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了?”饶是他再贪睡,被她这麼一直看下去也会醒来。
两双同样媚眼如丝,一则透著淡漠,一则闪著柔和,气质全然回异的眼眸对上。
“妾身也是刚醒。”水明月的手臂稍微使劲,将她往自己怀里压,同时嗅著属於她的香气。余美人後知後觉的意识到两人未著片缕,忍不住扭捏了起来。
“我等会儿还得上艳城处理商事。”他闷哼了声,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羞红了两颊,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也感觉到自己制造出的“灾难”,她嗫嗫嚅嚅地说:“对不住……”
水明月拉开两人的距离,眼神跟昨晚一样灼热而清亮,只有表情仍是一贯的淡漠冷清,“我让下人烧些热水给你清洗。”
她本想拒绝,因为怕让丫鬟见著她身上那些欢爱过後的羞人痕迹,但念头一转,她清楚自己要是不好好泡个热水舒缓舒缓筋骨,今日肯定会很难受,便由他去了。
“今儿没事的话,便留在府里。”他交代,她只是点头,并没有开口答应。
她早拿走计划今儿要上余家茶庄的分号处理些事情,决计不可能待在府邸里的。
这些话她搁在心头,聪明的选择不说出口。
确定腰腹间的火热消退,水明月才从炕上起来,一身白皙的皮肤跟女人一样吹弹可破,早晨的阳光透进来,照射在他肌理分明的身上,他并不是风一吹便倒的单薄身躯,虽然是瘦,却是劲瘦且精壮。余美人不经意的朝他一瞥,轻喃:“难怪穿起衣裳会好看……”
早已穿妥衣袍手里拿著束发带,水明月听见她的话,喉头发出不明的低沉笑声,“帮我。”他回到床边坐下,同时将束发带递给她。余美人依言坐起身,拥著绫锦被包妥好自己,才替他绾起一头长发。
“夫君记得先前曾见过我吗?”由於有了夫妻之实,再者水明月对她说话时也不再使用那些感觉疏远的称呼。自觉的放松,以“我”代换“妾身”二字。
“在艳城。”是的,他记得。
以她的绝色容貌,要令人忘记也困难。
那时在艳城他便已知晓她的身份,因为那不是他们头一次碰面,早在更久之前他们便见过。他之所以会问惠舜禾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想测试惠舜禾的处事能力。
余美人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问问,他居然记得,当下心头一暖,这比任何话还要让她来得高兴。
“为何这麼问?”
手下的动作缓了缓,她在他身後露出了绝艳的笑靥,摇首道:“没事,只是问问。”
水明月转头想窥探她的表情,未了,又转回直视前方。
没多久工夫,丫鬟们送进一桶桶的热水,装满整个桧木桶,偌大的房里弥漫著氤氲水气。
丫鬟朝水明月和余美人福了福身,在旁候著服侍她净身。窝在芙蓉帐里的娇俏人儿还是难为情,在里头磨蹭许久。
水明月见了扬掌一挥,遣退了丫鬟们。
跟著他拉开芙蓉帐,身著一身湛青色长袍的水明月露出浅浅笑意,“不好意思?”
“唔……嗯。”她颔首。
这毕竟是她头一次经历这种事,一时间还无法习惯。
他招手,要她靠近一点。不疑有他,余美人徐徐朝他靠过去。
等她一接近,水明月立刻将她连人带被抱了起来,长腿一跨,几个大步便来到桧木桶旁,才把她轻轻放下,站在一旁等著接过她防止春光外泄的绫锦被。
“嗯……谢谢夫君,但……”她用眼神暗示他先转身。
不多说,他很乾脆的转过去,一阵宪牵声和轻轻的水声传来,余美人忍著腿间的酸麻,缓缓浸入水里。
水明月这才转回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绫锦被,“好了再唤我。”
余美人舒舒服服的泡著热水,约莫一盏茶後才换妥衣裳坐在玉面圆桌前,而他就坐在她身旁,跟昨天相比似乎不急著离开。
担心昨夜的轻狂会伤了她,水明月连早膳都让人送进房里。
水明月举起象牙箸,慢条斯理的吃起早膳,举止一如昨天进食那般优雅贵气,丹凤眸里透著温和的光彩,此刻的他像只温驯高贵的猫儿,不带半点杀伤力,但她就是觉得奇怪。
“夫君今儿不上艳城?”这似乎成了她最常问他的问题。
咽下口中的食物,他佣懒地回答:“不急。”
不急?那前两天尽往艳城跑的又是谁?
