷飞,连空气都是润湿的,能滴出水来。

  情不自禁,真的只是情不自禁,指节突出的手背滑过丝绸一样嫩滑的脸颊,从眉骨到下巴,一遍又一遍。又想起了那个夏日的午後,开满白花的山坡,躺在花间的少年,阳光从枝桠间透下,光影重叠,交错的丝线,勾勒出美如梦幻的容颜。

  有首老歌唱道:爱不释手你的美……只愿拱手河山讨你欢……

  虽然唱出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是就是,这样的感觉。就如同两年前,他对白起山说,如果死,能让我继续爱他,你就杀了我吧。

  一样的心甘情愿。

  “我长得很漂亮吧?”在这样的抚摩中,白湘宇忽然开口。似乎能看到人心底的明澈的目光晃晃地看过来,王晔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有些嘲讽地撇起嘴角:“你不是应该听过很多人这样说了吗?”

  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他的嘲讽:“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因为他们会对我做那件事。那你呢?什么时候会做那件事?”

  “你很希望我做吗?”

  “反正总是要做的。你虽然对我这么好,可还是会做吧?”

  “你……一点也不在乎?”

  “在乎?在乎是什么?只要你别像最开始时那样粗暴地对我,其他的都一样吧。”

  原来,他还是慢慢记起来了。

  王晔深深地注视著他:“……你的晔呢?也不要紧了吗?”

  “……”这个问题,让他慢慢地垂下了头,灯光下的皮肤白得透明,纤长的眉睫蝶翼般微微地颤著。“他不会回来了,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了,连身子也又脏又破,他不会再要了……他又能干又厉害,一定会喜欢上比我更好的人……我还差点害了他,他不会再要了……他会不会很恨我呢?你说,如果有个人差点害死你,你会不会恨他?”

  喃喃自语了一会,又几乎是充满希翼地猛然抬头望著他,似乎等待的就是此生最大的希望。

  王晔看著那双曾让他沉迷得无法自拔的眼睛,刀一样的唇慢慢启开,一字一顿地说:“会,我会恨他一辈子。”

  面如死灰。

  那眼睛中的生气似乎在一瞬间枯竭,仓皇地垂下去,连唇瓣都在微微颤抖。嘴角浮出一个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像是挂在悬崖边原本还紧紧抓著浮草,渴求一线生机的手终於松开了,於是,坠下去,坠下去,一直到底……

  “会啊,我想也是……”

  茫然地小声说了句,又出神地望著地板,半晌,才慢慢爬起来,走到窗边。外面淅沥的雨已经停了,薄薄的雾气中,看得见浅明的月。

  “王晔,其实你跟我讲的那个故事,我也听过……”

  身後已经走到门边的人不发一言,房门打开,又关上。他似乎毫无所觉,仍在轻轻地说著:“不过,结局……不是那样的……”

  ***

  虽然没有特别戒备,但始终是多了个心眼,小心了几天,也许是林永富快要行刑,长水帮也没有再来骚扰。

  下午刚进家门,觉得有些累,正寻思著要不要先睡一觉,就见刘妈踉跄地冲了出来,慌张得连说话都不连贯:“先生,少爷、少爷不见了!”

  一把抓住她,痛得她眼泪都下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中午吃了饭,他说他要睡一下,我就以为没什么事。可是刚刚去看,房间里空荡荡的……”

  早在他回来前就到处都找过了,他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就换了件白衬衣和牛仔裤──他最多也最常用的装扮。

  没有人想到他会离开。毕竟他的脑子还不太正常,怎么会突然生出要离开的心思?

  不过,话又可以倒过来,正因为他的脑子不正常,才有可能做出无法预计的举动。因为他从来都是安静的,乖乖地待著,所以没有人想到会这样。是他们疏忽了,竟然以为一个疯子会乖乖呆在家里,连人都没有多派一个来照管。

  王晔忽然有些茫然。走了……心一下空了下来,那簇火苗似乎剧烈了许多,心上的洞不知不觉已经被研得很大。

  他没有说话,陈川浩已经看出了不对,立刻派人通知人手去找。全城搜索,一定要找到。

  王晔听著他下令,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次,也是这样派出所有的人找他。这次,他应该不会又去买蛋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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