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这声音,杨诚和杨杏儿的脸上立时喜得笑了起来,一同奔去开院门,杨柳儿好奇自家大哥是何模样,又不敢跟着跑出去,于是躲在父亲身后往外走。
杨志同二弟杨诚一样继承了父亲的好身材,但许是年纪多长两岁,显得更高壮。而长年在烧鸡铺子里做伙计的杨志,让他习惯脸上时时带着三分笑,让人一见就觉得喜气。
杨杏儿正接过大哥手里的包裹,扭头见小妹探头探脑的模样,嗔道:“做什么怪样子?以前大哥回来,你都是第一个跑出来,今日怎么还认生了。”
杨柳儿不知怎么应声,就嘿嘿傻笑着蒙混过关,不想杨志却是个爱玩闹又疼妹妹的,三两步就上前抱起她满地转圈,“小妹,想大哥了没?大哥给你拿烧鸡回来了,你不想大哥,那就不给你吃了。”
烧鸡?杨柳儿被转得头晕目眩,想要表达一下兴奋之情也顾不上。
好在杨杏儿跑过来救她,“大哥,小妹病刚好,禁不得这么转,快放她下来!”
杨志闻言赶紧放下小妹,见她果然小脸泛白,忍不住后悔的挠挠后脑杓,尴尬道:“我也是许多日子没见小妹,一时忘了她身子不爽利。”
杨杏儿瞪了大哥一眼,还想问问小妹晕不晕,结果就见她不知何时居然把那只装了烧鸡的油纸包抓过去了,她好气又好笑的在她额头点了点,骂道:“亏我还担心你被大哥转晕了,你倒好,满心眼里都是吃。”
杨柳儿越发傻笑的更厉害了,她这纯粹就是本能,谁能理解一个吃货整日以杂粮团子果腹的悲哀啊!
第二章 立志要发家(2)
杨志几乎城门一开就急着往家里赶,连早饭也没有吃,杨杏儿把剩饭拾掇出来,杨志也不用妹妹再生火,胡乱吃了一口就跟着众人一起往坟地去了。
陈氏去世的时候曾留下遗言,不愿自己埋回牛头村的杨家祖坟,只想离自家近一点。于是杨山作主,又同里正打了招呼,把陈氏葬在杨家旱田和迷雾山之间的朝阳之处,周围有几棵矮松,环境也算清幽。
只不过通往坟头的山路沟沟坎坎,有些难行,杨志不顾一早赶路的疲惫,直接把杨柳儿背在背上,这让杨柳儿瞬间对这个便宜大哥又喜爱了三分,两只小脚晃悠着,不时望望风景,倒有些像出游。
杨山本来心情沉重,但扭头见久病的小女儿脸色红润,眉眼也好似活泼许多,心头忍不住一松。
一家五口很快就到了陈氏的坟头,杨志带回来的两盘点心、一只烧鸡,连同杨杏儿起早蒸好的馒头,都摆在坟前的石板上。
杨山坐在旁边跟陈氏唠叨些家里的琐事,杨志则带着弟妹们跪下磕头。杨诚从怀里掏出几篇精心抄写的经文放到火盆里,杨杏儿哭得眼睛通红,认真地给娘亲烧了元宝和纸钱,末了又扯着杨柳儿到墓前跪下。
看着面前的墓碑,杨柳儿诚心诚意的磕足了九个头,她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占了这位慈母的女儿躯壳。想必她们母女如今已在九泉之下团聚,而她以后必然会竭尽所能,好好照料杨家众人,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以此作为回报。
许是陈氏当真泉下有灵,坟头旁边的矮松无风摇动了几下。
良久,杨山偷偷扯了袖子抹掉眼角的泪珠子,低声招呼儿女们,“都回吧,别让你们阿娘惦记。等过了百日就送她去投胎,下辈子投个好人家,省得再受苦受累。”说着,他有些哽咽了,起身掉头就当先离开了。
杨诚红着眼睛起身,带着杨杏儿把祭品重新拾掇回篮子里,杨志照旧背着杨柳儿,兄妹四个也恋恋不舍的下了山。
回到家后,此时已是晌午,杨杏儿把供过母亲的烧鸡,连同几个和面馒头放锅里热了热,下边烧了一大锅小米粥,一家人围着桌子,难得吃了一顿团圆饭。
杨柳儿刚刚病愈,又折腾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就觉得累,回屋去就睡了。
杨志同父亲和弟弟蹲在屋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话,问起杨柳儿的病情就道:“我还惦记小妹挺不过这场病,今日瞧着倒活泛许多。”
杨诚应道:“不只活泛了,还变懂事了,昨晚帮着大妹烧火做饭呢。”
