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面面相觑,有没有说错,来这里找世子爷?这话比到这里找黄金还不靠谱。
重新下床,牡丹去开门,芍药伺候小姐更衣,郁泱刚套好衣服,阿松就走进来了。他心急火燎的,谁晓得邹姨娘会一状告到王妃那里,王妃让人到处找他,要他把世子爷给带回去。
唉……他不过是个奴才,只有主人带他的分儿,哪有他带主子的分儿,这不是为难人吗?
可再为难,不想被王妃杖毙的话,他还是非得把世子爷给找回去不可。
“世子妃,世子爷他……”他的眼睛转两圈,视线猛往里头钻。
芍药没好气道:“看清楚啦,这里没有你家世子爷。”
“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他分明亲眼看着世子爷走进秋水阁。
“不可能?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藏着你家世子爷?你要不要到处翻翻,床底下也找找。”芍药不耐烦,火气大了。不是看不上她们家小姐吗?都看不上眼了,难不成还会演一出花前月下会情人?傻了他。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松都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郁泱口气平和道:“世子爷确实没有过来这里,你找错地方了。”
“可、可是……禀世子妃,奴才亲自送世子爷进秋水阁的,他说要来见世子妃,要不是主子不肯让奴才跟,奴才、奴才……”突然间,一阵心脏狂跳,他说不出话,顿时眼泪鼻涕齐飞,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厉害,世子爷会不会……会不会……
顾誉丰到秋水阁见自己?没道理啊,白天已经把话全挑明了,他还来做什么?何况怎会好端端的一个人进来,却失去踪影?郁泱很是纳闷。
阿松再也忍不住心中恐惧,他双膝跪地,哭道:“世子妃,您救救奴才吧!如果世子爷再不回去,王妃会活活把奴才给打死的啊!”
“你什么意思,在说我们骗你吗?告诉你,没见到人就是没见到人,世子爷根本没过来,我们小姐不屑为这种事说谎。”连好脾气的牡丹也被他的纠缠不清弄得生气了。
“等等!”郁泱阻止两人吵架,对阿松说道:“方才我们听见池塘那里有东西落水的声音,会不会是……”
“世子爷!”阿松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地转身往外跑。
郁泱见状也跟着他往外跑去,一人串着一人,芍药和牡丹也飞奔而去,女人的脚步没有男人大,当她们气喘吁吁跑到池塘前时,阿松已经跳下水,而池塘中间……
今晚月色正好,她们清晰地看见池塘里浮着一个人,面朝水塘,已经没有挣扎迹象。
阿松扑通跳下水,一面哭一面大叫着世子爷。
郁泱心头一惊,会是他吗?没事怎会跳进水塘,与刚才那个装神弄鬼的人有没有关系?
他会死吗?如果他死掉,她还有机会离开顾家?顾伯庭和邹氏会不会把这件事怪到自己头上,让她一辈子守寡赎罪?
不会吧,那个女鬼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顾誉丰哪有那么弱,三两下就给收拾了,册子上说顾誉丰武功高强,面对强盗面不改色,还曾经与辽国勇士切磋武艺,一出手就把人家第一勇士给撂倒。
所以绝对不可能……对,也许不是他,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女人夜路走多,遇上强手。
在郁泱不断宽慰自己之后,阿松终于把人给拖抱回来,她们赶紧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将人拉上岸后,郁泱二话不说将那人的身子翻转过来。
她看清楚了,他是……是见过两面的顾誉丰,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怎么会?他无缘无故到秋水阁做什么?不说顾家全府都知道秋水阁闹鬼,这里不是生人勿近的禁区吗?他不好好待在涴茹表妹身边,夜探秋水阁做什么?
空无一人的池塘能带给他什么惊喜?就算看上池里肥鱼,好歹找个风和日丽的大白天再吆喝一堆下人来捞啊,怎会选择这个时辰?
郁泱又气又怨,想不透他的异常举动是为哪桩,怔怔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四章 重生换旧人(1)
芍药不断摇晃着郁泱,她终于回神,看一眼湿湿的泥地,所有的侥幸全被晃掉,刚才发生的事一点一滴慢慢回到脑海里。
阿松在哭,他哭得声嘶力竭,好像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的爹娘,还是牡丹提醒他。“你在这里哭能顶什么事?快去找人过来,把世子爷抬回去看大夫啊!”
阿松失了神,却依着牡丹的话,飞快往前头院子跑去。
牡丹的话不仅提醒了阿松,也提醒郁泱,芍药不晓得什么时候跑回去拿了一盏灯,就着微弱的灯光,她抓起誉丰的手为他号脉。
他的手是冰的,他的胸口早已不见起伏,而他的脸是一片惨白的死灰。
郁泱不死心,俯下身,耳朵贴住他的胸腔,她期待能听见一点点的动静,即使只有一点点都好,可惜,她的脸被他身上的衣服濡染,凉凉的湿意渗入心,连同她的心也一寸寸冷下。
他死了……顾誉丰死了,他的身子逐渐僵硬,再过不久身体将会出现斑块,而她则在成亲的第二天变成寡妇,哈!她的运气怎么会好到这么令人发指?该死!真该死!
