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看住凤王,是保护凤王。摄政王说的没错,也只有凤王这样的玲珑人儿才会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末了声音愈来愈小,盼儿盯着眼前那阴晴不定的男人,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可能触怒了他,不禁暗恼。
“奴婢该死!主子别在意盼儿方才的胡言乱语,盼儿昨晚没睡好,所以……”在宫里头,不管宫人如何得宠,主子的存在都是唯一的天,既然是天,又怎能辱骂?盼儿自知管不好自己的嘴,举手就要朝自己掴掌,谁知道竟被姬如凤拦了下来。
“……你说摄政王他派你来保护我?”没想到姬如凤只听见那句话,然后,他泪如雨下。
“耶?主子您怎么……?”盼儿原本还想着要如何解释自己的口无遮拦,没想到会看到姬如凤掉眼泪,一时慌了手脚,连男女之防都忘了直接拉起丝袖擦掉那不断落下的珍珠。
“原来他也不是生了气就完全不理我的嘛……”还以为解释了那么多他还是不了解,原来早在迎亲队伍里安插了人手呀。
傅玉衡安插人手时都会告诉他这是为了保护他,虽然他总是觉得还有监视的成份在里面,不过没差,反正这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要是傅玉衡没让人跟在他身边,他还会有失落感呢。
姬如凤在掉眼泪的同时又笑起来,心里多日累积的郁闷突然一扫而空,只是一句话,就让他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大,这个傅玉衡呀……还真不是普通的浑蛋呢。
“主子……?”
凤王该不是疯了吧?又哭又笑的,这小小的脑袋终于受不了打击而发狂了吗?盼儿很快恢复理智,巧妙地以自身身体遮蔽住凤王的表情,让远处的一干人等都看不到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幸好她的身子够高大,不然这样一个大男人怎么遮也遮不住。
“你再哭下去,脸会变丑的唷。”不知道为什么,盼儿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话,这句话对思维与众人不太一样的姬如凤肯定奏效。
“变丑?”姬如凤泪眼婆娑的脸呆住,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头转向清澈的湖面,深吸一口气往下看。
“……”湖里映出来的人影是谁啊?哭成一张大花脸羞不羞啊?他还是个男人吗他……
忽地,姬如凤猛烈抓住盼儿双肩,神态无比凝重。
“凤……凤王?”盼儿一时被这股气势给吓到,心里居然冒出凤王可能会杀人灭口的可能性。
“你,你叫盼儿是吗?今天的事千万别说出去,你身上有手绢儿吗?能不能借我擦擦?”姬如凤先以袖子擦干泪迹,觉得这样还不够,伸手跟盼儿讨手巾。
唉,早知道会如此出宫时就多带几条手绢了。
“啊?”盼儿张大朱唇及杏眼,下意识地往怀里掏出了丝帕递出去,幸好她出宫时早有准备,不然现在可就糟了。
盼儿不愧是精挑细选万中选一的监视宫女,喔不,是随侍宫女,很快的,她又从怀里掏出自家收藏的丝帕,细心地沾了水替凤王擦去脸上的痕迹。
“主子,好点了吧?放心,您方才没哭过头,只是眼袋有些肿而已,盼儿这里有水粉可以帮您掩饰一下,没人知道您方才发生过什么……”盼儿将丝帕收进怀里,仔细端详这眼肿鼻头红的大男孩,方才见他一听到摄政王派她来,整个鼻子都哭红了,浑然不觉失态,看起来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哪里像是外界传言威风凛凛风流倜傥的凤王呢?
不过,看得出来姬如凤是真心在意傅玉衡的,盼儿原本稍嫌冷硬的嘴角缓缓有了弧度。
第六章
姬如凤不是没想过自己这样一路招摇前来迎娶苗族公主可能会出事,也许是被苗族摆一道,也许是让胡人半路劫杀,以上这些情形傅玉衡都跟他分析过,不过他可没想过会遭遇到这种情况……
眼前几十个彪形大汉手拿着大刀,赤裸着上半身,脚底踩着草鞋,胸膛上晒得黑亮的胸肌一颤一颤地对着众人示威,如虎的目光一致盯着姬如凤从京城里带出来的一箱箱嫁妆——最前头那一个看起来像头目的男人还抖着他的右脚,伸手搔了一下胯下止痒,摆明了不把人看在眼里。
姬如凤一头雾水,他活了十八年可没见过这种仗阵,左瞧瞧右看看,发现大家的脸色都有点难看,只有盼儿还算从容,不过笑容也给藏住了,所以他不由得凑近侍卫长耳边悄声问着:“他们干什么来着?怎么大家都这么紧张?”
