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她还还真敢!她这是想让阿宸恨他、怨他?让阿宸对他寒心!
气急败坏,顾不得她是弱女子,皇帝抓起砚台往她头上一丢。
撞击力很大,沈青头上出现血洞,黑色墨汁和着鲜红血液从她的额头蜿蜒而下,她被打歪了身子,却随即跪直,她不服、不屈。
完蛋!陆学睿吓死了,他把青青带来,却让她……阿宸肯定会把他往死里打。
沈青越是不服,皇帝越是愤怒,从来没人敢对他摆这番态度,抓起笔洗,他再度往沈青身上砸,这回陆学睿连忙一把将她护在胸前,用后背当盾牌,挡去凌空飞来的笔洗。
“啊!”陆学睿呼痛。皇舅舅用了十分力,想把青青给砸死吗?就怕青青没死成,他要先死在前头。
“让开!”皇帝对陆学睿啦哮。
他抱住沈青不松手,嘴巴却直嚷嚷,“皇舅舅,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带青青来,帐都算我头上,皇舅舅想打就打我,我皮粗肉厚很耐打,行不行?”
“我叫你滚开!”
皇帝话音落下,就见穆颖辛带着殷宸和沈节快步走进来。
三人见如此状况,连忙跪在沈青和陆学睿前面。
皇上没对穆颖辛、殷宸发难,却怒指沈节,“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臣惶恐,皇上息怒。”
“这种妒妇就该送到午门处斩,让全天下女人都来看着,看看毫无妇德的女人该落到什么下场。”皇帝怒斥。
“是微臣没把女儿教好,微臣立刻带她回家,好生教导。”沈节在心底大喊,和离吧,他可以自己养女儿,不教他的青青痛苦。
“父皇,青青一时没想清楚,她和阿宸成亲不到半年,两人感情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突如其来的赐婚,她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有的。”辛急道。
皇上的砚台不只打上沈青额头,还狠狠地打在殷宸胸口,让他痛得说不出话,他握紧拳头,哑声道:“青青是臣的妻子,她有罪,臣来承担。”
“你这是在威胁朕,以为朕没有你不行了?”
“臣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呢,徐娇娘,你是娶还是不娶?”皇帝咬了牙,非要逼两人低头。
殷宸与沈青对上眼,她瞠大双目,泪花在眼底凝结,鲜血和墨汁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皇帝在等他的答案,她也在等待。
他别无选择,他很清楚,皇帝在盛怒下会做出什么决定,殷宸无法拿她的性命去赌,用力咬牙,他说:“娶!”
一个娶字,让皇帝舒展了眉心。“很好,总算还有一个懂事的。”
但同样的字,瞬间让沈青的感情支离破碎。
为什么要同意?她起了头,他只要再添一把火,再坚定一下立场,战争在即,皇帝需要他啊,只要他们不妥协,最终需要妥协的就是皇帝了呀,他为什么……放弃得那么快?
因为她无足轻重?因为对他而言,父兄之仇才是大事,与她的存在相比,她微不足道。
是过度高看自己了,她其实没那么了不起,她其实和其他女人一样,于他,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存在着,平添几分情趣,不存在,随时有更新鲜的来递补?
即使被砸,依然笔直的背脊,在听见殷宸的回答之后,身子里像被抽走什么似的,她瘫软在地。
无助的脸庞染上苍白,她的世界破了个大洞,失望、痛苦、哀愁像汹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窒息,她像濒死的鱼,只能鼓着鳃大口大口呼吸,茫然目光望着他,彷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读懂她的告别,他慌张了,她明明就在跟前,他却觉得她已幻化为烟尘,下一眼将会消失不见,伸手,他想把她拉进怀里,但她像被针剌到似的,反射性地推开他,眼底写满恐惧。
她的反射动作像把刀子,狠狠地把他的心剖半,汩汨鲜血不断冒出来,她痛,他更痛……但他连呼救的权利都没有。
沈青眼睛睁得很大,下唇被她咬出一排鲜明齿印,但她的痛更鲜明,鲜明地落入所有人眼里。
“你非要娶徐娇娘,对吗?”她无视旁人存在,轻声问。
此时此刻,陆学睿有狠揍殷宸的冲动,而穆颖辛想要不顾一切把她纳入羽翼下,但他们都很清楚,不能有所动作、不能再激怒皇上,不能拿她的性命去冒一丁点儿危险。
殷宸眼底布上红丝,想伸手为她拂去泪水,但她下意识闪开,泪水甩出眼眶,与她满脸的墨汁血液融合成一道伤心河流,那道血河灼了他的胸膛,如同大火燎原,烧痛他的知觉。咬牙,她扬声再问:“你要娶徐娇娘,对吗?”
“对。”他终于应了。
这个回答,不仅仅插上她的胸口,也狠狠扎入他的心脏。
他听见心碎的声音,却不能让表情泄漏真意,他的脸庞无悲无喜,冷淡的目光让皇帝很满意。
“很好,大丈夫何患无妻,男人就该是这样子,至于沈青……来人!”