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心胸狭窄的邹氏会将儿子的死亡迁怒于自己,从此她得开始当起可怜、可悲的笼中鸟?顾伯庭认定她是顾家的煞气,决定将她关在秋水阁、建个家庙,让她花一辈子来念经,为顾家祈福?还是过继一个孩子,逼她当未亡人,用未来的几十年为顾誉丰守节?
她的计划顿时灰飞烟灭,她的人生走入痛苦轮回,随着他的死翻转了一切,她处心积虑弄来的和离书成为一张废纸。
郁泱苦笑,忍不住咬牙切齿,她这是摊上什么楣运,好好的事也能一个转折,变得无法收拾!
这个晚上,郁泱没睡,牡丹、芍药也闭不了眼,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在脑袋里翻搅,因为她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儿。
很冷、非常冷,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就是一场风寒,不是吗?从小到大,谁不受几场风寒、不病蚌几场,何况是他?
自从邹氏进门,他碰上的意外还少了?他曾经从树上摔下,曾经掉进园中池塘,曾经自疾奔的马背上跌落,他是个多灾多难的孩子,但多少次危险他都挺过来了,没道理一场风寒就要夺走自己的命啊!
可是他就要死了,死于一场风寒。
御医摇头、顺王皱眉,他们的表情都在告诉他,他马上要死了。只是,怎么会?难道真是自己阳寿将尽,小小风寒也会药石罔效?
越来越冷,冰寒从骨头里透出来,他的五脏六腑像是结了霜似的,冻得他吸不到气,妻子靠在自己身边嘤嘤啜泣,然她温热的泪水也暖不了自己。
他其实并不喜欢韦芸香,但她是顺王替自己挑选的媳妇,因此再不喜,他还是与她结成夫妻。
是,他对顺王有深厚的歉意,因为父皇自私的情爱,夺走他深爱的结发妻子,因为父皇至高无上的权势,他不得不吞下这分耻辱,还得悉心替父皇多方遮掩,这对一个男人而言,多么痛心而困难。
所以他对顾伯庭深感歉意。
但父皇说:“顾伯庭已经得到他要的回馈。”
他不认为,再大的权势利益也无法交换爱情。顺王曾经告诉他,“这辈子,我只喜欢过一个女人,就是你的母亲,我疼爱你、照顾你,并不是因为你的父亲是皇上,而是因为你的母亲,是我深爱的女子。”
顺王还说,若不是为了告慰祖上在天之灵,这辈子他不会续弦,他曾经打算用自己的一生,来为他建筑一个安稳的家。
那是爱屋及乌,他理解,若不是因为深爱母亲、不愿意教她为难,哪个男人能够吞下这夺妻之恨?
顺王也许不够聪明,也许懦弱,但就算他有一百个缺点,也无法阻止自己对他的歉意。
他无法像父皇一样,把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夫君,你再坚持一下好吗?为我,为咱们的孩子,坚持下去好吗?”韦芸香泪流满面,握住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微温的脸庞。
她也是个不聪明的女人,总是被人拿捏,半点脾气都没有,像个泥人儿似的,但她真心敬他、爱他,从嫁给他的第一天就将自己视为天。
面对她的泪水,檠丰发出一声长叹,他何尝不愿意坚持下去?
他才二十三岁,有着大好的前程,他十六岁就考上状元,他在朝堂上表现亮眼,父皇经常让他出京办皇差,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分,暗地里给他下过不少绊子,但他从来没有一次将差事给搞砸,相反地,他总是办得令父皇龙心大悦,让百官群臣无法忽视他的实力。
他相信自己能够光耀门楣,能让龙椅上的父皇知道自己不比他的皇子们逊色,所以他勤奋、他倾全力表现,只是……没有机会了,他就快要死去。
噗地,他喷出一口鲜血,血腥气充塞在嘴里。
不舒服,他想漱漱口,把那股子气味给冲掉,但韦芸香看到他吐血,便慌了心神。
她放声大哭,扯着他的手放声尖叫,“夫君,你别死!”
还是服侍多年的锦绣懂得他的心思,她端来茶水让他漱口,茶的香气冲淡了他嘴里的腥臭,紧皱的眉心这才微微放松。
锦绣将痰盂拿到屋外,她知道自己的鼻子灵,受不得这种气味,她是个谨慎仔细的丫头,也许可以把芸香和孩子托付给她。
他正想着,韦芸香的哭声再起,令他有些不耐,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她就算哭死也于事无补,这个时候,他对她的懦弱感到不耐。
“夫君,你不想见见咱们的孩子吗?御医说,妾身怀了双生子呢,妾身希望他们能够长得夫君这样好看、这样聪明,希望他们也能像爹爹一样,十六岁就考上壮元郎……”
一开口,她便叨叨絮絮说个没完,泪水像开了闸门似的不停往下坠,他知道她很担心无助,但这副脾气怎能担起教养之责?邹氏会放过她吗?万一她生下男孩,她有本事保全?
