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是哪种问题?看看你的表情,那些臣子们上呈灾情时你的脸色都没那么难看呢……还说不是小气?”姬如凤纤细嫩白保养得宜的手指随手捻来一颗葡萄,仔细剥了皮后就丢进傅玉衡嘴里。
然后吃进水嫩嫩葡萄果肉的那个人就呆住了,身边服侍的一干婢女也呆住了,只剩下一个还有一点理智的老太监将所有下人撤离。
“呐,这是给你赔罪的,过几日你来我的慕云宫作客,我一定还你好几碗饭。”平时他可是不会帮任何人做这些小动作的,就连那个非常疼他的母妃都不曾吃过他亲手剥皮的葡萄,傅玉衡得此殊荣,总该气消了吧?
“……答应我,这种事千万别在慕云宫再做一次,这里是我安王府,由得你放肆,但在宫里,这样做让人看到了知道会被说成怎样吗?”傅玉衡抑郁难忍,他知道姬如凤率性惯了,他从来也由着他,甚至慕云宫的下人全换上了可以信任的人手,可是……宫里那么大,不是所有人都卖他安王爷的面子。
“为什么?难道这葡萄不甜?你不喜欢?”像是在挑战傅玉衡耐性似的,姬如凤又剥了一颗葡萄,这次不用丢的,而是直接塞进他嘴里。每当他不想听“安王爷”说话时,总会想个办法来堵住他的嘴,没想到……只是喂颗葡萄而已也能这般作文章?
“……”傅玉衡忍无可忍,他知道这家伙的最终目的是想让他闭嘴不再说教,既然如此,那他就如他的愿!
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姬如凤手里正在剥的第三颗葡萄也落了地,长长的眼睫眨呀眨地想看清眼前,却发现被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给遮住了视线,眼里只见得到黑,喔,还有几颗头晕眼花的星星,嘴巴里好像给一条软蛇侵入一样,黏黏滑滑的一直追着他的舌头……
这样的举动,会让他呼吸困难。
所以他违反了平日在宫女们面前维持的翩翩风度,漂亮的手指握紧成拳,然后往安王爷那最脆弱的肚皮上狠狠一揍。
“啊——”哀号声传来,听那声音的惨烈程度应该是连眼泪都飙出来了。
然后是一声凉凉的落井下石。
“活该,谁教你平时只懂得调戏宫女,该上的武术课都忽略了。你该不会以为我的身体还像十年前那样软绵绵让你打着玩吧?”傅玉衡像一只偷了腥的猫一样,噙着微笑慢慢吃他的水果,方才的味道还留在他的嘴里慢慢回味儿。
***
元昊帝崩于太子诞生第二年,享年四十岁,临死前授令太后垂帘听政,太子元凰立为元肃帝,并令当时年仅七岁的安小王爷为诰命大臣,封为摄政王,负责辅佐新帝亲政,圣旨颁布时,举国哗然。
新帝登基五年后,安王爷凭一己之力说服群臣,坚持挖运河以利南北通商,通丝路以商制夷,将国事治理得有条不紊,全国上下才认清了这位先帝亲自授命的摄政王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更在他身上看到了元昊帝年轻时的远大抱负。
当然,他暗中保护两位年幼皇子的举动更是不胜枚举,这样的举动让娘家势弱因而无法护幼子周全的太后不敢动他,却又忌惮着他的势力日益壮大。
因为太后看得出来,比起嫡出的元肃帝,这个深藏不露的安王爷更喜欢活泼讨人喜爱的如凤皇子,而元肃帝的病又长年不见起色,将来说不准群臣发现养在深宫的皇帝真面目会想废了元肃帝另立新皇帝,毕竟元肃帝的病可不是一两帖药就能治好的恶疾,更有可能一辈子好不了,到时候如果摄政王来个顺水推舟……
太后想都不敢想,先帝死后,元肃帝是她唯一的归依了,如果连元肃帝的位子都保不住,那她们母子俩可说是无依无靠了。
如果想要保住元肃帝的位子,要不就是治好新帝恶疾,要不就是……把有可能造成阻碍的人物除掉,例如姬如凤。
可是姬如凤的母亲兰太贵妃的兄长是当朝一品大将军,掌管全国四分之三的军力,其势力与威望在国内无人望其项背,若是一个不小心恐会弄巧成拙,到时不仅元肃帝不保,恐怕连江山的根基都会动摇到,更何况从八岁那次溺水意外以后,傅玉衡对姬如凤的保护更是如铜墙铁壁般无机可乘,所以太后一直在等,等待一个可以顺理成章除掉姬如凤的机会。
终于,在元肃帝将满十八岁亲政前一个月,太后等到了她要的机会。
大殿上,太后扬起了十几年来第一抹灿烂的微笑,隔着珠帘,傅玉衡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氛围,这种感觉只有在山雨欲来之时他才会有。
终于,在退朝前一刻,太后开了尊口。
“……哀家有一件事悬在心头好几日了,想提出来与各位讨论一下。”
傅玉衡轻轻阖上眼,眼角余光瞥向姬如凤的位子,只见他仍是一副吊儿郎当、嘻皮笑脸的乐天模样,丝毫不知大难临头。
“太后请说。”傅玉衡轻声叹气,深深明白此时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只是太后等机会这么久了,恐怕不会如此轻易善罢干休。
太后略带细纹的嘴角几不可闻地勾了勾,当然,这样细微的动作在珠帘后是看不出来的。
“相信各位都知道最近南蛮苗族各族联合上了一份奏折,说是想与朝廷联姻,以结鸳盟,不知各位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傅玉衡两眼放光,一听这件事的开头就将太后的打算猜了个十成十,他微笑着回太后的问话。
