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诚喘了几口气,递上手里的篮子,笑道:“我挖了些野菜,一会焯水拌一下,给小妹开开胃。”
杨杏儿扫了半篮子嫩绿的野菜,这才后知后觉的惊呼道:“阿爹、二哥,你们上山了!这怎么成,万一迷路了……”
杨诚飞快望了懵懂的小妹一眼,一边给大妹使眼色,一边含糊应道:“我和阿爹就在山下转转,哪里敢上山?小妹饿了吧,赶紧进屋做饭去。”
一旁的杨山则憨笑着搓搓手,假装没有看到大女儿不赞同的目光。
杨柳儿有些疑惑,但这会满脑子都是兔子肉和炝拌山野菜,也就没有多想。
杨杏儿原本想自己动手准备晚饭,杨柳儿却闹着要帮忙,无可奈何之下就把野菜交给她折腾,想着就算她搞砸了,至多再加些盐当咸菜吃就是了,可没想到她的手艺却出乎全家意料的好。
一盘山野菜焯过水,拌了盐、糖霜和陈醋,又鲜又爽口,衬得平日总吃的杂粮粥都好似香浓了三分。
杨山和杨诚都是男人,心粗没有多想,杨杏儿却是左一眼右一眼打量着杨柳儿,心里很是疑惑。娘亲在世的时候对小妹多有娇惯,连针线和厨活都不曾让小妹上手,她怎么不知道小妹什么时候会做吃食了?
杨柳儿被杨杏儿看得心虚,但又不好解释,只能低头猛啃兔肉,偶尔还讨好的给父兄姊姊挟上一块,惹得全家人都是笑呵呵的。
吃饱喝足,夜色也浓得堪比墨汁,杨杏儿在灶间忙活,杨柳儿则围着自家院子转悠,不时伸手蹭蹭身上的粗布衣衫,感觉很是不自在。
杨诚见了就上前问道,“小妹,怎么了,可是身上还不爽利?”
杨柳儿摇摇头,有些尴尬的应道:“二哥,我想洗洗澡,躺了好几日,身上都臭了。”
“洗澡?”杨诚脸上闪过一抹为难之色,但转而还是应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打水,一会就回来。”
“哎,谢谢二哥,二哥最疼我了。”杨柳儿笑嘻嘻的抱着杨诚的胳膊摇了摇,杨诚许是从未同妹妹如此亲近过,立时红了脸,拎起院角的水桶和扁担就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杨柳儿完全不觉得自己一个大龄宅女装嫩有什么不对,乐颠颠的跑回屋子去找换洗衣服,末了坐在门槛上等着二哥回来,可她等了又等,依旧没听见院外有动静,便有些急了。
正巧杨杏儿从灶间出来,就问道:“阿姊,家里怎么不打口井啊?二哥跑出去打水,不知道远不远,半晌了还没回来。”
“什么?”杨杏儿大惊,问道:“二哥去打水了?”