“是啊,许是你阿娘保佑。”杨山也觉欣慰,末了又关心大儿,“铺子里累不累?你们那掌柜是个吝啬的,若是吃不饱肚子,就自己拿工钱买些干粮。别惦记家里,家里用不到你的工钱。”
杨志却是摇头,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出来,晃动间哗啦啦地响动,显然里面装的都是铜钱。
“阿爹,我们掌柜再吝啬,铺子里也是卖吃食的,我怎么会饿肚子?这是我这个月的工钱,您收着,再攒两个月就能送二弟回书院读书了。读了这么多年,不能就这么放下,太可惜了。”
“不成,大哥!”不等父亲说话,杨诚立刻摆手反对,“这工钱留着给大哥娶嫂子,我……我自己想办法筹束修,不用家里为我打算。”
杨山也道:“这么多年来,家里没少让你贴补,听你弟弟的,自己留着将来置办聘礼吧。你都十九了,到了秋天,怎么也要相看媳妇了。”
杨志却执意把钱袋子塞到父亲手里,笑道:“阿爹,我最近在跟着师傅学手艺,说不得师傅告老后我就接手了。到时候工钱定然更高,不会缺了聘礼银子的。”
杨山想想小女儿生病欠下的外债,还有二儿子房里那几本被翻得起毛边的书本,忍不住叹了气,到底收了钱袋子,而杨诚则低了头,两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杨志拍拍兄弟的肩膀,有些事情不需要说,血脉亲情无价……
等到杨柳儿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了,她开了屋门,就看到堂屋里都摆好饭桌了。
杨杏儿见她醒来了,就打趣道:“懒猫醒了,大哥回城去了,你都没送一送。”
杨柳儿嘿嘿干笑两声,凑到杨诚身边坐了,杨诚摸摸她的脑袋,抬手给她挟了一只鸡腿,放进她的碗里。
一只鸡长了两条腿,中午杨柳儿已经吃了一只,这时再厚的脸皮也不好贪嘴了,她直接挟出来送到父亲碗里,笑嘻嘻地道:“阿爹吃。”
杨山见女儿孝顺,心里受用,但还是乐呵呵的又挟了回去,“你吃吧,病好了也得多补身子。”
杨柳儿还想让给杨诚和杨杏儿,两人却直接端起粥碗,根本不给她机会,无法之下,杨柳儿只得满心温暖的又啃了一只鸡腿。
吃过饭后,杨诚雷打不动的又舀了一碗水,拿了一根秃毛笔在院子里的石磨上练字,杨山则拿着磨石开始蹭犁头和镐头之类的农具,为即将开始的春耕做准备。
杨柳儿看着新奇,围着父亲转了一会,想起半晌不见姊姊,就偷偷跑去灶间想要吓她一跳,可当她偷偷摸到门后时,却看见昏黄的油灯下,一直无微不至照料她的姊姊正把一根鸡骨头送到嘴里慢慢嚼着,直到成了渣滓,没有一点滋味才不舍的吐出来……
滴答滴答,眼泪好似夏日突然袭来的暴雨,劈里啪啦从杨柳儿眼里落了下来。
这一刻,她特别想狠狠给自己几耳光,难道重生在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身上,她就真把自己当小孩子了吗?明明享受着杨家众人的疼爱,却只在嘴上喊着要回报,今日的一只烧鸡就把她的贪婪、自私澈底的揭露开来……
静谧的暗夜里,杨柳儿半点睡意都没有,仰头望着斑驳的黄土棚顶,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发家致富,恨不得再穿越回现代,学一身本事回来。可惜她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假把式,这时候揪光了头发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杨杏儿睡得迷迷糊糊,察觉小妹好像有些不安稳,本能的摸索着替她盖了盖棉被,杨柳儿立刻就老实下来,不敢再翻身,生怕吵醒了姊姊。
半晌后,直到姊姊睡熟了,她才凑到跟前,一边嗅着姊姊身上特有的芳香,一边无比郑重的许诺,“阿姊,以后我就是你的妹妹杨柳儿了。”
杨杏儿不知道这个承诺意味着她不到一年就有新衣裙穿、有首饰戴、有丰厚的嫁妆,最后风光出嫁。此时在梦里,她最担心的还是烧鸡吃光了,明日妹妹又不肯吃饭可怎么办?