皇帝一声斥喝,把四个男人的心全给提起来。
大丈夫何患无妻?皇帝要把她送往午门了吗?
沈节心头一急,手掌狠狠往女儿脸上搧过去,怒道:“你的妇德、女诫读到哪里去了?你懂不懂三从四德,你懂不懂为妇之道,你这样做,有没有顾虑过沈家的颜面?”
她无辜地望向父亲,他也骂她?他没有心疼,还为着表达立场,狠狠搧她巴掌?因为……从头到尾是她的错?是她固执骄傲,不懂得遵守这世道的规矩,是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该死的是她、该打该骂的也是她?
不该穿越的,早就晓得不应该在这里逗留,一个与她的原则相悖的世界,怎能待得住?话说完,沈节转身不停磕头,很用力的,一下一下,头骨撞在青石地面上,额头肿了也不停。“微臣教女无方,自愿让镇国公府休弃下堂,只求皇上饶小女一命。”
殷宸拉住沈节,目光沉沉地看他。“青青是我的妻子,我承诺过要一世携手,就会做到。岳父请放心,皇上不会伤青青。”他转身对皇上,深深一揖。“皇上,微臣愿以命换命,求得妻子一世安康。”
皇帝怒极反笑。说到底,他真成了坏人夫妻情谊的坏蛋。“罢了,刘顺子。”
“奴才在。”
“将沈氏关进牢里,待婚礼当天再放她回去,免得她又使夭蛾子,让常嬷嬷去牢里教教她,何谓为妇之道。”
“是。”刘顺子领命,把青青带下去。
悄悄地,几个男人松口气,青青的命保下来了……
第十章 在爱里受伤成长(1)
火把上火光跳耀着,终年不见天日的牢里充斥着腐霉味,一入地牢,淡淡的血腥气迎面袭上,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钻入耳膜。
沈节随着狱卒缓缓向前走去,牢里一双双空茫死寂的眼睛望着来客,他的心被巨轮碾过,疼痛不已。
狱卒停在牢房前,粗大的钥匙插入铁链上的大锁,喀地一声,锁被打开。
声响惊动沈青,她抬起头,伤已经让太医包扎过,但脸上仍然一片红肿,那是他亲手打的,打得他掌痛,心更痛。
拉开下摆,对着女儿盘膝而坐,微凉的手指抚过女儿肿起的左脸。“痛吗?”
她摇头,清例目光迎上,回道:“谢谢爹。”
进来大半天,想了很多,混沌的脑袋渐渐清明,是父亲这巴掌将她从绝对的权威底下救出来。
阿宸没说错,她的争取只会让情况更糟,爹也没错,他知道唯有当爹的狠心了,皇帝才不会越俎代庖下狠手,外婆更没错,她清楚自己的执拗会让自己吃多少苦头。
所有爱她的人都没错,那么不再怀疑了,错的是她,她该入境随俗,该遵从这个时代的规则,才能一世安然。
真是的,穿越多年才想通这个道理,可见她不是天才,她没有想象中聪明。
沈节鼻头一酸,以为女儿要更恨他了,没想到……“对不起,是爹不好。”
轻笑,她清楚了,当所有人都靠右走,只有她选择向左行,本来就会撞得鼻青脸肿,现在不过是一张砚台把她狠狠撞醒。
“我其实……其实明白的爹的难处,我知道传宗接代带给爹多大的压力,我也清楚爹有多少的不得已,我只是……不甘心。
“我无法结束对爹的爱,只能咬牙认定您是害死娘的元凶,唯有这样的认定才能纵容自己恨您,我想,也许恨过怨过骂过,就能逐渐释然,就能忘记失去娘亲,心多痛……”
她轻声说着自己不愿坦承的事,听得沈节心揪心痛,伸手,轻轻抚着女儿的脸颊,说:“既然如此,就用力恨吧,所有的痛,爹来承担。”
摇摇头,爹仍然一如过往的纵着她,“我错了,我不允许自己放下,却把爹逼入痛苦绝境,我是个自私的女儿,只想着自己。”
“没关系,爹不在乎痛苦,爹愿意你自私自利,只要你能够快活,让爹做什么都可以。”他最疼爱的女儿啊,他怎舍得她受苦吃痛,怎舍得让她在世间孤军奋斗?
“对不起,我想清楚了,以后我们只要记得快乐的那一段,把灰暗的那块丢掉,想起娘,就想着她的笑、她的美、她的无忧,想着我们好好把此生过完,下辈子再将这世的遗憾弥补起来,好不好?”
“好,下辈子你再当我们的女儿,我发誓会好好宠你疼你,再不教你受一丁点儿痛苦。”
她又哭又笑,伸出小拇指。“拉钩,没做到的是小狗。”
一个大男人被女儿稚气的动作惹哭了,他伸手,与女儿拉钩。“信爹一回,我会想尽办法把你从镇国公府带出来,我的女儿,我自己养。”
她又想哭了,小小四品官怎能与镇国公对上?用命相抗吗?“不,我想留在殷宸身边,再博一博,我相信他和爹一样,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违心之论。”
“不,是我想明白了,若娘坚强一点,或许今天沈家不会是如今境况,柳氏何惧?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你真这么想?”
