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柳儿惦记魏春那事,也不敢真惹恼他,趁着家里人没看见,拉了他去杨诚的书房,又是倒茶又是拿点心的,把这位大少爷伺候好了这才兴致勃勃问了起来。
连君轩最喜欢杨柳儿围着他忙碌,喝了茶,吃了块酥脆小麻花才说道:“魏春的老爹是跟着我家老爷子上过战阵的,腿上留了伤,躺在床上十几年了。魏春的老娘死的早,但他自小聪明孝顺,老爷子就把他放到铺子里历练,后来他们父子又跟着我到这里,平日在安和堂做事,偶尔给我打个下手。老爷子早有话留下,准他们随时脱籍,自立门户,但魏叔念着老爷子的恩情,一直不肯,这次魏春为了你阿姊,这才找到我那里。”
杨柳儿越听越觉得满意,坐在椅子上兴奋的晃悠着小腿,又问道:“那他家里如何,不至于吃不上饭吧?有没有什么通房侍妾、交好的丫鬟,或者什么青梅竹马的表妹?”
连君轩听得直觉好笑,赶紧咽了口中的茶水,应道:“你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平日忙着伺候老爹都来不及了,哪有那个心思。”
此刻,杨柳儿的脑海里翻腾的都是诸多宅斗情节,听他这般笃定就忍不住撇了嘴,反驳道:“那可不见得,你又不是整日都同他在一起。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就是我们村头的刘二叔家里,前几日还有一个远房表妹来投靠,整日闹得鸡飞狗跳的。”
连君轩听得心里一动,试探地道:“怎么,你不喜欢男人纳妾?”
若杨柳儿是生在甘沛,长在甘沛,自然会觉得同一个年轻男子谈论这话题很是不妥,但她是古代嫩黄瓜装了现代的老芯啊,这会根本没这个意识,脱口就道:“当然了,凭什么女子只能嫁一个男人,男人就能三妻四妾啊。心里不平,当然就会生事惹祸。正头夫人想弄死小妾,小妾想拉下夫人,整日斗成一团,日子能过得舒坦才怪呢。”
“那若是有人保证不纳妾,你……愿意嫁吗?”连君轩鬼使神差就问了这么一句,手下紧紧捏着青花茶碗,神色很是紧张。
饶是杨柳儿再迟钝,这会也红了脸,慌忙跳下地,扯了个借口就跑了出去。
初冬的冷风很寒凉,但吹在杨柳儿脸上却没有半点用处,依旧烫手又热辣。
前世,她孤单单过了二十几年,大学时还有几个朋友,后来宅在家里就澈底封闭了。男女情爱对于她来说,始终都像雾里看花,有憧憬也有畏惧。连君轩待她不同,她不是没感觉到,但一来自己年纪还小,二来也多半把他当哥哥和朋友,原本还能骗骗自己多心了,但今日他这般问来问去,她是再也装不了鸵鸟了。
可连家那个高门大户,只要想一想她就觉得头疼,而连君轩虽然没有什么纨绔脾气,但实在算不得什么值得女子放心依靠一辈子的强悍男子,充其量是一个自卑又自傲的倔强少年……
“哎呀,不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杨柳儿伸手拍拍自己不争气的红脸蛋,索性把一切都扔到脑后,继续做回天真小丫头,跑去灶间挥舞刀铲去了。
今日她的心脏超负荷工作,正应该做些好吃的补补动力!
连君轩趴在门口望着身穿小红袄,如同一团火焰般的杨柳儿蹦跳着跑进灶间,心里是三分后悔七分轻松。今日说这些话实在有些太早了,但那日魏春冲到府里说有人来杨家提亲,他也是吓了一跳。
老爷子说的对,什么事只要看好了,就先下手为强,也许不是好时机,但总比被人摘了果子才后悔来的好。
第十八章 喜中秀才(1)
一夜冷风吹,第二日一早起来,杨柳儿就坐上连家的马车进城蹓跶.原本她对连君轩还有些别扭,但他却像是忘了昨晚之事,说笑一如往日,倒惹得她暗暗气恼,起了争胜之心。
山村的早晨是清冷的,路上极少见到骡车或行人,车厢内的连君轩和杨柳儿极“热络”的聊着天。你说山色好,我就说麦田俏,你说冬日凉爽,我就说夏日暖。
这一来一往,听得前边驾车的连强乐个不停,坏心的故意压过一块石头,颠得专心闹别扭的杨柳儿身子一歪,当下就栽到连君轩的怀里,让两人立刻红了脸。
杨柳儿略带尴尬的赶紧坐好,不时理头发、扯衣衫,连君轩也高声抱怨连强,“怎么赶车的,好好看路!”