第二日一早杨杏儿起身时,灶间里已经生了火,杨柳儿扎着粗布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着,大盆的芽麦面疙瘩已经煮好了。
“小妹,你怎么起来做饭了?”看到那一盆芽麦面疙瘩后忍不住埋怨道:“这芽麦面是留给你以后打牙祭的,你怎么都拨成疙瘩了?”
“阿姊,我病好了,不用吃小灶了。”杨柳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笑嘻嘻地应道:“以后家里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杨杏儿见妹妹抹得额头黑乎乎的,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扯下头上的白毛巾替她擦抹干净,末了也没计较,端了陶盆出去了。
见状,杨柳儿偷偷松了一口气,逐步建立她在家人心里的威信是第一步,暂时看来还算顺利。
吃了饭,杨山带着杨诚要到窑洞上面的田里翻地起垄,这是个着急的活计,因为春雨不知何时会落下,若是错过了,冬麦的长势就会受到影响,一年的收成就要打折扣了。
杨柳儿在院子里转着圈,最后还是在门口挡住父亲,央求道:“阿爹,我想进城看看大哥。”
“昨日不是刚见过了,怎么还要进城?”杨山疑惑问道。末了猜着小女儿许是惦记着去大儿那里混些好吃食,于是又有些心酸,“进城要走二十里路,你若是不嫌累就去吧。让你阿姊领着你去,不过天黑前一定要赶回来。”
杨杏儿正好拎着簸箕从窑洞里出来,听得这话就抱怨道:“这死丫头又打什么主意?家里活计多着呢,我要垒个鸡窝,明儿个去村里买几只小鸡,秋时下蛋也能换些油盐。”先前家里养的鸡,在陈氏发丧时都杀了待客了。
农家的小鸡就是个小钱罐,大半家用都指望从鸡屁股里抠出来呢。
听到大女儿这么说,杨山又有些犹豫了,一脸抱歉的望着小女儿就想反悔。
杨柳儿见状,开始耍赖了,扯着父亲的袖子撒娇,“阿爹,你就答应吧,我就今日去一次,回来就跟着阿姊好好做活,好不好?”
