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平安无事。”他笑容满面地回答。
“没事就好。”婉瑛全身一软,跌坐在座椅上。
小菊连忙递上泡好的香茗。“夫人还是先坐下来歇会儿、喝口茶,相信将军很快就会回府了。”
“不过这场火也烧得太大了,可知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得知秦凤戈安然无恙之后,她才有心思想其他的事,于是又问。
大管事拱手回道:“听说是宫女在半夜煮食,未把炉灶上的火完全熄灭,才会导致失火,皇上因而龙颜大怒。”
问题若真出在炉灶上,就不完全是人为疏失,也有可能是意外,不过这也是婉瑛个人的看法,决定等秦凤戈回来再问个清楚。
婉瑛心里这么想着,便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目光不由得又移到站在眼前的大管事身上,脑海中不期然地又浮现当日他和彩霞在备弄说话的情景,两人暧昧的神情和心虚的反应,直到今日,还是让她耿耿于怀。
她也私下跟其他奴仆打听过,这位大管事很有人缘,跟府里每个人都相处融洽,只要有事相求,多半都会帮忙,不像二管事,就显得不近人情。这一刻不禁仔细端详这名待人和善、处事圆滑的中年男子,在那张笑脸后面,真正的表情又是什么?是否真的表里如一?
身为将军府的大管事,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座府第的地形,还有巡逻路线和时间,以及所有人的生活习惯,要说到嫌疑,也是最大的,可是犯罪动机呢?找不到犯罪动机,就没有理由怀疑对方。
“大管事跟彩霞似乎走得很近?”婉瑛试探他的反应。
大管事佯叹了口气。“夫人有所不知,自从小少爷的生母过世,彩霞始终无法走出悲伤,便经常跟小的倾吐心情,就好比那一天,夫人无意间撞见我和她在说话,当时小的便是在劝她人死不能复生,千万要想开一点,也因此跟她走得近些。”
“看来彩霞对大管事十分信赖。”尽管直觉不能当作证据,可是心里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他并没有说真话。
他不禁笑得苦涩。“因为小的也曾经失去最重要的人,所以能够理解彩霞的心情,会耐着性子安慰她,才会特别得到信赖。”
“原来是这样……”婉瑛听他说这番话的口吻,又不像装的,实在很难判断真假。“只不过杀害彩霞的凶手至今尚未抓到,总是令人担忧。”
大管事面露哀凄之色。“小的一定会找出凶手,让彩霞能够死而瞑目。”
“彩霞若地下有知,也希望能帮助咱们早日抓到凶手。”眼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婉瑛不禁大为气馁。
“夫人说得是。”说完,大管事便推说还有事,先退下了。
“夫人要不要回房去歇会儿,或是吃点东西?夫人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两口饭菜,这样会饿坏身子的。”春香的话把婉瑛的思绪又拉回来。
“就算一、两顿没吃,也不会有事的,我没那么娇弱。”婉瑛不禁失笑。“再说没见到将军回来,心里总是不踏实,还是再等一下好了。”
春香也不敢勉强,便回了声是。
现在的婉瑛终于能够体会母亲的心情,每每听到父亲又外出执勤,虽然嘴巴上不说,心里一定忐忑不安,总要盼到丈夫踏进家门才能放心,不过母亲还是全心全意的支援,从来不曾要求丈夫辞掉警察工作,真的很伟大。
婉瑛相信自己也可以办到。
就这样,一直到酉时都过了大半,屋内的烛火也都点上了,没过一会儿,奶娘抱着哭闹不休非要找娘的砚哥儿来到小花厅,当他窝在婉瑛的怀中,达到自己的目的,才不再闹别扭。
“娘不是说过不可以任性,要听话吗?”她板起脸蛋,该骂的时候选是要凶个两句。
砚哥儿垂下小脑袋,表示反省。
“不是会哭会吵的小孩就有糖吃,知不知道?”婉瑛用眼神和口气让他了解自己真的生气了。
尽管听不太懂,不过婉瑛的态度已经让砚哥儿确切明白自己错了。
“娘……”他开始撒娇讨饶,直往婉瑛怀里钻去。
婉瑛伸手抬起泪痕斑斑的小小脸蛋,要孩子看着她。“只要不顺你的意就耍脾气,这是不对的,下次再这样,娘就要处罚你了,有没有听到?”
他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小脑袋。“砚哥儿听到了。”
“这样才对。”她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说。
见娘不再生气了,砚哥儿才露齿笑了开怀,满足地偎在婉瑛胸前,没过多久,便打起呵欠。
“要不要回房去睡?”婉瑛拍哄地问。
砚哥儿用力摇头。“不要……我要在这里陪娘……”
“好吧,咱们就一起等你爹回来。”她笑说。
话声方落,厅外便传来奴才急促的奔跑以及呼喊声。
“……夫人!不好了……”
她才抬头望向厅口,就见前来报讯的奴才神色慌张地冲进来,还没开口,对方已经先行禀报了。
“将军受伤了!”
