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嘛,是用来沟通的,只要对方看得懂,美丑重要吗?握笔重要吗?何况两个小丫头又不考科举,何必去练王羲之。
“但也有人不放弃,他们不断努力,最后成功了。”
“那是凤毛麟角,大周朝每年有多少孩子抱着父母亲的期待走入学堂,到最后却因为错误的师傅、错误的教育方式,让孩子对学问避如蛇蝎?”在说到“错误的师傅”时,她半点不客气地指向檠丰。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严师出高徒。”说到严师时,他指指自己,他自认严师,并非错误的师傅。“我认为同样的师傅、同样的法子,为什么会教出成功与放弃的孩子,问题不在方法而是在孩子身上,有的人性格坚毅、有的人好逸恶劳,结果如何取决于性情脾气,并非外人。”
她想告诉他,真正的道理是——“孩子对不起,不是你学不会,是我没找到正确的方法教会你。”但她清楚,眼前这位脑子僵化的古代人,无法理解这种高深的真谛。
“我不理解她们当人上人做什么?嫁入后宫?当皇后?成为某某王妃?若你是平头百姓,只看得见贵妇们的光鲜亮丽、风光无限,却看不见她们背着人后的心酸便罢,可你不是,你很清楚当王妃贵人是怎么一回事,别样的富贵必伴随别样刻苦辛酸,我宁愿她们一辈子当个快乐人而非富贵子。”
他扬眉,不与她争辩,直接转头问顾玥和顾祺。“你们想当人上人吗?会不会害怕辛苦?”
这话对两个孩子是老相识了,绣姨不只一次提醒她们要好好读书长学问,将来出人头地,再辛苦都不能放弃。
因此她们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道:“我们不怕辛苦,我们要认真念书写字。”
他找到最好的突破点,一语定锤,学的人没意见、教的人乐意,郁泱说什么都是白搭。
耸耸肩,郁泱再输一回。
无所谓啦,在他面前她已经输习惯,幸好她性子懒、不爱计较输赢,否则骄傲会压得她抬不起头。
“行了,以后她们的师傅就是你,我让贤。”双手一摊,她难得的赌气。
顾玥敏感的发现了,她一面给顾祺使眼色,一面拉住郁泱的手臂道:“泱姨,你别不管我们啊,玥儿最喜欢听你说故事。”
顾祺索性整个人趴进她怀里,说道:“是啊,祺儿会背很多诗呢,都是泱姨教的,我喜欢泱姨教我。”
她没好气地看看两个孩子,道:“少谄媚,我去给你们做点心,你们好好跟着叔叔念书吧!”
听见有吃的,两个孩子急急松手,现实得让人想大笑。
郁泱把书往檠丰跟前一送,起身走到屋外。
凝视着她的背影,檠丰的笑容渐渐往上提,一个藏了数日的念头冒出来,他问:“你们觉得,泱姨是个怎样的人?”
祺儿想也不想,回答道,“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檠丰回问他。“这么喜欢泱姨?”
“喜欢。”两人异口同声,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考虑。
“有多喜欢?”
“有这么喜欢、这么喜欢,这么多、这么多的喜欢。”顾玥张开手臂划圈圈,一个划得比一个大,最后干脆跳起来,划一个无敌大圈圈。
“有喜欢到,想让她当你们的娘吗?”
“可以吗?”双胞胎再度异口同声,满脸期待。
“可以!”这一刻,檠丰决定,不管她的记忆里还有没有一个E,他都要让她重新爱上自己。
第七章 娘亲殉节了(1)
世子爷经常往秋水阁走动的消息传扬开,王妃邹氏心里多少不舒服,只不过到现在,谁也说不准应该用什么态度对郁泱。
当媳妇?万一诚亲王造反,躲都来不及,谁还巴上去,又不是傻了!可誉儿的话……让她颇犹豫,倘若释慧法师说对了,她是誉儿的命中贵人呢?
誉儿同意参加科考,乐坏了他们夫妻,早先打也打、骂也骂,什么手段都使尽,他就是自暴自弃不肯读书。
认真算起来,他这辈子大概只有在顾檠丰没死之前还乐意拿起纸笔书册,有几分儒生模样,可之后……如果说害死顾檠丰这件事有没有让她后悔过?有,那就是看见儿子自弃、自毁时。
她知道儿子在和自己赌气,他再也不碰书册,甚至狂言道:“圣人所言皆是屁,读遍圣人言,行事皆无耻。”
他这是在讽刺王爷啊,王爷怎耐得住?
那回,王爷打他打得凶了,他回嘴说:“如果你那么喜欢状元儿子,为什么要害死大哥!”
那句话让王爷一个激动,差点儿失手将他掐死。
她不晓得誉儿怎会知道这个秘密,但这种话只能烂在肚子里,怎么也不可以说出口!
那天,她守在儿子床前等他醒来,她哭着把他紧紧攥在怀里,求他把这件事彻底忘记,求他千万不能拿顺王府上下的性命去赌一口气,然后她把霍秋水、顾檠丰与皇帝的关系说了,她必须让他知道利害关系。
从那之后,他果然半句不提,却是从此再也不与母亲亲密了。
他说她可怕!但她之所以可怕,不就是为着替儿子争取未来吗?