余美人举起象牙箸,红润的唇辦轻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早膳。对於他留下来用早膳还是很好奇,澄澈的眼眸不住地往他身上瞟,象牙箸扫过每一样看来精致却食之清淡的菜色,并不忘替他布菜。
“我的脸上有东西?”放下象牙箸,水明月只手撑著下颔瞅著她。
“夫君的脸还是跟往常一样。”连颗麻子也找不著。
“少爷,少夫人,日安。”葛京在门口行了个礼才踏进房内打扰他们。他恭敬的用双手奉上一封信,余美人不经意的一瞥,上头的封蜡正是水家的家徽。只见水明月拆开封合处,很快读过信里的内容,眼神也从温和瞬间转变为严肃。
他把信兜进怀中,吩咐她道:“慢慢吃,有什麼需要就跟葛京说。”话落,水明月迈著泰然自若却速度极快的步伐离去。
余美人默默地夹了几口菜,但进口中的味道是越来越淡,直到再也尝不出口中嚼著的食物是甘是咸,她才放下象牙箸,让人撤下一桌没吃完的早膳。
唉,他果然很忙,忙得连吃东西都嫌浪费时间。每当他们用膳的时候,要不了多久时间,葛京便会进来带口信,或是传书信的,直催他回去工作。
看来她嫁了个非常了不起的男人呀!
藏青色篷顶马车一路由中央大道驶来,车轮辗过石板道路,马蹄亦嚏嚏地响著,但最引入注目的是几匹年轻力壮的马儿身上全有著艳府水家的标志,明眼人一看便能知晓马车里头坐的人肯定是水明月。
南大街上的人群有的扶老携幼,有的三两成群,可不论是赶集的,或是出来逛市集的,全都将视线投向那辆马车上。
艳府水家在长安京人人爱说嘴,久而久之,长安京百姓也养成了只要碰上艳府人便多瞧上几眼的习惯。毕竟只要是和艳府水家沾得上关系的人,十个有八个长相称得上是好看,在艳府和艳城里工作的奴仆丫鬟更是个个气质脱俗呢!
是谓不看白不看,索性,就看了哏!
这会儿车夫让马儿停在一间茶庄前,然後拿出踏脚凳,所有的人也都伸长了脖子,张大眼睛等著水大当家现身。车门被推开,先下车的是一名长相端丽的小丫鬟,接著是一名身著素白色绸缎,肩披粉嫩红色的披巾,生得灵秀娇俏的女人。
谜底揭晓,马车上坐著的并不是水明月,而是他刚新婚没多久的美娇娘。
“少夫人,好多人正瞧著咱们呢。”杏梅跟在余美人身侧低语。
“由他们去看,咱们只管做好分内的事。”余美人泰然处之,丝毫没有被影响。这下有更多人停下手边的工作,并争相告知其他人这个消息,引起一阵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没有多做停留,余美人很快进了茶庄。南大街有许多客栈和饭馆,当然茶庄也不少,余家在这儿便有三处分号,今儿她就是来拜访这儿的掌柜,了解目前的买卖情况。
老早接到余美人会来的消息,掌柜已经沏上茶,备了上座迎接新上任的当家。
“大当家,日安。”
“掌柜的,别多礼。”寒喧过後,余美人专注在掌柜送来的帐册上。倒是边泡著茶,边小心翼翼瞧著她的掌柜,几次欲言又止的行径,影响了她的注意力。
“掌柜的有话便直说吧。”掌柜仍是犹豫,踌躇了半天,才按捺不住地开口:“大当家,小的听说余家所有茶庄很快就要纳进水家的产业下,当真有此事?”
闻言,弯弯的秀眉微拧,余美人放下帐册,捧起添人新茶的陶杯,轻啜了一口,才问:“是听谁说来著?”
余家茶庄全要纳人水家的产业下?怎麽她这个当家的一点消息和头绪也没有?
“南大街上其他两家分号的掌柜都知道啦!想必长安京里其他分号的掌柜也都有所闻。”掌柜连忙告知实情。
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她看著他问:“依掌柜的认为呢?”
“若这只是个传闻,大当家千万得澄清。在这长安京传得最快的就是这些要不得的小道消息,若让其他那些有生意上往来的饭馆客栈起了警戒心,那可不好了。”这些天来早有合作的东家来探问情况,那可不好受。
余家以诚信做生意,态度好些的说来瞧瞧有无新进的茶,当然也有些上门的东家开门见山的质疑余家现下的情况,这教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掌柜颜面往哪搁?
垂下眼睫,她反问:“如果纳入水家旗下不好吗?否则怎会让往来的其他铺子起戒心?”
据她所知,艳府水家可是长安京最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商誉亦是有一定程度的影响。
掌柜颔首,“纳入水家旗不是无不妥,但如此一来,会让余家的商誉蒙上一层阴影,来往的饭馆客栈的东家们会以为是我余家茶庄已经不行了。”
“真有如此严重?”让余家的商誉背上恶名,的确不是她乐见的。
“大当家不知道,在长安京有两种传言,一是说水当家看中了余家茶庄遍布天下,而他艳府水家想吃掉这一块商机,才会向老当家提亲。”
“另一说呢?”她亦认为水明月是为了余家茶庄而娶她。
“另外的传言可就大大的中伤我余家茶庄了,有人说余家茶庄表面风光,实际上已经赔光老本了。这种子虚鸟有的传言,听在合夥的东家们耳里当然不好。”
原来除了第一个她早已耳闻的消息外,还有另一个版本。虽说空穴来风的传言不足采信,但三人成虎的力量更可怕,尤其在商言商,即便是合作几代有姻亲关系的老东家,都可能为了利益随时拆夥,她的确是该为了这种传言好好思考应对的法子。
“我知道了,关於掌柜的建言,我会好好看著办,思忖出个好的解决方法,请掌柜的放宽心。”余美人安抚了情绪有些激动的掌柜,也明白他们的苦处。
如果本家一倒,位於外地的分号总是最晚知道,却得面临接踵而来的东家讨债,股东要求抽股银,这当然会让分号的掌柜们食不安稳,坐立难安了。
“是小的僭越了,不过兹事体大,还望大当家慎思。”
一时间,余美人只是看著远方沉默不语,半晌後,终於开口问:“这事的起因都是因为我下嫁水家引起的?”
