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话代表什么意思,但他就是不喜欢她此刻脸上那种释然的神情。
回答他的是另一抹嫣然的笑,那笑里瞧不出一丝情绪。
「我认输!」
出乎他意料的,向来骄傲的她竟然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虽然离三个月的时间还很久,但她不想再陷在这种不安的情绪中,既然他的冷漠如此明显,那么她的努力在他和旁人眼中看来,也只是可笑。
与其被人当成小丑嘲笑,她还不如大方点承认自己的魅力不足。
想开这点,古月奴整个人顿时开朗起来。
他只是不爱她罢了!承认这个并不可耻,不是吗?
她可是堂堂的古家大小姐,不愁没人爱的。
「我明天会向你大哥提出退亲一事,并将所有信物和婚约书归还,你可以放心了。」
听到她的话,他应该要释然的,应该要开心的,可是此时此刻的他,不但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感觉,心中反而还泛起一股莫名其妙的不悦。
在那放荡的一吻之后,她却选择了放弃,为什么?
「为什么?」近乎质问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不只是古月奴,就连慕撼城都惊讶于自己的激动。
「呵呵!」银铃似的笑声里,有着面对慕撼城时从未有过的轻松,偏首望着他,她忍不住调侃地说道:「我想要放弃,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干么还来质问我?」
「妳既然想要放弃,那刚刚……刚刚……」罕见的,他竟然口吃起来,连说了几次的「刚刚」还是无法接着说下去。
难得的坏心眼,古月奴其实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却故意不说,只是等着看他那逐渐泛红的脸颊。
若是撇开他的粗鲁和不喜欢她,他真的还满可爱的。
一个会脸红的大男人!
深呼吸、深呼吸……刀里来、火里去都没在怕,不过是区区一句话有啥好怕的。
慕撼城望着她的笑颜,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开口说道:「既然妳决定要放弃,那妳刚刚干么要吻我?」
「那不过是一股冲动,看看能不能塞住你的臭嘴!」古月奴冷哼一声,决定放弃了,也就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然而那一吻的意义其实并不如她说的那么简单。
可要她在他面前承认,门儿都没有。
「妳—」这女人简直就不像是女人,竟然凭着一股冲动就吻他,而他竟然还该死的觉得她的吻挺诱人的!
那她是不是也同样轻率的吻过其他的男人?
不该在意的呵!
但一股呛人的酸意就这么硬生生的从心间窜上脑门,想也没想的,他冲口说道:「妳一向都这么随便吗?」
「那不关你的事。」气死人不偿命似的,古月奴硬是满不在乎的应了他这句话,不愿再为他所伤。「不过,你说对了!」
就算她在他的心里是不值一哂的人,他也毋需用这样伤人的话来指控她吧?
不过不需要再生气了,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她再度重申,「明儿个,我便主动向你大哥提出退亲之事,你不必再费尽心机来让我死心了。」
瞧,她多有气度啊!
虽然心里酸酸的,脸上的笑容却依然那么灿烂……
第四章
破门而入!
一扇雕工精致的门扉就这么成了支离破碎的残骸,纷乱的四散在地上。
看也不看那些残骸一眼,慕撼城几个跨步越过那些碎屑,来到兄长的书案之前 。
「那扇门招惹你了吗?」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急切所为何来,慕青城没好气的问。
「大哥,她人呢?」压根懒得理会慕青城的揶揄,慕撼城劈头就朝着他臂一问。
「谁?!」这没头没脑的问法,饶是慕青城再聪明,也很难知道弟弟口中的「她」是谁。
「古月奴人呢?」不过才一天的时间,怎么大哥拨给她的小院落就已经人去楼空了?
今晨,大哥将她的退婚书和爹娘给她的信物一并送到他房里,可是收下的小厮却忘了告诉他。
等他拿到那些东西已经过了晌午,他立刻跑去找她,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想要去见见她,可是入眼的却是「人去楼空」的景象。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一个他总认为自己打心底讨厌的女人的离去有任何的感受。
可是他不但心急如焚,而且只要一想到她回家后要面对的惨事,他更是什么都顾不了的破门而入。
他该讨厌她,不是吗?
那么这些诡异的情绪究竟又是从何而来呢?
「她回杭州了。」头也没抬的,慕青城依然埋首于帐册之中,拨算盘的手更是动得飞快。
「大哥,你怎么就让她回去了呢?」两只大掌重重地往桌案上一撑,慕撼城居高临下的瞪着他,怪罪的意味浓厚。
「怎么不能让她回去吗?」慕青城不解的反问。
如果他的认知没错的话,二弟应该是最开心古月奴主动毁婚求去的人才对吧。
他可是从头到尾对这桩爹娘兴之所至所求来的姻缘反弹最大的人耶!