“是啊。”杨柳儿不知这其中有什么不妥,愣愣地道:“我想要洗澡,二哥就帮我打水去了。”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杨杏儿急得跺脚,末了撒腿就往院外跑。
杨柳儿吓得缩了脖子,赶紧在脑中翻找“记忆词典”,结果这一找也是变了脸色。
原来这个甘陇省府在大宇王朝里是有名的干旱之地,年景好时,能得大半粮食,农人们勉强混个饱腹,若是赶上年景不好,那几乎就是路有饿死骨,而杨家所在的甘沛县城前些年发现了铁矿、铜矿,朝廷派了大军,召集百姓大量开采。
结果树砍了、草烧了,大山挖了一座又一座,几十年下来,环境破坏殆尽,干旱更严重,裸露在外的地皮被狂风一吹,几乎常年都是黄沙漫天,男女老幼如果头上不包块头巾,出去走一圈,回来头上都能甩下两斤沙土。
去年干旱特别严重,柳树沟里的四口公用水井干涸了三口,只剩村头一口还有些活水,所以村里的老人们就聚在一处商量出一个办法,规定每家每户不管有多少人,一日只允许打两桶水,多余一滴都不能用,以保证最后一口水井不会枯竭,若是谁犯了规矩,就要在全村人面前打板子,绑在村口示众三日。
杨家是外来户,虽然这十几年也算站稳脚跟了,但多少还是缺些底气,如今杨诚半夜跑去偷水,若是被抓住,不必说,定然逃不掉惩罚。
杨柳儿越想越着急,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原本就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怎么又连累二哥冒险,真是太不应该了,好在,她没等多久,一会杨杏儿就挑着两桶水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杨诚。
杨柳儿看见了,立刻跑过去,抓着杨诚的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杨诚还以为小妹担心他的脚,赶紧解释道:“我没事,回来路上差点被刘嫂子看见,我一慌就崴了脚。”
杨杏儿原本还想埋怨小妹几句,但瞧着她自责的神色就把话收了回去,提着水桶去了灶间。
一捆干草烧完,大锅里的水也变得温热。杨诚借口请父亲帮忙擦药酒,父子俩去了上窑,留下杨柳儿姊妹俩严严实实关了院门,在灶间里痛快洗澡。
杨柳儿虽然心里愧疚,但见到冒着热气的清水,身上像长了刺一样,恨不得立刻就跳进去,杨杏儿看得好笑,赶紧帮她脱了衣衫,末了又扯了个丝瓜瓢子替她搓背,让杨柳儿幸福的想大喊出声。
身为一个宅女,若美食是杨柳儿第一爱好,那洗澡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二爱好了,偏偏她穿来的这个时空贫困又缺水,她这两大爱好注定要暂时雪藏了。
“怎么还叹气,你这丫头真不知足。”杨杏儿嘴里嗔怪小妹,手下却很温柔,眼里隐隐有些羡慕之色。
杨柳儿不是笨蛋,立刻猜出姊姊怕是也想洗澡的,她赶紧歇了多泡一会的心思,洗好了就跳出了大木盆。
“还没洗好,怎么就出来了?”杨杏儿刚刚问出口,就被杨柳儿扒了棉袄,推到木盆前。
杨柳儿套了棉袄就笑嘻嘻抄起丝瓜瓢子,示意姊姊赶紧坐进去,“阿姊,你也洗洗,我给你搓背。”
杨杏儿犹豫了一瞬,但到底没有抵抗住热水的诱惑,待一坐进去,立时就舒坦的嚷道:“真是太舒服了,上次洗澡还是过年时候呢。本来还以为再洗要等到下雨,没想到你这丫头闹着二哥去偷水,阿姊跟你沾光了。”
杨柳儿一边嘿嘿傻笑,手下也忙碌着,可心里却在哀嚎,一年洗两次澡,这真是要命。不成,她说什么也要想办法带着家人发家致富,不为别的,就为了吃饱肚子、天天洗澡!
“阿姊,你和二哥还有阿爹对我真好。以后我要赚很多银子,让你们过好日子,顿顿吃肉,随便用水!”