“苗族向来不安于室,已有百年蠢蠢欲动的记录,此次和亲以求鸳盟恐怕是另有目的,不如将此事交与下官处理,下官定会给太后一个满意的交待。”
“……据哀家所知,西南胡族对苗族的领地早已窥伺许久,若不是苗族的地形易守难攻,恐怕早已拿下那一块不毛之地,而胡族想拿下苗族的道理也很简单,无非是想壮大军力,并且借道苗族由南攻取我朝富庶江南。此次苗族联合上奏,就是不堪胡族侵扰才来向朝廷求和,若是能藉此机会与苗族结秦晋之好,一举歼灭我朝百年大患胡族,岂不大快人心?”
太后此番话一出口,殿上太臣们便开始议论纷纷,虽然还是有少数人怀疑苗族的动机,但是大多数人仍欲藉由此次机会收服苗族,更甚者一举歼灭胡族这心头大患,没多久,朝中有六成大臣都站到太后那边去了。
傅玉衡深感大势已去,而姬如凤仍是一副不知大难临头的模样。
“所以……哀家想从朝中青年才俊中挑选一位人选前去迎娶苗族公主,不知各位心中有何适当人选?”太后抿嘴,静待大臣们从口中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大殿底下开始私下讨论,先是推荐东家公子西家哥儿,后来全被其他人否决掉,一干大臣们最后只推举了三个人。
“太后,臣等原本想力荐朝臣之子,但各家子弟不是纨绔之徒就是尚且年幼,若要找出身份地位能让苗族心服口服的佳婿,恐怕得从皇族中找了,臣惶恐,大胆力荐皇上、摄政王以及凤王。”
傅玉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头重脚轻差点儿昏倒在大殿上,眼角哀怨地扫向凤王,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
“喔?”太后哼了一声,再次开凤口,“可是皇上身体微恙,恐怕不适合长途跋涉前去迎娶苗女,更何况……就算要结秦晋之好,皇室的血统说什么也不能让蛮族给污了,众位爱卿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太后说得是,那除去皇上,臣等推举出的人选只剩摄政王与将弱冠的凤王了,依年龄来看,臣相信凤王的年纪与身份更适合苗族公主,将来再让凤王迎娶另一汉女作为正妃,就不怕污了皇室的正统了。”一干老臣们被太后的话牵引到这个地步,总算套出了太后最想听的结论。
“好,爱卿乃是三朝元老,先皇在世时也甚为倚重爱卿在朝中的建言,哀家尊重爱卿的意见,不知摄政王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傅玉衡的双肩垮了下来,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姬如凤。
“微臣认为此法虽好,但最好能顾及凤王感受,毕竟婚姻大事马虎不得……”这厢傅玉衡正待多费口水力挽狂澜,那厢凤王却不知死活的开口断自己生路。
“本王答应。”
大殿中先是一片安静,然后是争先恐后向凤王道喜的声音,没有人注意到从摄政王那方向射来多冷的一道杀人目光。
见到姬如凤欢欢喜喜接受朝臣的道喜,傅玉衡气不过,当场拂袖而去,而太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不管元肃帝的病能不能好,元圣皇朝这把龙椅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觊觎。
***
“玉衡……等等我呀!等等我嘛……你走那么快是等着去投胎吗?”呼呼,真搞不懂这姓傅的在想什么,只不过答应跟那个苗族公主和亲而已,他干嘛气成这个样子?活像是要把他五花大绑送进花轿嫁出去似的。
“殿下,请不要直呼下官名讳,这样有失大体。”傅玉衡只冷冷丢下这样一句,连头都懒得回,直朝宫门而去。
下官?他是摄政王耶,有权有名的摄政王耶!他的地位重要性至少是凤王这个虚位的十倍百倍,通常傅玉衡自称下官就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生气了。
可是姬如凤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呃……摄政王请留步,小王有话要说。”逼不得已硬着头皮把傅玉衡平时教的那些官场辞令拿出来,为的就是要让前面的人缓上一缓,只要能留上一刻,他就有办法让他消气。
走在前面的那堵墙突然停下来,撞得在身后急追的凤王眼冒金星。
“唔……你去哪锻炼的身体?撞死人啦!”好痛!这身体怎么硬得跟石头一样啊,跟上次揍他肚子的触感是一样的。
“凤王爷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轻轻一撞又怎么会死呢?凤王还要留着一条命去迎娶美娇娘呢!”嘴里吐的是道喜之词,表情却是咬牙切齿的恨,看起来就好像要素命似的,吓得周遭的侍卫们通通假装没看见他们在吵架。
“……被你给撞死了就娶不了啦!”凤王捣住发红的鼻子,眼睛里一泡泪水转啊转的始终没掉下来,他委屈地抓住傅玉衡的衣角,轻轻摇晃。
唉,可怜他堂堂一介小神,投了凡胎后居然让人欺负至此,亏他还是投胎为皇子呢,怎么十八年前没让这小子给吃了十八年后反而被他压得死死的?奇哉怪哉!呜呼哀哉!