侍卫长除了指挥手下将凤王四周包围得水泄不通外,还得分神跟搞不清楚状况的姬如凤说话,平时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的侍卫长此刻也多了几分凝重。
“主子,此地蛮荒,天候又不佳,收成难免差,收成差,就有人聚众为盗、落草为寇……”
他们人虽多,但也不过百来人数,再说此地是进入苗族的清水江下游,地势虽然不像林子那般不适合群斗,但是对他们这些城里训练出来身娇肉贵的侍卫来说情况也不太好,武功再高,遇上这些懂地形擅长在江湖里讨口饭吃的粗人,他们不见得有胜算。
“……侍卫长,你说了一长串,我还是听不懂呀。”姬如凤可以感受到周围的紧张气氛,他知道前面那一帮人来势汹汹,肯定没什么好事,不过……他们到底是干什么来着?
“主子,这些人是来抢我们东西的。”一旁看不下去的盼儿悄悄来到姬如凤身边,悄声解说的同时,衣袖里的短匕已经握到了手中。
虽然她不觉得这些草寇有什么威胁性,不过元圣皇朝安逸惯了,朝廷里养出来的军队懒散无比,这号称宫中铁骑的御前侍卫……就不知道有没有兰太贵妃嘴巴上说得那么厉害了。
“抢我们东西?”姬如凤顺着盗匪的视线看过去,有些明白盼儿所说的话了,若是他没记错,书上管这种人叫草寇或是山贼。
“嗯,主子请小心,等一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冷静……”盼儿的手心有点湿,临出门前她早知道此行必定灾难不断,不过她最主要的任务并不是上阵杀敌保护凤王,而是在最紧要关头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好让凤王能全身而退。
“唉,他们要的话,就把东西分给他们就好了,何必动刀动枪呢……”惊人之语出自姬如凤口中,盼儿险些昏倒,幸好他们的对话很小声,不然让那些草寇听见了一定笑掉大牙。
“主子!”没见到情势这么紧张吗?真不知道他是在说笑还是真这么想……盼儿暗恼,她正烦恼着怎么将人安然带离这蛮荒之地,姬如凤却老是语出惊人,这般傻气,难怪从小到大会让这么多人费心。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姬如凤摸着头傻笑,他再怎么不解世事也知道事情不妙,不过他以前当小神仙的时候经常是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种心态,现在当了凡人遇上了大家都怕的盗贼,还是改不了那种心态。
其实呢,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着时能用到是福气,用不到是没运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此而拼命。
这厢已在最短时间作好了应战的准备,那厢的盗匪头子却还在搔他的胯下止痒,好半晌才张开嘴巴露出一口黄牙说出一句废话。
“留下你们所有的钱财,否则大爷们认钱不认人,错杀了达宫贵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御前侍卫们无语,只有姬如凤还傻笑着,盗匪头目一看到此人穿着光鲜亮丽,又被众人护在中央,心底就明白姬如凤就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头子,他见姬如凤一脸傻笑,还以为是让他的气势给吓傻了。
“小公子,你别怕,只要让你手底下这些人乖乖让我们把所有东西都搬走,大爷我保证不伤你们的性命,而且绝对不动你们的女眷一根寒毛,你知道的,咱们兄弟众人长期野居山区,没女人陪伴寂寞得紧,你身边那个小姑娘虽然有些高大不过还是漂亮极了……总之,一切端看你要钱要命?”
“大胆!恶贼,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这里的女人不是你们碰得起的!要钱是吗?拿你们的命来换吧!”不知道是哪个沉不住气的小子冒出来这么一串话,搞得原本僵持的局面一下子就火爆了起来。
“他奶奶的!管你是谁?老子今天人也要钱也要!”山贼头子朝上里吐了一口唾沫,他身后那些神情懒散的手下马上变得面目狰狞,手里握着亮晃晃不知沾了多少鲜血的大刀直往侍卫群砍过来。
侍卫长大喝一声,率领着平时跟随他的手下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有数十人将姬如凤及女眷们围得水泄不通,一些比较胆小的宫女早已被吓得不断低声啜泣,没哭的也全缩成一团发抖。
只有盼儿还留在姬如凤身边,一声不发。
杀声震撼着天地,旁边林子里的鸟兽也被这场面给吓着,一时间兽散鸟飞,衬得气氛诡异无比。
山贼的武艺跟侍卫们比起来尚差了一截,可是他们嗜杀成性,下手毫不手软,又懂得利用地利来造成障碍,以致于两方人马虽然相当,但是侍卫长这一方的人却不断倒下去,断肢残骸在林子里四散,鲜血汇聚成小溪流入清水江,使得青蓝色的江水染成了漂亮的粉红色。
不到一盏茶功夫,侍卫长的人就已经死伤过半,就连勇猛过人的侍卫长也让盗匪头子砍得血肉模糊,鲜血四溅,但他仍死撑着一口气,眼看情势不妙,他提着一口气,将全身的功力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威力,砍杀两三名残杀他兄弟的盗匪。
“这边撑不住了!带着爷往清水江上游逃去吧!”侍卫长卸下左边一人的右臂,一回头,他的左臂又多了一道口子,白森森的手骨在鲜血中显得醒目吓人。
围着姬如凤的侍卫们哪里看过此般阵仗?幸好在腿软前他们还记起此行的任务是保护凤王安然无恙,众人吆喝着往南移动,撤离时还留下七八人帮侍卫长断后。
姬如凤在众人的簇拥下快步离去,就连胯下座骑也在混乱之中让盗匪给杀了,在如此紧张的逃亡时刻,他忍不住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傅玉衡,频频回首看着身首异处的侍卫,心,有些沉了。
抬着嫁妆的脚夫们在混乱中全逃了,一箱箱的珠宝躺在地上无人理会,圆润闪烁的珍珠映着众人逃亡的身影,显得模糊不清。
等到众人的踪迹消失在侍卫长视线内时,他忍不住轻叹口气,逐渐气空力尽的他抵挡不住阴狠毒辣的一刀,颈子上喷出了大量的血液,就这么睁着眼倒在盗匪头子眼前,死时眼睛还瞪着盗匪头子那狰狞的表情,恨不得将他挖心掏肺。
面对满地的尸体与珠宝,盗匪们居然连看都不看宝箱一眼,残余下来的盗匪们将留下来断后的侍卫们以残忍的方式杀死,放眼望去,地上的尸首居然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一名手下上前踢了侍卫长的尸首几下,确认这具死尸再也不会跳起来砍众人几刀后,才向头子报告情况。
“老大,留下来的全死了,还有几个人护着那少年走了,要不要咱们兄弟追上去?”
