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安静不代表每个人是面无表情,竹南萱就看到四周的百姓个个带着敌意、生气的眼神投射向自己——不,也许还有在她背后身子微微僵硬,却仍紧抱着她的穆敬禾。
接着,众人看着她的目光转成轻蔑及不屑,她马上就懂了,他们眼中的她不仅仅是定北王府的奴婢,还是个替穆敬禾暖床的女人!
不不不!她不是啊!她才不愿意!直觉的转过头去看穆敬禾,只见他的神情与平常不同,俊脸上有一抹狰狞的笑意,好……好可怕的表情。
他深幽的黑眸紧盯着她,她不知道的是,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因她娇小的身子一直在瑟瑟发抖,担心她吓到还是受伤,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那些百姓异样的目光没有伤到他,反而是她重重的伤害了他!
她一直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而刚刚,她眼里显现的是惊惧,是抗拒,是否认,还有她不愿意成为他的女人!
竹南萱不知道他怎么了,但那双黑眸冷冽,令她的背脊一阵发寒。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太饥饿,还是一直没睡好再加上这可怕的血腥味、杀戮的恐怖场面及四周不友善的目光,甚至是隐藏在穆敬禾黑眸深处隐隐可见的悲愤之火,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接着,眼前一黑,她昏厥过去。
“快!快!”
刺眼的灯光下,莫丹琳跟着救护员快步的推着床车就往急诊室里冲。
夜间驻诊的宋医生已经快步进来,迅速的诊断推床上伤者的伤势。
突然间,门外传来一阵惊慌的尖叫还有狂吼,她下意识往门口看过去,竟见两名着黑衣的年轻人拿着枪跑进来,同时,医院警卫也在后方追了进来,“别乱来,快把枪放下!”
“不要乱来。”宋医生也面色凝重的劝着。
但其中一名年轻男子仍很激动,他拿着枪的手用力指着躺卧在床上的男人,再朝宋医生啦哮,“谁都不许动,也不许救他,他杀了我家老大!”
吼声一歇,急诊室里静悄悄的,仅有仪器哔哔作响的声音。
莫丹琳动也不敢动,但仍小小声的跟宋医生说:“他看来抓狂了。”
宋医生微微点头,再度向年轻男子强调,“这里是医院。”
“啰唆!给我闭嘴!”年轻人握枪的手气愤的上下乱挥着,接着,一切都发生在瞬间,“砰”地一声,不知是年轻人的枪枝走火还是他开了枪,子弹射出,但并不是朝卧床的病患,而是向着宋医生的胸口!
莫丹琳就站在宋医生的右手边,在子弹射出的那一秒,她想到今天下午才在妇产科生下宝宝的护校学姊,而宋医生抱着宝宝,感动的眼眶泛红。
宋医生才刚当了爸爸,也是最关照她的学姊的丈夫……
一切只在零点零几秒下的决定,常笑着说要一辈子当米虫的她竟然移动了身体,一把推开宋医生,同一时间,一股巨痛从她的胸口剧烈的往四肢百骸蔓延。
“不要!”宋医生发出吼声,还有好多人激动的尖叫、哭泣,乱哄哄中,她好痛,她中枪,她死了……
“啊!”莫丹琳尖叫一声,睁大了双眸从床上弹坐起身。
“呼呼呼……”她满身大汗,边喘着气边瞪着古色古香的房间,桌上的烛火隐隐欲灭,不如刚刚在急诊室的灯火通明。
她眨眨眼,她从莫丹琳成了古代的竹南萱,从偏乡小镇转进一个叛王的王府内,她是超级无奈,有事没事时也只能向老天爷抱怨一下有事吗?
她救了学姊的丈夫,救了一个初生贝比的爸爸,救了一个医德满分的好医生,不是该有更大的福报吗?
但命运做了这样的安排她也认了,上辈子,她无亲无故,这一生,她多了几个亲人,亦能挥别低落、沮丧的心情,勇敢的生活。
虽然进到王府后,也有多次曾因主子是个超级大反派,觉得自己很倒霉,但近月余来,她的心情的确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扪心自问,穆敬禾这个人人畏惧的恶王爷对她的包容的确够大,而且,她不过是个奴才,但在濒临生死交关之际,他没有不顾她的死活,反而抱着她、保护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扔下她。
因为她是秦嬷嬷的亲戚吗?但秦嬷嬷也是下人啊……
她脑子里反复的想着,也没忘记在刺客来袭前,他正想偷香,忍不住双手捣住脸颊,发烫了,双手再放胸口,心也怦怦跳了,完了!她这反应就是不对啊!