甚至还一度打算连慕家都不想要的逃婚,现在他如愿以偿,不是应该开心的要家丁去买些鞭炮来放吗?
「大哥!」蓦地扬声,那激动的声音宛若雷吼。「她现在回杭州去,将会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家破人亡的惨状,你知道吗?」
「呃……」对于他的说法,慕青城不解的皱起眉头。
家破人亡?
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啊!
古家一向是殷富之家,在这年头,任何事只要有银两,都不可能会有多惨。
虽然他早听说古大富在乡里间是有点为富不仁,但顶多小奸小恶,还不至于搞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才对。
「大哥,她走多久了?」半个身子几乎横过书案,慕撼城着急地逼问。
还好他面对的是慕青城,一个他就算气急败坏也不太敢造次的人,要不然慕青城那光鲜亮丽的衣领只怕也会惨遭蹂躏。
「不久。」心中虽然疑惑甚深,慕青城还是认真的想了想,补给他一个正确的时间。「鸡未啼的时候起程的。」
该死的,这样还叫不久吗?
慕撼城想也没想的转身打算走人。
「等一下!你想干么?」喊住了他,由于事情的转折太过诡异,激起慕青城的一点好奇心。
为了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未过门妻子,这个弟弟几乎和他翻脸,怎么这会儿又急匆匆的要找人,这中间该不是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吧?
「我去追人!」
「为什么要去追,既然人走了,不是正好吗?」
两家亲事未成,就算古家真出了什么事,也不关他的事吧!
他讨厌古家小姐是他们慕府上上下下,众所周知的事情不是吗?
「我……」
匆忙的步伐因为兄长的问题猛地顿住,这个问题着实让他傻住。
望着二弟亦是满脸迷惑的神情,慕青城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
有些事,急不得。
虽然凭他那颗心思缜密的头脑,多少已经猜出慕撼城的心思,但这事并不是他说了算,还得这个笨弟弟自己想开才有用。
「相遇即是有缘,就算结不成夫妻,我也不希望她日子过得不好。」多八股的说法啊!
就连慕撼城自己听了都有点心虚,再加上大哥脸上那要笑不笑的表情,让他真希望自己没说过这句话。
「如果只是这样,那大哥派人替你打理就成了。」望着弟弟脸上的心虚,慕青城也不点破,只是「很好心」的建议。
「这种事我自个儿来就成了,怎敢劳烦大哥呢!」想也没想的,慕撼城急着把这烫手山芋往自己怀里兜。
真搞不懂自己的心思啊!
只是一想到她很可能孤苦伶仃的面对生命中的磨难,他就巴不得能长双翅膀,飞到她的身边,守护她。
「可你这几日不是嚷着要去大漠吗?」很故意的,慕青城眸中带着一丝狡光问道。
「我……」压根就忘了这件事,慕撼城此刻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去追人。
突然间,他的眼中窜入一丝了然。「大哥不乐意我去招惹她?」
面对他的疑惑,慕青城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带着几许高深莫测。「你该知道我从来不会阻止你们去做任何事。」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在说服我别去。」瞇着眼,他就是不懂得大哥心中的盘算。
他以为大哥对古月奴这个弟媳很满意,怎么现在瞧来却好像很努力地想要划清界线。
「我只是要你清楚,为何而去,别去招惹了人,却又不肯收拾烂摊子。」
这天底下不论他的弟弟们闯下什么烂摊子,他都可以收拾,唯独感情债不行。
终于,慕撼城懂了。「大哥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打算娶她为妻,就别去杭州?」
孺子可教也。
慕青城满意的点点头,好整以暇的等待弟弟打退堂鼓,谁知他竟然出乎意料地走出去,只留下一句简单却又耐人寻味的话语。
「我还是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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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想过,她日夜兼程地赶回杭州,迎接她的会是这景况。
古月奴不敢置信地瞧着眼前的颓倾与破败,古家大宅哪里还有一丝丝昔日的光华璀璨?
该是一世的荣华却没落,留给她的惊诧却还不仅于此。
曾经光鲜亮丽的贵妇,如今却成了个失去神智的老人,昔日只消一开口自有威严的辞令,如今只剩下一长串听不清语意的喃喃自语。
「娘……」她张口低喊,可是瘖痖的声音却噎在喉头,怎么也无法出口。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就算大宅烧了,昔日古家那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田地呢?
那万贯家财怎么可能只凭一把火就烧得什么都不剩呢?
还有她的大哥大嫂,那满屋子的家人和她意气风发的爹亲呢?
骗人的吧!
这是一场梦,一定是的……
「小姐,妳节哀啊!」
仆佣成群的盛况早不复,唯一还留在残破老家等待她的,只有这个一直为古家尽心尽力的老管家。
「侯管家,这是怎么回事7 」她此行来去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啊!