“不用了,别忘了,这里可是清水江流域,方圆百里内只有这条河有水,爷已经让人在中游处下了蛊,这班人跑不掉的——”盗匪头子刀尖一刺,将侍卫长死不瞑目的眼珠子挖了出来。
“哼。想护主,也得看看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有没有本事。”
***
往清水江上游逃的人马并没有支撑多久,就因为喝了有问题的水而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同伴的死状吓得有些失心疯,癫癫傻傻与众人走散的也有,女眷们大多撑不住,走到一半全喊着不逃了,宁可让盗匪睡上一次也不愿面对下一次可能丢命的危机,面对众人求去,姬如凤只淡淡点了头,什么都不说。
盼儿是唯一没有吓傻,也没有开口求去的宫女,她扶着早已走到磨出水泡的姬如凤,将怀里的水袋献给主子。
“爷,喝一些吧,现在回头路不能走,一直顺着清水江上去,等找到苗族人,说不定就有救了。”不过,前提是苗族人是真心诚意想归顺朝廷,而不是挖陷阱等着他们跳。
后话盼儿没说出口,全闷在心里,她心思玲珑剔透,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说好话不能往坏处想,不然只会把人逼往绝路。
“盼儿,她们都各自找活路去了,你不跟她们走吗?”看着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今零落四散,死的死逃的逃,姬如凤突然觉得他这十八年来像是关在皇宫里娇生惯养的金丝雀,全然没尝过凡人该尝的生离死别与苦难。
神仙们之所以害怕下凡,就是因为凡人受的苦难太多,他这十八年来安逸惯了,所以忘了他也是凡人,生命也有可能遭受威胁,也可能像侍卫们那样身首异处……
只是,他还没找到太子的魂魄,还没辅佐新皇将元圣皇朝推向全盛时期,如果就这样死了,未免太草率了一点。以往他总觉得元圣皇朝够强了,势力够壮大了,此番出门,让他明白安逸太久,再强盛的国家也会面临衰败。
“活路?”盼儿忍不住冷哼,她先前劝过那些姐妹淘了,这里不是她们的国土,要想活命,只能跟在爷身边找到苗族公主,偏偏那些比金枝玉叶还要娇生惯养的宫女们无知地认为只要乖乖顺了盗匪的意,就能活着走出这一片荒地。
真是傻呀,那一场杀戮居然把那群女人吓到连理智都丧失了,忘了她们出发前信誓旦旦非帮凤王把美娇娘迎娶回来不可……
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
“眼前这一条才是唯一的活路,她们还以为就算让那班人找到,只要顺从他们给了身子就能活命呢,天知道那些人有没有人性,讲不讲道理?”那些逃走的女孩下场多半是被先奸后杀吧,虽然说那些女子原不该遭此横祸,她的言论也偏激了些,不过只要一想到那些人为了活命连理智都丢了,盼儿就觉得齿冷。
姬如凤皱眉,讶异于盼儿的冷血与世故,但是,这世故冷血的女孩却是始终没离开过他的人,他拉过盼儿有些粗糙的手。
“盼儿,你真认为我们能活着回去?”连他都不太敢相信这种骗人的话,不过这些安慰的话从盼儿口中说出,倒是令他安心不少。
“一定!就算我们真找不着苗族公主,我想摄政王也会派人来找我们的,您想想看,摄政王是多么深思熟虑的人,怎么可能安排奴婢一个人来就放心了?主子一定还派了其他人暗中跟来,只是还没追上我们,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而已!”盼儿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反握住姬如凤的手,用力之大连白皙的手指都被她捏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