杨诚最是疼小妹的,见此就帮腔道:“阿爹,让小妹去吧。家里还有土坯,中午吃了饭,我自己把鸡窝垒好了。”
杨山果然立刻就道:“那好,杏儿,你就领你小妹去城里走走吧。”
杨杏儿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抱怨道:“成,你们都是好人,就是我一个坏人。”
“不是,不是啊。”闻言,杨柳儿赶紧跑去抱着姊姊的胳膊,讨好道:“阿姊对我最好了,我最喜欢阿姊了。”
杨杏儿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心里也是疼惜不已,小妹已经十三岁了,但自小身子不好,身形倒同人家十岁的孩子差不多,她也确实不曾去过城里,今日就当带她散散心了吧。
如此想着,杨杏儿也不由得软了声调,“那好吧,我正好绣了几双鞋垫,拿去一起卖了。”
杨柳儿一听,欢欣大喊,“太好了,阿姊赶紧换夹袄。”
一旁的杨山父子见了,笑着扛起镐头走了。
杨杏儿给杨柳儿找了一套半新的青色罩衫套在老旧的夹袄上,衬着下面的褐色布裙,看着倒是干净利索许多,正要往杨柳儿头上戴头巾的时候,她却死活不肯,杨杏儿无法只得随她,自己同样套了件藏蓝的罩衫,然后把头巾塞进篮子里,带着杨柳儿出了门。
第三章 古代版汽水(1)
姊妹俩一路出了村子,许是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碌,倒也没遇到什么人,待得走出三里路上了大道,这才零星遇到几个路人,有推着独轮车的汉子,也有骑着毛驴赶路的大婶。
杨杏儿拎着篮子,还要为杨柳儿挡着风沙,没一会就走得气喘吁吁,杨柳儿也是累得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若不是心里有进城寻找财路的想法撑着,她真想掉头回家。
许是姊妹俩今日运气旺,又走了两里路,一辆骡车就达达达的走了过来,车身罩了簇新的青色油布,拉车的骡子也是三四岁的壮实牲口,脚下轻快又俐落,看得路人都是羡慕不已,那赶车的老汉得意的抬了下巴,笑得眯了眼。
杨杏儿想要拉着杨柳儿避到路旁,不料她却是走过去拦了骡车。
“大伯,您这是进城吗?我和阿姊赶路去看家里的大哥,您若是顺路,捎我们一程好不好?”
赶车老汉闻声,扭头瞧见路旁站了两个闺女,个个眉眼清秀,都梳着辫子、穿着罩衫,但许是吹了许久风沙,稍显有些狼狈,特别是说话的小闺女,脸色有些苍白,但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很是娇憨。
这让他想起远嫁的么女,于是痛快应道:“上来吧,闺女,正好顺路。”
“哎,谢谢大伯。”
杨柳儿胡乱行了一礼就跳上了骡车,杨杏儿想埋怨她大胆,但到底跺跺脚也上了车。
有了代步的骡车,终于不必依靠两条腿了,杨柳儿很是欢喜,一边望着路旁泛着淡淡绿意的黄土坡,一边同老汉攀谈。
老汉姓周,家里就住在柳树沟南边的村子,家里的闺女嫁的好,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女婿欢喜来报喜,顺便带了这辆骡车算是孝顺岳丈的。
在甘陇这里,家家户户几乎都在温饱线上挣扎,马匹几乎看不到,若是有个驴子代步或干点杂活,那就是日子过得好的。周老汉得了这骡车当然是万般欢喜,这会听得杨柳儿问起,就打开了话匣子。
可末了却抱怨起来,“我这女婿也是个傻子,送这骡车也没什么大用,还不如给家里留几两银子呢。”
杨柳儿见周老汉眼角眉梢都是笑,就顺口应道:“周大伯,你家女婿可不是傻子啊,他这是给大伯送了条财路呢。您看,这十里八村的,每日都有人要进城,但走路实在辛苦,您每日赶着骡车跑上一趟,谁要搭车就收一两文钱,人家得了方便,您一月也有几百文进项,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等杨柳儿说完,周老汉就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哎呀,正好家里的地也不用我拾掇了,出来转转还有铜钱拿,真是天下第一的美事了。”末了又夸赞杨柳儿,“你这闺女真是聪明,是怎么想出这个好主意的?”
杨柳儿的眼珠转了转,有些后悔方才说话没注意,赶紧补救道:“我也是走累了,胡乱琢磨的。周大伯觉得好就赶紧把这生意张罗起来,以后我和阿姊再进城就轻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