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冤枉她了,她今天的确是心情糟糕透顶,才会不顾一切想找你发泄脾气。”连他在场也收敛不下,吴氏怕是气极攻心,不管不顾了。
“她小日子来了?”
“这丫头,说什么呢!”他弹了下她的额头,接道:“我把许历送到晋远侯跟前了。”
“什么?”
“前两天,方姨娘假托娘家母亲病重,让许历回去探探,吴氏大方应下,可许历一出侯府大门就让人给盯上。”
“不会吧,又来?她知不知道法子用多了,会失去效果?”
“上回那个施针救人的女神医被关在侯府里头,他总不会运气好到不行,又碰上一个男神医吧,何况他越长大越像侯爷,而侯府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万一哪天父子俩碰上,侯爷心里头岂能不感到抱歉,试图弥补几分?吴氏为人独断专横,心眼狭小,怎么肯让方姨娘从她掌心里翻出生天?”
“然后呢?”
“许历挨上一刀,我让手下将贼人给抓了,书信一封,由四儿护着许历连同害人的贼子一起送到侯爷跟前。”
“侯爷不是远在江南任职吗?许历的伤要不要紧?他能撑得住迢迢长路?”听见她关心,他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对他挺上心。”
“恩人嘛。”她对“仇人”都上心了,何况是恩人。
“人己经送到,侯爷夜审贼人,几十个扳子打下去,贼人哪有不招的。这一招,立即招出吴氏,侯爷便派身边管事带信回侯府,过去几天,许历没回府,派出去的人也不见踪迹,吴氏早己惴惴不安,今天大管事带了侯爷的亲笔信回来,你说,吴氏能不气?”
“方姨娘终于熬出头了。”她叹息。
“她想出头,还得问问我肯不肯。”
“你同她有仇?”
“不,你和她有仇。”
“我与她才见不到两次面,怎么就结仇了?”她一脸的“你胡说”。“钰荷身上的焚心散是她下的,她想报复吴氏。”
“真的假的?”
“许历亲口说的。”只不过当时许历正因伤口发烧昏迷,而他不打算告诉她,免得她滥发好心,替许历母子找借口。
“明白了吧,他之所以收留你,帮助你,是因为他心中对你有愧,你别拿他当恩人了。”
“哦。”她问声应下,这感觉有点糟,本以为自己是好心有好报,谁晓得……事实不讨喜。
见她点头,他乐了,笑着续道:“不过方姨娘的事小,特侯爷职满回京,怕是还有更大的呢。”
“什么更大的?”
“侯爷在外头招了两个美妾,如今己经生下一儿一女。”
天!一个方姨娘吴氏都忌讳至此,两个年轻美妾,那吴氏……
简灯半瞧谨容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笑着调侃,“这下子你心里快活了吧?”
她过瘾地晃两下脑袋,满脸的神清气爽,把碗里的肘子肉拨进嘴里,猬狼嚼上几口、咽下,说道:“消疼止痛,健胄整脾,延年益寿,你这方子下得好。”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夸奖他的医术,夸的却是这个,他好是无言,真想一把将她掐死。
这顿饭,两人吃得痛快,_续续聊过不少话题,气氛原本很好,谁知简煜丰不识趣,挑起一个讨人厌的话题。
他问:“嫁给许莘,你后悔过吗?”
她这样算嫁吗?恐怕连他也不认为,否则吴氏一句何姨娘怎会将他惹恼。
“我不是个自矜自贵的人,常常想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啊,不犯错的人生不叫做人生,没有遗憾的回忆不会隽永深刻,人的一辈子那样长,随着自己的性子做几件傻事又何妨?只是没想到,有的错一沾上了便无退路,有的遗憾落下,就是终生悔恨。”
谨容自我调侃的嘲讽口吻招惹出他的心酸心怜。
不过,她很快地调整态度,弯眉笑开,说:“不过这件事不能怪我。”
怪她?有人想怪她吗,那未免太残忍。
她知他不懂,补充道:“因为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军太狡猾,四面楚歌,引吭高唱,所有的村民亲戚全认定许莘是再好不过的良人,平白掉下来的肥肉哪能不吃上几口?于是我从善如流了,只是没想到……”
她嫁给许莘竟然不是满心欢喜,喜得佳燏,而是因为“从善如流”?这说法立刻让简煜丰心情大好。
他乐问:“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被藏在肥肉底下的老鼠夹子给夹肿了嘴巴。”话说完,这回她可真是放声大笑了,只是笑容里带着淡淡的自嘲。
他擞嘴,斜眉道:“你在暗指我是老鼠夹子?”
“不是吗?”