“你就这么想娶吗?”傅玉衡一咬牙,拉着姬如凤的衣服就往反方向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毕竟皇宫内苑可不是他的地盘。
“我……”他不是想娶呀!问题是除了他谁能娶?谁又愿意娶?可怜他堂堂一个凤王爷的领子给人拎住了,拖着走使得他连说话都很困难,沿途还得不忘对宫女侍卫们微笑,免得被他们看出来他的狼狈样。
“什么话都不许说,等到了你的宫殿我们再慢慢说——”傅玉衡看起来气得不轻,手里的力道用了七八成,几乎是将人拖着走的,也难为姬如凤居然能将一向好脾气的摄政王气成这样,一路上经过的人虽难掩讶异,却聪明得不敢上前探问,在宫里,多做事少说话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慕云宫?不不不,咱们到乾坤殿去——”姬如凤铁了心,把脚钉在地板上一步都不肯前进,虽然他的脖子被勒得生疼,但他还是很坚持。
傅玉衡本可以把人拎着继续走,可是这样一来他必定会伤到姬如凤,虽然他气在心头上。但叫他伤害姬如凤,这可是比逼疯他还困难的事。
于是,傅玉衡也跟着停下来,他试着平稳气息。
“为什么要去乾坤殿?”那可是元肃帝养病的地方,寻常人等不得接近,就连他这个摄政王一年也只能进去探望个两次,怎么如今他居然有兴趣往那里跑?
“唉呀,反正你跟我去就知道啦!反正我又不会害你!”姬如凤见机不可失,拉着人就往乾坤殿跑。
乾坤殿位在御书房的后方,寻常时间太后前往御书房处理国事时会顺道绕过去探望元肃帝,然而此地在偌大的皇宫中算是个禁地,除了少数领有特殊腰牌的御医与亲王外,就连一品朝臣都不得擅入,摄政王能够求见也是太后恩准才得进入,而姬如凤恰好就是领有通行腰牌的那一个亲王。
所以当姬如凤拿出通行腰牌时,傅玉衡难免吃惊,依太后这几年对待凤王的态度,怎么可能给他发腰牌呢?
“你这是哪来的?”不会是偷来的吧,看这情形,多半是偷来的。
“嘻,等一会你就知道。”姬如凤生性乐天,方才与傅玉衡吵架的阴霾全部一扫而空,他拉着摄政王的手,大摇大摆通过乾坤殿的重重守卫,一路上侍卫们只认腰牌不认人,对他们的进出视若无睹。
傅玉衡的惊讶更甚了,凤王若非常客,这些侍卫们是会第一时间通知太后的,可是,姬如凤常跑乾坤殿做什么呢?
掀开内殿重重的纱帘,见到元肃帝时,傅玉衡就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姬如凤会有腰牌了。
第五章
元肃帝见到姬如凤的脸蛋时在笑,是的,他在笑,像是见到故人或是好朋友那样安心的笑。
这种笑容,是不可能在元肃帝身上见到的,偏偏他就见到了。
而姬如凤见到元肃帝的反应是拥抱,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然后他就坐到元肃帝身后帮他梳头发,这样的情景任何人看到都会认为他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偏偏傅玉衡知道他们不是。
因为这对兄弟从一生下来就被分开,他们距离最近那一次,是在出生后一天,一人被他抱在前殿,一人在皇后寝室内让太医会诊。
其实这也不是所有人的本意,先帝原先是想让兄弟们能够多亲近,无奈双方的母亲从生产后就像结了仇似的,打死不肯让自己的孩儿见上对方一面,两名皇子满周岁没多久,先帝就驾崩了,再也没机会解开两名女人的心结。
“你来见皇上,多久了?”傅玉衡抖一抖官服下摆,在元肃帝面前行鞠臣之礼,然后拉着姬如凤到一旁问话。
“好几年了,数不清。”姬如凤笑着,将元肃帝散乱的发挽成一个漂亮的男子髻,让他看起来神清气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