杨杏儿撩水洗脸,听到小妹这么说也没当真,随口应道:“你是小妹,我们对你好都是应该的。”末了许是想起过世的娘亲,她又道:“其实阿娘最疼你,可惜她去的早,后日就是阿娘的七七,你到时候多磕两个头,让她知道你病好了,省得惦记。”
“好的,阿姊。”
姊妹俩说着闲话,洗完澡就互相帮忙洗了长发,最后实在不舍得倒水,又洗了几件衣衫,这一番折腾下来,足足到半夜才拾掇好,去睡觉。
第二章 立志要发家(1)
许是洗了澡,身上舒坦许多,杨柳儿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自然又被姊姊笑了几句。
此时杨山早领着儿子去田里干活了,杨家没有养牲口,农田只能靠人力一点一点拾掇,所以要比村里其他人家早很多。
杨柳儿本想帮姊姊做些活计,但杨杏儿却是不准,生怕小妹再累出什么毛病,坚持一个人打扫窑洞内外,末了又捧出一叠黄草纸,慢慢折着金元宝。
杨柳儿搬了把小板凳坐在一边晒着太阳,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迅速发家致富。但前世写的那些小说多是纸上谈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杨家没存银、没手艺、没资源,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没什么好主意。
杨杏儿忙了一会,扭头见杨柳儿眉头紧皱,还以为她又不舒坦,就劝她回窑洞里躺着,杨柳儿却喜欢晒着这样的太阳,这种初春的天气,窑洞里没有生火,实在不如外面暖和。
姊妹俩正说着话,院外却有一个人推着独轮车走过来。杨杏儿眼尖,几乎是跑着去开门,招呼道:“二舅,你怎么来了?外祖母和舅娘身子可都好?”
陈家二舅同杨山一般年纪,身形稍显瘦削,但浓眉大眼、脸庞红润,给人很是粗犷豪爽的感觉。他哈哈一笑,应道:“都好都好。你阿爹呢,下地了?”
杨杏儿迎了舅舅进来,一边张罗着烧水泡茶,一边还急着去田里找父亲,但一个人总不能分两半,杨柳儿同舅舅不熟,就主动接了去田里找人的任务。
陈二舅眼见最小的外甥女跑出院子,不但没怪罪她没上前说话,反倒一脸欢喜,“先前还惦记柳丫头的病,这会看着倒好利索了。”
杨杏儿笑着洗茶碗,应道:“小妹这病是好了,可又添了个挑嘴的毛病,差点没把自己饿死。多亏外祖母先前给捎来的几斤细面,要不然二舅今日就看不到她了。”
陈二舅蹲在灶间门外,叹气道:“你娘最疼柳丫头,到底有些娇惯了。不过也是家里日子不好,孩子想吃个白面馒头都难。”
这话说的杨杏儿不好接,赶紧忙着烧水泡茶,待茶水泡好,杨山也带着杨柳儿和杨诚回来了。
陈家从来待杨家亲厚,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末了,杨山和陈二舅端着茶碗,蹲在院子里说起明日的烧七。
“七七是个大日子,不好没个像样的供品,家里还有几斤细面,我都拿来了。还捎了半袋子芽麦面,虽说也不是多好吃,但总比杂粮团子强,给娃们擀碗面条吃吧。”陈二舅指了指独轮车上的袋子,说的很是诚恳。
杨山一听赶紧推辞,“这可不成,开春时候谁家粮食都不富裕。过几日,山上野菜就能吃了,总饿不到肚子。”
陈二舅一听这话,一把抓住杨山的胳膊,急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打算进迷雾山?这可不成,就是饿死也不能进山。你忘了我们村里的孙老五了,如今还吓得晚上不敢出门呢,你可不能犯傻!”
杨山想起五年前传遍周边十里八乡的鬼打墙,也是有些发怵,想了想就应道:“我就是在山下转转,不敢进去。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冒险,我家里还有四个娃呢。”
“这就好。”陈二舅许是也想起妹夫不是鲁莽的人,松开手喝了一口茶水,又继续劝他,“柳儿她娘的百日祭你也不用犯愁,我和大哥要去城里做活,到时候工钱分出一些,总能把酒席办得体面。柳儿她娘活着时候没有享福,死后总要帮她长长颜面。”
一听见这话,杨山点点头,脸上苦涩却更浓。他同陈氏少年夫妻,当年又一同从本家分出来。陈氏不愿外人说他依靠岳家生活,就在这柳树沟落了脚,风风雨雨挣扎过来,其间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若是条件允许,他恨不得给陈氏风光大葬,但陈氏一病就花光了家里的存银,小女儿又接着病倒,好不容易借了银钱抓药才算熬过来,如今家里真的是穷得叮当响,他有心不要舅兄帮扶,却扛不着现实的无奈与残酷。
“还有两个月呢,到时候再说吧。田里活计忙完,我也进城找点活计做。”
杨柳儿趴在灶间门口听着父亲和舅舅闲聊,忍不住回身问杨杏儿,“阿姊,娘的百日祭,家里要大办酒席吗?”