婉瑛霎时浑身冻结,僵在座椅上,全身无法动弹。
“娘……”砚哥儿的痛呼把她的神智拉回来。
她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双手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力道,把砚哥儿给抱疼了。“对不起,娘不是故意弄疼你的……没事了、没事了……”这句“没事了”似乎也在安抚自己,秦凤戈只是受伤,并没有生命危险。
奶娘连忙伸手接过。“夫人,把小少爷交给我吧。”
“你先把砚哥儿带回房去。”婉瑛将孩子交给奶娘,赶紧站起身,焦灼地询问前来通报的奴才。“将军呢?还在宫里吗?”
奴才伸手指着外头。“皇上命人把将军送回府了……”
还没把话听完,婉瑛一手提着裙摆,顾不得当家主母的形象,已经夺门而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的丈夫需要她。
她必须尽快赶到他身边……
只要人还活着,无论伤得有多严重,她都会陪他度过。
这个想法支持着婉瑛,让她得以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数名宫中侍卫抬着受伤的秦凤戈,在二管事的引领下一路跨进院落,而奉了圣旨跟来的王太医,则是抱着药箱,气喘吁吁地紧随在后头。
“将军!”婉瑛脚步未曾停歇的奔到用两支承杠、中间撑着粗麻布的担架旁,直到夫妻四目相对,嗓音不禁哽咽了。
秦凤戈抬起右手。“我没事……”
“伤到哪儿了?”她一面握住丈夫的手,一面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虽然脸色苍白,不过意识还算清楚,只有左脚的裤管卷高,小腿上敷了膏药,最后用夹板固定在两侧,喉头一紧。“是怎么发生的?”
待侍卫将担架抬进寝房,再将秦凤戈移到床上,他才有空回答问题。
“火势扑灭之后,大伙儿忙着收拾善后,我也正在调查失火原因,突然屋顶坍塌下来,一时之间躲避不及,左脚被倒下的重物给压个正着……”他用力喘了口气,神情显得相当疲惫。“幸好其他人伤势也不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想像着当时的惊险,她不敢闭眼,就怕眼泪会掉下来。“那真是太好了。”
“只是伤了骨头罢了,别担心……”秦凤戈眼皮半合,重复地喃道。
婉瑛吸了吸气,将恐惧和焦虑都藏在心底,不让它们表露在脸上。“累的话就睡一下,不要太逞强。”
这句话像是解除秦凤戈的武装,肌肉放松之后,马上失去意识,整个人立刻昏睡过去。
而在夫妻俩说话之际,二管事已经送走侍卫,并命奴才烧热水,好为全身灰烬脏乱的主子擦洗更衣。
“将军的伤势严不严重?”婉瑛把泪水眨回去,起身询问王太医。
王太医先将药箱搁在几上,拱起双手。“将军洪福齐天,只有左脚小腿的骨头稍微裂开,方才在宫里,下官已经先行将伤处对正,也覆上外敷膏药,以及搭配针灸,并予以固定,只要每日再服用活血化瘀、通络止痛、接骨续损的汤药,约莫三个月就可康复。”
“真的吗?”婉瑛感觉自己的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了。
“是。”王太医又列出需要注意的事项,好帮助病人早日痊愈。“不过将军暂时还不能下地……”
她认真地聆听,一一记在脑中。“请问太医,是否要帮将军打上石膏,骨头会比较快愈合?”因为之前有位朋友右手骨折住院,还曾在对方的石膏上签名留念,才这么问。
“打上石膏?”他听得一头雾水。
婉瑛也不禁愣了下,看来她的问题不属于中医正骨传统医疗。“那么多久可以开始复健?”