连强闷闷应了一声,却越发朝着石块或者土坑使劲,杨柳儿被颠得左歪右倒,连君轩藉机直接把她拉身边坐着,一手环住她的肩膀。
看她还要挣扎,连君轩不由低声道:“别气了,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一听见这话,杨柳儿僵了下,也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便轻轻应了句,“好。”
马车里终于回归平静,连强贴在壁板上听了好几次,心里好奇的好似猫抓,可到底不敢再使坏,一路平安进了城门。
虽然天气凉了,街上的人少了,但烧鸡面铺子依旧热闹。
前几日杨志就看着后厨把面汤换成滚热的,热腾腾的端上一大碗,添两勺辣油,吃到肚子里就是再冷也不怕。
连君轩原想送了杨柳儿就回书院,不想杨诚却是在铺子里,杨家三兄妹加连君轩凑在一处,寒暄几句就去铺子后面的房间坐了,一杯茶还没喝完,杨诚就按捺不住兴奋说了原委。
原来先前因为皇帝病重而被拖延下来的科考终于要开始了,书院先生打算带着杨诚和连君轩两个去府城准备一月后的考试,若是一切顺利,两人博个秀才功名还不算难。
连家是军功发家,泽被几代子孙,代代锦衣玉食。对于功名二字,连君轩还不是那么在意,但不依靠老爷子的颜面,凭借自己的本事谋前程,他也很欢喜。
而杨家不同,世代农人,跳出龙门考取功名,绝对是光耀门楣的大事,所以杨志一听见这个消息,当即欢喜的大力拍打弟弟的后背。
杨柳儿也拍着手直道:“太好了,我二哥要做秀才了。我回去就找阿姊,一起给二哥准备行李!”
杨诚一听,赶紧拦着小妹,“我不缺衣衫,不必做新的了。再说还有三日就上路,也赶不及了。”
“二哥就别推辞了,这么冷的天上路,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连君轩在一旁听着他们兄妹说的热烈,再想想自家冷冰冰的大宅和毕恭毕敬的丫鬟仆役,忍不住心头泛酸,唉声叹气的道:“师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想要人准备行李,可惜……”话没说完,一口气就先叹了出来,模样很是可怜。
杨诚也知他家中情况,有心要小妹多准备一份,又怕小妹挨累,就有些犯难了。
倒是杨柳儿想起连君轩一路上都在做她的“靠垫”,有些心虚,就顺势道:“连大哥想要偷懒就直说好了,做什么为难我二哥?你那份我同阿姊也一起准备了,但你路上可要多照顾我二哥啊。”
“那是当然,我家里还有些厚料子,一会让人取来。”连君轩欢喜得眉眼都眯在一起,好似偷了小鸡的狐狸,看得杨志、杨诚都觉得自家好像吃了亏,但仔细琢磨又说不出个究竟,也就扔到一旁不理了。
杨诚最近被先生拘在书院苦读已是一月有余,突然回到家里,可把杨山乐坏了,待听说二儿子要去赶考,更是一迭声的嚷着要闺女多做好菜,多备厚实的袄子被褥。
杨柳儿姊妹煎炒烹炸,做了满满一桌的饭菜,杨山和杨田带着杨志、杨诚,还有连君轩一同吃喝说闲话,她俩则草草吃了一口就回屋忙开了。
连君轩送来的衣衫料子有四匹棉布,织得很厚实,颜色也正,姊妹俩就琢磨着给两人各做一套厚实的棉袍,外加一件连帽披风,内里挂上柔软的羊羔皮,既保暖挡风又不打眼,出门在外行走最合适。
另外还有两匹蜀锦、两匹柔软的三梭布,正好做被里被面,添上棉花就是被褥。天气渐渐冷了,路上小睡或者露宿都用的上,若还有剩下就做成棉比甲,暖着前胸后背又露着胳膊,平时动手写字都方便。
姊妹俩商量妥当,杨杏儿就急急动工了,杨柳儿只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计,大半时间都钻在灶间里琢磨路上的干粮。
如今已是落雪,不说滴水成冰,起码扔出去一块肉也能冻得结实,因此她琢磨许久才把干粮定了,冻饺子、汤圆和猪肉梅干菜的小烧饼,前两样馅料的可以做出很多种吃食,不管到哪里,只要烧锅热水就能吃得香喷喷、热呼呼,后者是饭菜混合,若能配上一锅热粥或者热汤就更美味了。
最主要的是,这三样吃食都极容易存放,不说路上七八日,就是到了府城,吃饭一时不可口也能换换味道。当然,除了这些,她还做了四样小菜,一起装在西瓜大小的白瓷盖罐里,但凡吃饭舀上几碟子就成了。
忙完这些她还嫌准备不足,又费了一晚功夫熬了一坛子肉汤,浓稠的几乎同肉冻一般。
舀上一勺子,添上几瓢水,配上一些切碎的干菜、腊肉,外加切片晒好的叶子面,煮上一锅也足以填饱肚子。
这些事说起来慢,但日子却是过得极快,这一日天色刚刚放亮,连强同另一个护卫连海,带着家安,赶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了杨家门外。
杨柳儿喊了家安和连强,把准备好的东西同两人仔细交代了,特别是家安,她还打开各个坛罐箱子,一一让他看个清楚。
杨山拍着二儿子的肩膀,嘴巴动了好几下,最后只嘱咐了一句,“天冷,别冻着了,早去早回。”虽然盼着光耀门楣,但疼爱儿子的心还是战胜了一切,他半字没提功名,就是不愿二儿子心思太重,反倒对身子不好。
杨诚怎会不知父亲所想,跪倒磕了头,就是连君轩也在一旁躬身行礼。
杨山想起他家里无人相送,倒是多说了几句,“出门在外,你们互相照料着,别惹祸,但也别让人欺负了。早去早回,要听先生的话,若是考得顺利自然好,若是不好也别上火,以后再考就是。”
这话让连君轩听得心暖,赶紧应是。末了望向忙碌的杨柳儿,眼里闪过一抹不舍。
杨柳儿似心有所感,扭头冲着他灿烂一笑,脸颊上的酒窝深陷,“连大哥,路上不许欺负我二哥啊。还有,状元一定是我二哥的!”