没想到儿子掉进池塘后居然变回以前的誉儿,他看着他们的目光里不再充满恨意,他似乎彻底遗忘那段过去,这样的转变……她不喜欢周郁泱,却无法不感激。
这消息也传到邹涴茹耳里,眼见状况失控,她心急火燎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才不愿意踏进秋水阁一步,就算那里没有闹鬼的传言,她也觉得那是不祥之地,可是表哥去了,停留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她怎能不心慌?最重要的是,连姑姑的态度都变了。
表哥说什么秋水阁环境好,在那里才定得下心读书。
说谎!那里除了地方大了点外,有什么好的,屋子旧了、院子老了,枯藤蔓草一片荒漠,哪里比得上他住十几年的院子?偏偏王爷请来的师傅,总说表哥的学问进步,文章越做越好,照这样子下去,明年的春闱确实有机会。
一听这话,王爷和姑姑都松口了,往秋水阁送炭送火送吃食,连雨前龙井都送去两斤,那可是难得一见的贡茶呢。
她见过周郁泱,她的样貌不如自己,可她有一股从容自信的气度,让人别不开眼睛,她个性并不张扬,说话的口气令人舒心,她不愿意承认,但周郁泱确实聪明,那张仅称得上清丽的脸庞,会让人越看越想亲近。
如果表哥喜欢上周郁泱,怎么办?在身分上,她已经矮人一截,万一表哥的心又不在自己身上,她可还有活路?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邹涴茹下定决心,唤来婢女替她沐浴打扮。
她换上一袭薄如蝉翼的银红色纱罗裳裙,飘逸却不透明,整个人彷佛笼罩在烟霞云雾中,绝俗的容颜,有着芙蓉般的清姿雅质,乌溜溜的头发松松地绾成髻,鬓上斜插着一支云纹白玉簪,额间一点嫣红的莲瓣花钿,更增娇艳。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么美丽,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拢回表哥的心!
秋水阁里,一派热闹。
芍药和牡丹在晒新被,刚写完一百个大字的顾玥、顾祺被放出来,绕着芍药牡丹又玩又闹,银铃笑声响彻天际。
郁泱喜欢孩子们的笑,她坐在屋檐下,一身粗布衣看起来和芍药牡丹差不多,若非通身气度不同,还真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小姐。
檠丰手持一本书册坐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看着两个小孩与丫头的嘻闹。
她们笑得恣意,再无半分压抑,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模样。
曾经,阿松形容说:“大爷的两个女娃儿像老鼠似的,瘦瘦小小、畏畏缩缩,看见人就躲得没影儿。”
阿松的形容让他心疼,那是他的女儿,身上流着他的骨血,他却从来没有为她们尽饼半点心力。
“一块千层糕,层层洒芝麻,粒粒眼前过,能看吃不下,猜一样东西。”顾玥一面跑一面绕着芍药,都快把她给绕晕啦。
“不知道。”芍药被小丫头们的怪问题问到发脾气。
“是书,芝麻是上面的字,当然不能吃喽。”顾玥得意洋洋地解答。
“我也会。一口吃掉牛尾巴,猜一个字。”顾祺问。
“是告诉的告。”顾玥不厚道,一下把顾祺的答案给公布出来。“轮到我,苹果姓什么?”
“我知道,姓萧,削苹果嘛!”不厚道是会传染的,顾祺也公布顾玥的答案。“马的头朝东,马尾巴朝哪里?”
“下面啊……”顾玥抢着回答。
本来是给牡丹、芍药猜谜,玩到后来倒变成两个人在比赛谁记得的谜语多。
她们一来一往的,小小的院子里充满笑声,不自觉地,檠丰和郁泱跟着笑出来。
忽然,檠丰转头问:“在诚亲王府时,你都这般穿着吗?”
“是。”
“就我所知,皇上对诚亲王府还算宽厚。”
确实,在金钱银项上头,皇帝从未亏待过他们母子,只是娘把那些银钱全投资在他们的教育上头,请最好的师傅、买最昂贵的书,凡能让他们的脑子扎实的事儿,娘从不吝啬。
当然,娘也攒下不少银子,在哥哥出门游历时让他带在身上,娘说:“出门在外,银钱是最重要的朋友。”
郁泱冋答他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娘清楚我们早晚会成为白丁,与其届时措手不及不如预做准备。”
准备过辛苦日子?诚亲王妃是真有远见,那么早就训练两个孩子以平民的方式活下去。
“可你现在已经嫁进顺王府。”
“嫁进?明眼人不说暗话!”
她不想与他打太极,她相信顺王猜得到的,他一样猜得到,几次交手,她看得出这男人的本质。
这人的奸猾狡诈比起他家老爹,有过之无不及。
檠丰不确定如今郁泱手边有多少钱,但确定她的嫁妆被扣在邹氏手里动用不得。让他感激、感动的是,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愿意将自己所有的分给玥儿、祺儿和锦锈,这样的女子,何等宽阔。
“你不喜欢顺王府?”