“不是,我没让许莘去使美男计。”如果要使美男计,他可以亲自出马。
“如果不是你,他怎会知道桃花村里住着一个体质阴寒,血液很适合为你们那郡主仙女疗毒的女人?如果不是你,他大概连七线蛊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如果不是你,郡主将在毒发的痛苦中度过生命最后一段,而我,光明前途,似锦未来在前头等着我,女神医三个字将称霸杏林,名留青史。”
她刻意引出他的罪恶感,他和许莘不同,许莘那人不必引就罪恶感泛滥,不似他,心硬如钢。
可她错了,简煜丰并非心硬如钢,他只是嘴硬如铁。
他的确翻转了两个女子的命运,他的确对她深感抱歉,只是没有许莘那张善于认错的嘴。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说:“你想要称霸杏林,名垂青史吗?我帮你。”
第十章 最和美的报复(1)
谨容发现眼睛恢复,是在天方亮起,窗外出现第一声鸟啼时。
她清楚看见纱幔被风吹得微微飘动,清楚看见楠木桌上的果子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她缓缓吐气,重见光明的感觉真好,人总在失去后才晓得拥有的美好。
起身下床,她走到妆台前,凝睇自己久违了的容颜。
没错,她是对简煜丰说谎了,她的确留了后着,她身边确实有解药,而且在吴氏转身离开吟松届时,便立刻替自己点上。
从此解药贴身收藏,没人知晓,她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何况她真的不认为需要对吴氏履行承诺,至于为何不对简煜丰明说……谨容朝着镜子吐吐舌头,脸上带出几分羞愧。
没办法呀,有的人不需要旁人刺激就懂得忏悔及省……姑且不管是真及省,还是假罪恶,好歹脸上有表现,多少让人心平嘛,而有的人却非要拿把针,一天照三餐刺几回,才勉强能刺出几分同情心,简煜丰就属于后者。
她的刺激有没有用?
当然有,否则他怎会想尽办法替自己弄来冰粕膏和解药,只不过“拖那么多天”才上药,她眼睛痊愈的机率不到一半,而且至少需要半年以上方能见效。
因此,现在,她必须继续装瞎。
从旁边架子取来帕子,在水盆里打湿绞干,她一面擦拭一面审视自己的脸庞。
她是惊讶的,照理说经过十二次的取血,七线蛊的余毒早该在体内深种,她应该有张病恹恹且略微发黑的脸,但是她的脸色不但白里透红,初时眼睛下方的黑青色也不见踪影。
若只是身子胖些,她能够理解,这段日子简煜丰把好吃好喝的全堆到她面前,再加上每个时辰便出现一回的杨汤水水,如果是正常人,恐怕肥上的不只一小圈,但肥胖与脸色不相关联,难道……
她想起什么似的,撩开衣袖细细看着自己的手臂,没有!她弯下腰,拉开裙角……也没有?
没有想像中的黑青色,没有应该出现的肿胀,她按了按自己的指间,刺痛麻辣的感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己经肖失。
是啊,她忘记了,这段曰子她到处玩到处筑,忙得忘记疼痛。
所以,用天羽蕨的根入药是正确的法子?所以她身上的毒不会累积,会慢慢消除?所以她不会面临生不如死的疼痛?
那是什么感觉啊,一个被判死刑的囚犯突然被无罪释放?激动在脚口冲撞,她又有了明天、又有了未来,又可以计划图谋,可以想像快乐……
天哪天哪天哪,这是她此生收到过最好的惊喜。
她的笑容张扬,她的喜悦贲张,她像脱缰而出的野马又回到生长的故乡,所有的埋怨怨怼在转瞬间消失,她深深吸气,感激上苍。
她感谢老天爷对自己的眷顾,更感激自己成功地刺激出简烃半的罪恶感,让她承认三百回她都乐意,他的医术的确比自己好。
“姑娘醒了?”红儿从外头进来,发现谨容坐在妆台边。“嗯。”瞬间,她垂下眉眼,将喜悦收藏妥当。
“咦,姑娘能自己净脸了,真了不起。”
红儿看见搭在妆台上的布巾,吃惊不己,也太庹害了吧,眼不能视物,可短短几日内她便能数着步子在屋内移动,能正确无误算出距离自己端茶倒水,现在连洗脸都能自己来,那再过几天说不准就能像明眼人那般,事事自若了。
谨容今天心情好,多说了儿句,“可不是吗?再给我两天时间,我就可以自己洗浴,不必麻烦你们。”
“什么麻烦,红儿的工作就是服侍姑娘,姑娘饿了吧,莲子场己经熬好,在火上炖着,姑娘要不要用一点?”红儿笑道。
几日相处,她明白谨容的性子极好相处,平日里也能说说笑笑,没什么主子架式。
“有加银山楂吗?”