“长安京所有分号的掌柜都盼望大当家嫁给水当家,这是门好亲事,问题仅是出在那些恼人的流言蜚语。”掌柜赶紧澄清。
“嗯,我明白了,各位掌柜的祝福也已经收到。”收回远游的视线,她暍下那杯冷却後苦涩许多的茶。“还有其他分号的掌柜得去打声招呼,那麼我先告辞了。”
“大当家慢走。”掌柜一路送她出了分号。
方踏出分号,余美人抬头望了望暗下的天际。
沉厚压人的乌云像口大锅紧扣著长安京的上空,有股山雨欲来的湿闷感,令人跟著闷厌不快。
“少夫人,看样子快下雨了。”杏梅有些著急,这一趟出来她并未准备伞。
垂下头,余美人拉起裙摆踩上踏脚凳,进马车前留下一句:“往下一间分号走。”杏梅只得乖乖跟上。
马车里,余美人卧在软软的缎枕上,眉梢染上浅浅的苦恼。
掌柜提到的事情,确实不可轻忽,而应变的对策她一时半刻间也无法思索出个头绪。
没想到来到长安京的第三天她便碰上难题。
究竟她这一嫁,是对还是不对?
第4章
过午後下了一阵不小的倾盆大雨。
雨势来得猛烈突然,打断了热闹的市集,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到店家搭出的遮雨棚躲雨,茶庄饭馆前更是搬出了好几张桌子椅子,店小二满堂跑忙著招呼,为了应付突然涌人店里躲雨的客人,并乘机赚上一笔。
“果然下雨了。”杏梅掀起帘子的一角看看外头的雨势。
连续走了几间分号,感到些许疲累的余美人坐卧在缎枕上,淡睐了帘子一眼,没有伸手去拨开的冲动。
“找间小店休息一下,让车夫和马儿避避雨。”雨势大,要在这样的路上行走委实麻烦,乾脆让人马都休息片刻,等雨停了再上路。
她话才说完,马车一阵摇晃震荡,跟著车厢便倾斜了。
“哎呀!怎麽了?”杏梅叫得比主子还大声,忙扬声问著前头的车夫。
“方才会车的时候车轮陷进水坑里了!”雨势过大,车夫嚷著的声音,夹杂著雨声一起飘进车厢里。
杏梅挤皱了一张脸,“少夫人,您在这儿等著,杏梅下去看看。”
“不。”思索片刻,余美人摇摇头,“咱们一起下去,这样马会比较容易将车子拖出水坑。”
“不行,少夫人,外头雨正大著呢!”杏梅头摇得跟博浪鼓似的,连声制止她出马车。
“附近都是店家铺子可避,淋点小雨罢了。”柔荑理了理衣裳上的皱褶,整整衣襟,余美人准备踏出马车。
“少夫人等等,至少让杏梅去跟店家借把伞来。”杏梅匆匆说完,便冲下马车。
不想辜负杏梅的一番好意,余美人在歪斜的马车里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杏梅拿伞来接她,她才撩起裙摆,踩著踏脚凳小心的步下马车。
“小心脚边,地很湿泞的呢!”杏梅像只保护小鸡的母鸡叨叨念。
余美人不禁失笑,“得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儿。”不过她还是提起裙摆注意脚边地上脏污的雨水。
“哎呀!鞋都给弄脏了。”一进入店家的遮雨棚,杏梅赶紧拿出帕子要替主子擦拭鞋上的污渍。
余美人扬手制止,“回府再洗就好。”接著她觑著一侧车轮深陷泥泞里的马车,忍不住问:”差不多要多久工夫才能拖出来?”
在马车上还没感觉,这会儿下了马车才发现车轮陷得可深了,恐怕要五六个壮丁一同使力才能推上来。
“看情况陷得颇深,少夫人请等等。”车夫也下了马车,边赶著马儿边帮忙推。
“不打紧,慢慢来,安全最重要。”她不急,也要冒雨赶马的车夫安心。
余美人坐在遮雨棚下静静的看著。
没多久,雨势渐歇,虽然还有些细雨,不过已没有稍早前来得大。马车车轮依然陷在水坑里,车夫赶了又赶,鞭鞭抽在马儿的身上,可积满雨水的石板路变得湿滑,无论马儿怎麽拉,车子仍是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