“我有道理喜欢?”她不答反问。
对,是没道理,他凝睇着她,如果她那么不喜欢,有没有可能拉她……成为盟友?
在他凝思间,邹涴茹走进秋水阁。
一进园门就被奔跑的顾玥撞上,她吓得重心不稳,差点儿往后摔,幸而丫鬟及时扶住她,否则肯定要出糗。
一站稳,她忍不住扬手要抽顾玥嘴巴,眼见躲不过,玥儿缩起脖子闭紧眼睛,准备挨这一下,但芍药不舍得,赶紧上前把玥儿护在身后。
啪!巴掌落在芍药身上。
瞬间檠丰脸上凝起一股寒意,他阔步上前,郁泱却抢在他身前快步走过去,顾玥、顾祺见到她,下意识躲到她身边,她一手揽住一个,冷眼望向邹涴茹。
邹涴茹看一眼护着孩子的郁泱,怒火中烧,却在发现檠丰时口气瞬间变得又软又甜,“这是谁家的野孩子,也不看好,要是撞了人怎么办?表哥,我好疼哦……”
那声“哦”拉得很长,搞得郁泱鸡皮疙瘩全身上下到处乱窜。
那种软弱甜腻的口气对誉丰很有效,但对檠丰就效果不显了,更何况她嘴里的野孩子就是他亲自出产。
“谁让你进来秋水阁?”檠丰寒声问。
邹涴茹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对。怎么搞的,明明是她受委屈啊,表哥怎么还凶她,噘起嘴,未出声,已是梨花带泪。
“我总得到姊姊跟前立规矩呀。”
郁泱翻两下白眼,这是找男人找到她的地盘了。
怎地?他好端端的干么冷落小表妹,让人家独守空闺、寂寞难耐、以退为进,想到立规矩这个破方法,想在他面前露脸……
噢,不,不是露脸,是露肉,这个秋凉季节,大伙儿棉袄都上身啦,她竟穿着薄纱夏衫,是顺王府没给姨娘缝制冬衣,还是她想男人想到肝火上升、荷尔蒙狂奔?
推开檠丰,郁泱站到前面,她不需要世子爷当自己的保护伞。
“我已经讲得够明白,皇上赐婚不过是赐个保命借口,邹姨娘大可不必把我当成正经世子妃看待,我这人最不讲究规矩,你要到我这里立什么呢?如果不麻烦的话,还请从哪里来便往哪里去,地方简陋,就不送客了。”
丢下话,她头也不回地拉着小孩子离开。
走了几步,郁泱弯下腰说:“玥儿、祺儿,泱姨去做饭,你们让绣姨给你们洗洗澡,再背点书,就到厨房来吃饭,行不?”
“行!”
看着郁泱和叔叔为自己挺身,刚刚受的惊吓消失无踪,两人手拉手蹦蹦跳跳回自己屋里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檠丰和邹涴茹,她泪眼与表哥相对看。
他无半分动容,只是冷冷地撂下话。“以后,别让我在秋水阁看到你。”说完,转身欲离。
邹涴茹哪肯这样放过他,一个急扑从背后抱住檠丰,哀哀啜泣道:“表哥,涴茹到底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表哥不再理我,你告诉我,我改、我改嘛!”
她用力蹭两下,企图用胸前的丰腴勾引他。
但他未如她所愿,扯开她的手,嫌恶地将她往后一推,道:“我说错了,不是别让我在秋水阁看到你,而是不管在任何地方,都不要让我看到你。”
“表哥,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是变了,以后我只会这样对你,如果你无法忍受的话,我可以让母亲给一笔钱送你回娘家。”
回娘家?她怎么可以回娘家,没有顺王府这棵大树,她会过得生不如死,那些个贪婪的嫂嫂们早就对她不怀好意。
“表哥,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你得告诉我,否则我不死心!”
非要自找难堪?可以!他不是誉丰、不会怜香惜玉。
冷冷地,檠丰吐出两个字,“蕊儿!”
这事是黑大告诉他的,他调查誉丰这些年发生过的事。
邹涴茹倏地脸色大变。表哥知道了!他知道蕊儿的死与她有关,他知道她的心不似表面上温柔?他瞧见她面具上的裂缝?她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他无心欣赏她变化多端的脸色,当下头也不回地离去。
檠丰径自走进厨房,看见一锅已经熬煮大半天的骨头汤呈现乳白色,郁泱正陆续往里头加菜。
“解决了?”郁泱头也不回地问。
“你关心?”他扬眉,乐着问。
“我只是不耐烦有闲杂人等闯进我的生活。”撇撇嘴,她懒、她不耐麻烦,更受不了邹涴茹抢男人的烂招。
她的不耐烦没有吓退他,檠丰道:“放心,她以后再不敢上门打扰你。”接过她手中的汤勺,他道:“汤好了吧,两个小丫头已经等不及想进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