“是,我真这么想。”
沈节满心安慰。“我的青青长大了。”
“是啊,大人的世界很残酷呢。”
“怕了吗?”
“有点,我害怕长大之后必须单枪匹马对抗整个世界,虽然明知道残酷是常态,却仍然无法拒绝长大到来。”她能做的不过是鼓吹自己,在见识过世间苍桑以后,仍然能够笑得天真浪漫。
“别怕,爹不会让你单枪匹马对抗整个世界。”
“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疼我,即使我蛮不讲理、胡闹又乖戾。”
“谁让你是我一辈子的掌上明珠。”
缓缓吐气,抱住案亲,她的倔强阻止了多少爱?“爹,对不起。”
他终于等到女儿这句,沈节鼻酸。仰头,他在心底对妻子说:“蕙娘,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女儿终于懂事了,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
教习嬷嬷的板子落在掌心上,彷佛失去知觉似的,她冷眼看着板子上上下下,丝毫不觉得疼痛,或许是心痛太过,其他的疼……便不足以当一回事。
打完三十板,常嬷嬷嘴里覆诵着妇德女诫,双眼却看着沈青。
她没听进去,常嬷嬷很清楚,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女子,已经三天了,每天三十板,脸上的红肿褪去,手却肿得吓人,皇帝亲口吩咐的,她连镇国公的银子都不敢收,只是这样的教训,对她肯定没有半分用处。
把该说的话说完,常嬷嬷看着一脸漠然的她,语重心长道:“是女人都要痛上这么一遭,就连尊贵如皇后也无法豁免,男人从来就不能被女人拴在裤腰带上,你要晓事。”
这是额外的话了,沈青抬眸,问:“谁让你来劝说的?”
常嬷嬷道:“你也晓得有人关心你,既然如此,何必让亲者痛、仇者快,日子还长得很,难道你能拗在这里,打死不往下走?”
微微一笑,沈青不争辩。“嬷嬷说的是。”
“明日就是镇国公迎娶徐府贵女为平妻的日子,你好好想想,许是下午就会有圣旨,让你返家。”
“是。”
三天,够她想清楚很多事,只是心仍无法平静,诚如她对爹爹说的,不甘心呐。
一段感情结束,最让人不甘心的是找不到可以恨的人,如果他坏,如果他行差踏错,让她可以找到怨他、恨他的理由,或许胸口能够少痛几分。
可偏偏错不在他,是命运、是强权,是这个世界压着他的头、逼他犯错,教她想恨也恨不起来。
这种不甘走到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无疾而终吗?
无疾而终,他们的爱情,无疾而终,他们的关系,无疾而终,所有与他们有关的一切一切再一切……
如果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注定无疾而终,为什么非要让她来这么一遭?历劫吗?她又不是仙女,何来下凡受难之说?
皇帝的砚台砸出她对现实的认清,砸出她的明白,明白不是所有穿越女都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吹捧与喜欢。
她不特别幸运,此生与前世一般,她拼了命往前走,她鼓吹自己不畏风雨、不惧险阻,她以为总会走出柳暗花明,走出一段锦绣康庄,谁知……都是一样,人生始终是她踽踽独行……
铁链声响再起,她抬头,看见面前站着穆颖辛和陆学睿。
直觉地,目光在他们身后搜寻。
穆颖辛道:“不必找,皇上不允许阿宸来。”
陆学睿接话,“连我们也是求了皇舅舅好久,他才肯让我们进来看你。”
点点头,看见陆学睿左眼上的乌青,是阿宸打的吗?沈青失笑,对他说:“对不起,害你受苦。”
一句对不起把陆学睿给石化了,她是沈青欸,是成天到晚翘着尾巴臭美到不行的沈青欸,她怎么可以跟他说对不起?她的脑袋被皇舅舅给砸坏了吗?还是被常嬷嬷的板子给打坏了?鼻子突然间酸得厉害,他很想骂脏话。
穆颖辛也很火大,不是因为她的笑,是因为她的惨状。
她怎么可以这么憔悴,怎么可以把她那股不可一世的骄傲给消磨殆尽,才三天呐,不是三十天、三百天,她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认输?
未来,她还有一场仗要打,失去斗志,她凭什么得胜,徐娇娘可不是易与之辈啊。
“还笑得出来?知不知道为了你,外面都快翻天了。”穆颖辛怒道。
翻天?她苦笑摇头。“别把我说得那么厉害。”她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什么厉害,你根本就是个祸害!”
短短三天,她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顿她不吃的饭送到阿宸跟前,他就要发作一顿。
他家后院那片竹林已经剩不了几竿竹子,本来这几天他们应该好好研究对齐国的战役,但阿宸一颗心被她牵着,哪有多余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