状元是要进京殿试才能取得,这次府城之行顶多是谋个秀才身分,就是累死也考不到状元,所以一听到这话,不只连君轩,就是杨诚都是笑个不停,反而冲淡了浓浓的离愁。
杨诚惦记还要去书院接先生,于是催着赶路,众人又说了几句话,一辆马车装了行李,一辆马车坐了人,就匆匆出了村子。
杨家人一直送到路口,望着马车没了影子才回家去。
不提杨家人如何一边惦记一边照旧过日子,只说连君轩和杨诚接了先生,一共三辆马车往府城去。
原本走的时候天色还好,不想下午就落了雪,眼见雪越来越大,紧赶慢赶还是没抵达投宿的镇子,天黑之时就在一座破庙里落了脚。
杨诚和连君轩的先生姓史,为人正派,但一辈子读书,难免有些迂腐,随身跟着伺候的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仆,不知他是心里没成算,还是存了历练两个弟子的心思,凡事都不出声,只凭连君轩和杨诚张罗。
原本他见夜宿破庙,两人许会着急慌乱。不曾想,马车刚在庙外停下,连强和连海卸车,家安就不知在哪里抽出个扫帚,一个箭步冲进庙里,不一会,大殿就打扫干净了。
连强跳起扯开车顶的棕绳,眨眼就卸了很多东西下来。崭新的草席、厚实的棉垫子,怪模怪样的铁架子,甚至还有一大捆劈砍的整整齐齐的木头板子,待点起火堆,扣上铁架子,家安就拎着铜壶烧热水泡茶。
史先生坐在软乎乎的棉垫子上,手里捧着青花白瓷茶碗,一时间还有些恍惚。难道他犯了癔症,这不是在破庙,而是在书院里喝茶赏景?
杨诚和连君轩两人早把史先生的神色看在眼里,忍不住相视一笑,那模样如同戏弄了大人的小孩子一般得意骄傲。
家安也是存心显摆,撤了茶壶就在火堆上架了双耳铜锅,不一会就煮了半锅饺子,接着在棉垫子的空处摆好折迭小桌子,盛好小菜、装好饺子就请主子们开饭了。
史先生放下茶碗,一扫桌面,三盘子白胖水灵的饺子,热腾腾散着诱人的香气,旁边还有四只小碟子,分别装了芹菜花生米、卤百叶丝、香辣豆干、酸豆角炒肉末,翠绿、金黄、红艳三色掺杂,分外惹人垂涎。
他琢磨着是不是要训诫弟子几句,出门在外还这般奢靡,实在太过注重享乐了,不是苦读之道啊。可惜双手却不听他的使唤,嘴巴一张就塞进一颗饺子,牙齿皎合间,鲜香油润的滋味让他再也没空闲端架子。
“罢了,还是吃过饭再说吧。”史先生暗暗叹气,到底没法抵抗自己肚里的馋虫。
结果吃了饭,火堆被移走,铺上垫子和厚被褥,被窝里暖的同家里一样,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直到入梦了也没记起要说什么。
之后一路上,白粥配酥饼,骨汤小面片,香甜小汤圆,一日三顿吃下来,直到进了府城找客栈落脚,史先生也没找到机会“摆威风”,最后只能早出晚归寻同年好友请酒,替两个弟子打通关节。
没办法,吃人家的……嘴软啊!
第十八章 喜中秀才(2)
北风刮得一日冷似一日,田里的麦子已经盖着雪被安然睡去了,寻常日子,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柳树沟里,家家户户都开始猫了冬,男人们做些小活计,婆娘们则聚在某家大炕上做针线、说闲话,偶尔举着鞋底子敲打两下淘气的娃子。
杨山上了两次山,见收获少,家里又不急着用银钱,反倒是大儿子铺子里每日都有进项,于是也收了弓箭柴刀,带着杨田出门去蹓跶几圈,偶尔让杨柳儿姊妹炒几个菜,寻三五个交好的村人回家来喝碗老酒、吹吹牛,日子过得倒也快。
当杨柳儿无聊的把钱匣子里的铜钱清点了几十次后,杨诚和连君轩终于回来了。
这一日杨志正在铺里同几个熟客说笑,突然见自家二弟归来,喜得立刻迎了出去。他也是个精明圆滑的,先前听弟弟隐隐说过,书院里的读书郎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适合去考秀才的只有他们两人。明白内情的人自然不会说什么,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还不知道要扯出些什么闲话,所以在弟弟的秀才功名没有牢牢戴在头上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多嘴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