这怎么可能呢?
「小姐妳前脚刚离开,大少爷就因为争风吃醋而失手杀死县太爷的儿子,结果被判了秋决。」
古月奴一听,闭了闭眼,终究是报应啊!
只怕爹是散尽所有家财,也要救下古家唯一的根苗吧!
事情果不其然如此,老管家继续说道:「老爷为了救大少爷,将所有田地变卖,打算疏通关节,谁知道钱付了,大少爷却无故暴毙在牢里。」
「老爷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气血上涌,也走了。」
「那我娘呢?」在她的心目中,娘一向是个不让须眉的坚强女子,这样的打击或许会让一向养尊处优的爹失去生命,但那个怀忧丧志的人绝对不会是她娘。
「夫人为了重振古家家业,将古家仅有的大宅拿去抵押买了商货,谁知却被骗得血本无归,然后有个人带着古家在外积欠债务的收据上门,在与老夫人辟室密谈后,老夫人就病了,一天到晚嚷着有鬼,没多久就疯了。」
「那个人是谁?」到底是谁能逼疯她那意志刚强得足以媲美男人的娘亲?
「老奴不知道。」低下头,侯管家的眼神闪烁得让古月奴生疑,她敢肯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不可能会不知道。」
「我……」他语塞,是不想说,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富贵人家里,本就有许多的骯脏和一污秽,现下仇家债主找上门,是丑闻一桩,也是报应啊!
「说啊!」饶是再冷静,也被这一连串天外飞来的打击给击得一丝不留。
她激动地催促,隐忍多时的泪水跟着窜流而下。
「不必逼他说,我想他是说不出口的,妳想知道,我来说给妳听。」
冰冷如斯的语调听起来有些熟悉,皱着两行细细的翠柳眉,还来不及抹干泪痕的古月奴回过头去。
「是你!」掩盖不住的震惊。
向来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凡看过一次的人她绝对不会错认。
他是那天她在花想院前见到的男人,和慕撼城显然有着不错的交情。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疑惑的眸光转向一向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只见他面色死灰地直瞪着对方,向来待人接物进退有据的他,此刻眼神中竟带着惊惧和愤恨。
眼前一切令人不解的情况,让古月奴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侯管家,这位公子是?」
「小姐,妳先进屋里去,这恶人由我来打发就行了。」顾不得尊卑,侯管家像是母鸡护着小鸡似的,硬是要将她给推进屋里去。
「以为藏起来就没事了吗?」
冷冽的嗓音不带一丝情感和温度,邢伤随双手恣意地交叉胸前,泰然自若地看着失去神智的古夫人,眼角带着一抹冷笑。
「他到底是谁?」古月奴可以感受到他来意不善,她也很清楚以今时今日的情况,她没有躲起来的权利。
伸手格开侯管家的护卫,她镇静地望着邢伤随,眼中有着一抹不容小觑的坚定。
「你是谁?」总觉得他的嗓音很熟悉,仿佛就藏在记忆的一角,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身份。
「妳的仇人。」没有任何的修饰,语气中的恨意让人背脊泛起一阵凉意。「是我一手主导古家的衰败。」
他的话坦诚得教人不知该如何反应,让古月奴只能愣愣的看着他。
但她终究还是不得不问:「为什么?」
她想她是有权利知道他这么处心积虑要古家家破人亡的原因。
对于她的问题,邢伤随只是浅笑而不答,深幽的眸光直视着身旁失去心智的老妇人。
「这个问题或许问她更适合。」
「但我娘已经不能回答了,不是吗?」
深吸一口气,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可身侧那微微发颤的双拳却不经意泄露了她的情绪——气愤且带着一点惧怕。
她的世界在一夕之间粉碎,曾经有过的荣华富贵和家人全都离她远去,而她所索求的不过是个答案罢了。
但她最想知道的其实是,这整件事和慕撼城有没有任何的关系?
「那答案也就不重要了。」邢伤随一派的轻松自在,仿佛毁去一个人的家,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无关紧要。
「要让我恨,至少也要个理由吧!」执意索讨,古月奴那被泪水洗得晶亮的眸中闪烁着一抹从未有过的坚决。
只剩她一个人了!
所以她得承担起一切,即使她有预感,真相绝不会太美好,但她依然要知道。
邢伤随那张淡漠的脸上突地泛起一抹冷酷的笑容,他望着她,似是在心中盘算些什么。
然后他的眼神扫向一旁只是傻笑的古老夫人,那眸中的恨,冷得让人泛起阵阵的寒栗。
「妳只需要知道,妳没有资格恨我,这就够了。」终究选择不说,算是他给她的另眼相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