“复健?”王太医没听过这个名词,满脸疑惑。
“就当我没说。”婉瑛不再多言,决定私下再跟六安堂的区大夫请教,西医应该会比较清楚。“多谢太医,有劳你走这一趟。”
“不敢,这是下官应该做的,就连皇上也很关心,原本还希望将军今晚能留在宫里歇息,以免因为搬动而影响到伤势,不过将军坚持要回府,就是怕夫人会担心……”最后,王太医又抱起药箱,躬了个身。“待会儿太医署会派人将抓好的药送来,按时煎来喝便可,下官过两天再来帮将军换药,今天就先告辞了。”
于是,婉瑛便让二管事亲自送王太医出去。
接下来,奴才送了两盆热水进房,她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帮丈夫做一些简单的擦洗,再换上干净的衣物。
直到所有的人都退出寝房,婉瑛才有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再次确认丈夫就在眼前,还好好的活着,并没有失去他。
“没事……他就在这儿……”她的指腹缓缓地滑过秦凤戈的脸庞,可以感受到丈夫的体温,还有鼻息,揪紧的胸口这才徐徐地松下,也感谢老天爷的仁慈,没有让不好的事发生在两人身上。
他们还有好多年要一起共度,不能现在就把他们分开。
她将面颊贴在丈夫的胸口,随着秦凤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吁了好长一口气。“一切都会没事的……”
即便要她当个贤妻良母,从今以后,守着这座小小的天地,放弃曾有的理想和抱负,婉瑛也愿意,只要她的丈夫能够平安无事。
第24章(2)
而秦凤戈受伤一事,自然也惊动秦府。
当晚,老太君便在两名媳妇的陪同之下赶来探望长孙,不过秦凤戈刚喝下汤药,又昏昏沉沉地睡着,没能说上半句话,便坐在床头频频拭泪。
“……这段日子你就辛苦些,要好生的照顾他。”林氏朝婉瑛叮咛。“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婉瑛小心地应对,可不想让人抓到话柄。“多谢二婶,照顾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事,一点都不辛苦。”
“那就好。”林氏这一关好过,江氏就不同了。
江氏有些夸张地叹口气。“真是老天爷保佑,凤哥儿这回伤得不重,否则你这媳妇儿才刚进门不到半年就出事,人家会在背后怎么说。”
虽然这番话听得刺耳,婉瑛还是忍了下来。“三婶说得是。”
“才进门没多久,又是被人打昏、府里还有婢女被杀,可真是晦气,该不会是你和凤哥儿的八字真的不合?”江氏就是看她不顺眼,便把丈夫的小妾又生了个儿子的怨气和妒意,全都出在婉瑛身上。“毕竟户口上写的是当年捡到你的日子,并不是真正的生辰八字,说不定……”
说到这儿,就这么打住,故意留个尾巴,江氏为的就是等婆婆的反应。
老太君果真把话听进去了。“说不定什么?”
“婆婆,这可不是我在乱说,克夫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万一真是那样,可怎么办才好……”江氏假惺惺地叹道。“真是令人担心。”
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婉瑛在心中骂道。
“克夫?”婉瑛实在吞不下这口气,就算会挨骂,也要还以颜色。“三婶是在诅咒我的丈夫早死吗?”
没料到她竟敢当着长辈的面顶嘴,江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我……我……何时这么说来着?”
“三婶身为长辈,还是多留一点口德,否则我这个晚辈可不会善罢干休。”婉瑛知晓一味地容忍,不可能让对方闭嘴,再不硬起来,可真会让人瞧扁了。
江氏脸色更加铁青。“你……”
“别说了。”身旁的林氏猛使眼色。
老太君横睨一眼。“说够了吗?”虽然不喜欢这个身分低下的孙媳妇,可是事关长孙,也不想听到有人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婆婆,我……”江氏想为自己辩解,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最后在老太君的瞪视之下,悻悻然地闭上嘴巴。
又不舍的看了下病床上的孙子,老太君才终于用正眼望向婉瑛。“这回全多亏了祖宗保佑,才让凤哥儿只受了一点轻伤,不过在照料上可千万别大意,要是骨头长得不好,将来影响到行走,我可就要唯你是问。”
婉瑛半垂螓首。“孙媳妇明白。”
“砚哥儿呢?”她想顺便看看宝贝曾孙子。
“已经让奶娘哄睡了。”婉瑛说。
见不到砚哥儿,老太君难免有些失望,只好改天再看。“那咱们就先回去了,凤哥儿若有任何状况,随时派人来知会一声。”
吩咐完了,老太君又带着林氏和江氏离去了。
直到送走她们,婉瑛才松了一大口气,庆幸老太君没在这个节骨眼上挑她的毛病,现在她可没心情应付,难保不会气到跟对方翻脸。
“我也不想跟长辈一般见识,因为最后吃亏的还是我……”目无尊长的罪名她可担不起。“算了!只要她们别再来找我麻烦就好。”
她坐在床沿,嘴里咕哝着说。
“夫人还是快把晚膳吃了,奴婢已经重新热过,别又凉了。”春香一再催促,才让婉瑛勉为其难地吃下了半碗。
这时,小菊推门进房。“隔壁寝房已经整理好了,夫人暂时就在那儿歇息,这儿就让奴婢们来。”
“我要亲自照顾将军,当他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能看到我,半夜醒来,知道我随时在他身边,并不是孤单一人,才能安心静养,所以帮我在床边打个地铺,今晚我睡在这儿就可以了。”生病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陪伴,他们又是夫妻,婉瑛自然当仁不让。
这个决定连丫鬟们都不禁大受感动。
“是,夫人。”她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翌日一早。
秦凤戈看着小心翼翼地帮他打理一切,不怕脏也不怕累的妻子,忙到都满头大汗,还是坚持自己来,既窝心又动容。
“左脚千万不能移动,别用力……慢慢来……”婉瑛先将他扶起身,再让丫鬟再去拿了床被子,折好之后,用来支撑背部。
待秦凤戈坐稳了,她又再次确认左脚的夹板是否牢固,才把早膳端过来。“我来喂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