杨杏儿手里正拿着抹布擦灶台,闻言就停了手,扭头瞧着小妹的模样,自觉她病愈以后好似懂事许多,就斟酌着把家里的困难提了提。
“咱家这里本就有百日祭摆酒席谢客的规矩,一般人家都是摆一日流水席,做两百碗臊子面就成了。但先前老宅那边派大伯娘来说了,要阿爹摆八大碗的酒席。”说到这里,杨杏儿有些恼,抱怨道:“老宅那边,这些年除了催着阿爹送养老粮食就没见过人影。这次跳出来说咱娘不容易、要给娘挣体面,其实还不是他们想跟着沾光,顺便再混些好吃好喝的,兴许吃饱喝足后还要挑一堆毛病呢。真不愿意他们来!”
杨杏儿摔打着手里的抹布,显见是对这老宅的人半点都不待见。
杨柳儿听了,静下心翻找记忆词典,末了也是偷偷吐了舌头。怪不得姊姊会有如此态度,在原主的记忆里,她同样对老宅的人没有好印象。
杨家祖父祖母是土生土长的甘陇人,住在西边十里外的牛头村,祖父有些沉默寡言,祖母就是典型的吝啬鬼,尖酸刻薄。大伯务农却好吃懒做,二伯据说在县城做些小买卖,实际就是走街串巷的二流子,属于见钱眼开的代表人物;四叔农忙下地,农闲进城做杂活,倒是个勤恳又倔强的脾气,至于两个伯娘……
杨柳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自提醒自己,娘亲百日祭的时候一定要把家里的贵重物件藏起来,省得两个伯娘“错拿”回老宅去。
杨杏儿没听见杨柳儿应声,还暗怪自己多嘴,说这些做什么,平白让小妹跟着犯愁。
不想杨柳儿却说:“阿姊你别担心,先前阿娘最疼我,她的百日祭,我一定想办法赚银子,把酒席办得风风光光。”
杨杏儿一听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并没有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敷衍道:“好,阿娘知道你有这片孝心就好了。你呀,养好身子最重要。”
见到姊姊这副不信任的模样,杨柳儿有些泄气,心里不禁埋怨这身子的原主实在是个不争气的,农家女孩硬是养出一身娇气,难怪连姊姊都不信任她。没办法,只能以后一点一点慢慢在家人心里建立她的威信了。
陈二舅家里也有活计,不过坐了大半时辰就要回去。
杨家人送他到门口,这粗豪的西北汉子弯下身子,摸了摸杨柳儿的头,末了红着眼眶走了,惹得杨柳儿心里也酸酸的,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句,“二舅舅,你可常来看我啊。”
“哎,回吧,过几日我再来。”陈二舅许是不愿众人看到他抹眼泪,头也没回的挥挥手就大步走远了。
隔天便是陈氏的烧七了,杨杏儿早早就爬起来,忙碌着拾掇供品和纸钱,又要熬杂粮粥做早饭,杨柳儿不好躺着偷懒,套上袄裤也跟了出去,可一踏出门,清晨尚且冷冽的春风吹得她激灵灵打了寒颤,正好被杨诚看见,二话不说又把她撵回房里去。
待得日头升起,整个柳树沟也变得喧闹起来,鸡鸣狗吠、孩童吵嚷,很是鲜活有趣。
杨家人吃了早饭,坐在堂屋里等了好久,末了杨山起身道:“你们大哥怕是铺子里走不开,咱们先去坟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