这阵子,她的嘴被养刁了,以前一碗饭一碟青菜就能饱足,现在天天尝着鲜的,喝着好的,没有肉就进不了饭,3甘场还得日日换花样,她啊,一整个被宠坏。“当然有,姑娘想变漂亮嘛,当然得加。”青竹从外头进来接话。
青竹,绿儿依序进屋,一个端甜场,一个送早膳,因谨容早上宁口不佳,老想吃甜物,简煜丰便吩咐下去,只要她醒来,咸的甜的都得上。
谨容接手,自己一匙一匙慢慢喝完,她舔舔嘴,一脸的满足。
“青竹的手艺益发好了,想不想开个铺子当老板娘?光靠这几味甜杨,定能攒够嫁妆、赚足荷包。”
“姑娘说笑呢,我是签了死契的,这辈子只能是丫头命。”
“是吗?打个赌,若日后你真成了老板娘,我天天上门喝S甘杨,你不能收银子。”
“姑娘说的这是……行,真有这么一天的话,别说喝5甘杨不收银子,我是老板娘,姑娘就是老扳,我赚的,全有姑娘一份。”青竹笑道。
说说笑笑间,谨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那是简煜丰,今儿个的脚步略沉,是心情不太好吧。
“王爷来了。”红儿在她耳边低声道。
今天休沐吗?怎么那么早就来?谨容疑问。
简煜丰进屋,一个眼色,青竹,红儿,绿儿一个接一个离开,各自做事去了。
谨容想偷看他的脸色,却又怕穿帮,只好垂下眉睫。“你身子不适?”
“没有。”他坐下,端壶倒水,却发现茶水是凉的,重重一摆,半杯水洒了出来。“心情不好?”
这回,他停很久,才开口,“是。”
“为什么,想不想说来听听?”她满脸的期待,替他掘出个发泄出口。
“我今天进宫面圣,求皇上赦免简煜谦的罪。”
简煜谦,老裕亲王爷的庶子,侧妃徐氏所出,年纪和简煜丰差不多,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懂得窥探人心、思虑慎密,他城府深沉,从小就长得极招人疼爱,若是将聪明脑子用在正务上,倒也能成为朝廷栋梁。
可惜,当年徐侧妃谋害了正妃嫡子,好不容易将他推上世子之位后,他认定万无一失,功课便落下了。
于十六岁收下两个通房丫头,正妻未入门,己有两名庶子出生,十八岁论亲,世子身分让他谈了门不错的婚事,可嫡妻进门没几天,他便嫌人家品貌不佳,又让徐氏给自己添了几个通房,如今大哥简煜丰未论婚嫁,他己经有七,八个庶子女,偏偏正房一无所出。
小时候他落井下石的事做多了,明里暗里不让简煜丰好过,而徐氏手腕厉害,经常对老裕亲王爷吹枕头风、颠倒是非黑白,简煜丰暗亏吃尽却无法为自己辩驳。也因此,简煜丰的母亲秦氏伤透心,自愿退出简家后院这块战场。
后来简灯半回京与老裕亲王父子相认,查出当年徐氏的不义之行,徐氏被废,不久后病死,而简煜谦毕竟是老王爷疼过十几年的儿子,且事发时他年纪尚幼,自然牵扯不到他头上。
只不过后来煜丰袭爵,简烃谦满心忿忿,便四处扯他的后腿。
其实在外头多年,简煜丰和秦氏撂下不少财产,要在京里置办一座屋宅并不困难,所以认亲后,简煜丰和秦氏本打算在外头置屋另住,只是老裕亲王当时身子己经不好了,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简煜丰母子才打消念头,搬回裕亲王府。
简煜丰失踪那些年,由于老裕亲王对兄弟极好,即使己经分家,在二房、三房,四房把家产挥霍一空后,还是收留他们住下,吃府里的,穿府里的,用府里的,还颐指气使把自己当成正经主子。
当时徐氏虽不满,却也无奈,她只要敢开口及对,几个老爷就会搬出她的身分说嘴,再怎么说她不过是侧妃,如果几个兄弟联手要求大哥再娶一门正经嫡妻,她之前的谋划便全落了水,因此对他们只能忍气吞声。
她想,既然他们是只能坐吃等死的废物,她便想办法把废物给利用起来,让他们轮番到老王爷面前替儿子说好话,早点立煜谦为世子。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发展出乎意料,卑该死绝的人竟然活生生地重新出现,把她精心谋划的一切全夺回去。
之后,老裕亲王身子越来越差,死前让简煜丰好好照看弟弟,他本是咬着牙根不想点头的,只是父亲的哀哀恳求,让他不得不点头。
养庶弟己是过分,简煜丰没道理再养一堆叔叔婶婶,堂兄堂弟堂妹堂侄子。
但秦氏不想给那些饱来无事闲磕牙的清流言官破坏自己名声,虽没有大张旗鼓将几个叔叔赶出去,却也不容许他们继续在家里空耗粮米。
儿子赚钱不易哪,何况他们是在外头风风雨雨过来的,平日里就俭省得紧,哪容得今天妓院上门收百两银,明日赌坊要债千两,再半厚的家财也没法子经得起这般开销。
于是老裕亲王一死,秦氏便召集几个叔叔,言明数年前简府己经分家,收留他们是看在死去的王爷分上,他们可以继续住下、可以不付房祖,但日后开销得由各房自行打理。
秦氏之后又召集全府仆婢,念了一串名字,全是在主院里当差的仆婢。
她说以后只有这些人可以拿到月例,剩余的人请找各院主子支领,倘若不愿意留在王府,大可拿银子来赎回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