邹氏肯定会想尽办法让誉丰成为世子,但父皇绝不会允许,顺王这个爵位是父王为自己准备的,他铁定要让自己的孙子继承,届时……他从来不敢小觑邹氏的恶毒,只能希望顺王能够再一次爱屋及乌,为他照看孩子。
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告诉芸香自己的身世。
撑着最后一分力气,勉强张开口,他想告诉韦芸香:你是我的妻子,无论如何都是顾家长房长媳,你要懂得端起态度,别任人欺辱,锦上添花乃人之常情,雪中送炭唯梦想而已,你越是柔弱越无法在顾家立足,倘若你让自己落入那等境地,咱们的孩子将会变成俎上肉。
只是双唇开启,尚且来不及发出声音,一阵剧烈呛咳,他弹起身,鲜血一口接着一口往外喷。
韦芸香见状,慌乱了手脚,她放声大哭,不管不顾地冲往门外。
伸手,他想将她唤回来,可惜手伸出去便无力垂下,他艰难地喘息着,像被钓上岸的鱼,拚命张着嘴吸进人生最后几缕空气。
他很累,累到撑不起眼皮。
一阵脚步声响,他企图转头,只是……无法办到,死亡的感觉再度笼罩,他越来越清楚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到院子外头守着,别让任何人进秋水阁。”
一阵低声吩咐,脚步声再度响起,不过这次是往外的,门关上,一道身影缓缓走向床边,看一眼进气比出气少的檠丰,顾伯庭眼角微眯。
“快死了吗?”是邹氏的声音,她的声音尖锐刻薄,她得意的时候,习惯在句子的尾巴拉高音调。
“快死了。”这是顾伯庭,只不过他温暖的嗓音,今日掺入几分冷硬,他叹口气,满足道:“终于,等那么久,也该死了。”
他的回答让顾檠丰迷糊的脑子,倏地出现一丝清明。
“他死掉真的没关系吗?皇上那边……”邹氏犹豫。
“咱们在何御医身上花那么多银子,不是白花的,皇上早就对他不存指望,了不起让咱们给他大办丧事。”丢掉伪装面具,顾伯庭的口气飞扬无比。
八个月了,一场“风寒”拖这么久,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同理可证,一场“久病”也能连父亲、朋友都不见了,想当初檠丰刚生病,皇帝时不时微服出巡到顾府后院,朝堂上的臣子一个比一个会看眼色,也经常上门探病,一个月、两个月……当何太医一句“病入膏盲”传出去,连皇帝都不见人影了,更别说那些文武百官,人情哪,最是冷暖自知。
从头到尾也只有自己这个“好人”会日日上门探望,谁见了都该感动。
“能这么容易过关?皇上对霍秋水那个贱人,是真喜欢的。”
提到霍秋水,邹氏忍不住满眼嫉妒,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下作贱妇,嫁了丈夫还四处勾引男人,连皇帝都成了她的入幕之宾,这种人的儿子想当顺王世子?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皇上再喜欢又怎样,还不是几壶茶水就结束她的性命,那么多年了,你见过皇帝追究?”顾伯庭笑开,爱屋及乌?他悲怜地看着床上的男子,也只有檠丰会相信这种蠢话。
他没爱过霍秋水,更正确地说,他谁都不爱,只爱自己。而霍秋水是霍家唯一的孩子,娶了她便是娶进一桶金,那笔银子供他读书考试,供他四处寻找门路,让他成为顾家唯一的官身。
他不喜欢霍秋水,因为她太聪明,彷佛一个眼神就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在妻子面前强大?可他总在她面前自卑。
他需要的是邹氏这种女人,把他当神般敬畏,在她眼中他的话就是圣旨,傻一点、眼皮子浅一些也无所谓,但是要够美丽,因为她的美丽让儿子有一副引人注目的容貌。
“那是宫里有贤贵妃兜着,否则难保皇上不疑心到王爷头上。”邹氏道。
“疑心又如何?那件事皇帝苦无证据证明是我下的手,皇帝暗地里再恼恨我,明面上也不能拿我奈何,你见过哪个皇帝能管到百官后院的。”
“会不会……皇上一怒就废了顺王爵位?”倘若如此,她的誉儿还当什么世子?她可不想偷鸡不着蚀把米,还惹祸上身。
“你以为爵位是什么,说给就给、说废就废?我这个顺王是皇上亲口封的,只要我行事小心不落下把柄,皇帝怎能随意下旨废掉?王爷一年能领多少俸禄?比起识人不明,皇帝肯定宁愿花点小钱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