房门突然被打开,秦嬷嬷快步走了进来,一看到她已坐起身,还满头大汗,连忙快步坐上床榻,拿帕子替她拭拭汗,“没事了,你吓坏了吧?身上衣物也沾上血,我跟万大娘替你擦拭换了衣服,现在清爽多了吧?”
竹南萱想点头,却突然想到穆敬禾那个令她头皮发麻的阴沉眼神,她急急的又问:“是爷抱我回来的?”
秦嬷嬷眉头一皱,“当然不是,你是奴才,康远将你抱回来的,爷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让张昱伺候梳洗了,皇后跟太子也来了……你去哪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穆敬禾那个眼神就是很不对劲,她觉得她好像伤害了他,于是急急的下床穿了绣鞋,快步的跑出偏院。
吴皇后跟穆敬孝一得知穆敬禾在街道遇袭的消息,就急急的乘轿而来,两人除了关切他有无受伤外,也提及在来之前,还刻意请求觐见皇上,但被拒绝了,还说有嫔妃伺候,不想被打扰。
“母后只是想让皇上知道你出事了,但他对母后就是无情,”吴皇后说来哀伤,“母后跟皇上之间如冷水加冰,鲜有往来,后宫嫔妃私下对母后的嘲笑更多,在你被调查这段时间,母后的宫殿就似冷宫。”
穆敬孝苦笑低头,“东宫殿不也如此。”
吴皇后深吸口气,“太子是母后亲生,如此际遇,母后不怨,可是……”她心疼的看向穆敬禾,“禾儿不同啊,你的生母宁妃早逝,本宫基于不舍才将你带到身边抚养,没想到因此造成你与你父皇的情淡缘薄,反而害了你。”
“那是父皇的问题,不管是孩儿还是其它外人,众人都知母后待我如亲生子,我与皇兄更是兄弟情深,你们是此生我唯一在乎的人。”穆敬禾这一席真心话出自肺腑,情真意切。
“母后何尝不是?母后敢大声说,只有我曾替你心疼、为你抱不平,也只有母后,在朝臣及皇上都一面倒的指责你时,一而再再而三的求见你父皇,想为你说情平反,但老天爷怎么就不放过咱们呢?”她愈说眼眶愈红,“我们都如此低调,委屈到不能再委屈了——”
“母后得到什么消息了?”他很敏锐的问。
“有听到一些,也许是不实的流言,说是皇上应付完你后,下一个就是母后跟你皇兄。”吴皇后忧心忡忡。
“父皇若将儿臣逼到绝路,为了保护母后跟皇兄,儿臣会聚集所有的势力与父皇作对!”他的口气变得冷硬。
“可是届时,你可不只是落得一个企图谋反,篡夺皇位的恶名而已,而是利欲熏心、罔顾伦常……”她哽咽的说不下去。
“母后说的是,”穆敬孝兀自接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若我跟母后注定走向死亡,那就不要跟老天爷抗命,皇兄再没用,也不愿让皇弟担负这样的万世恶名,这对皇弟太不公平了。”
“我不在乎,谁敢伤害你们,就是与我穆敬禾为敌,即使是父皇亦杀无赦!”
穆敬禾俊美的脸庞上,黑眸闪动着狠寡情的冷光。
见这样神情,穆敬孝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液。
吴皇后泪光闪闪,一脸的感动,“母后这一生若没有你,不知还有谁可以倚靠,太子太过温和,若没有你帮忙,母后与太子也许早成一堆白骨……”
第7章(1)
怎么谈那么久?又在谈什么?
厅堂的门是关上的,门口外头,除了太监汪大佑、杜嬷嬷、康远、张昱,还罕见的多了好几名侍卫站岗,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竹南萱也就没有靠近,而是站在十步远的亭台观望。
皇后跟太子来得那么快,显见他们是真的很在乎穆敬禾吧。
曾听秦嬷嬷、郭总管说过,穆敬禾性格偏冷,做事冷静,只有在面对吴皇后与太子时,才能从他的语调中感觉到一丝温度。
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尤其在她读过的历史宫斗中,实在没有多少至真至切的亲情……
终于,厅堂的门开了,但只有穆敬孝一人走出来,门再度被关上。
穆敬孝拧眉看了关闭的门一眼,这才回身往前走,几名奴才弯身行礼,但他的眼睛只看到在亭台伫立的美人。
他眼睛一亮,阔步向前,但身后立即有奴仆跟上,“不必跟上来。”
他继续往前走,汪大佑等奴仆不敢再上前。
离竹南萱愈近,他脸上的笑意就愈加深,他仍记得乍见她时的惊艳,以及日后的每个想念,但母后看出他的动念,刻意制止,他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她,如今再见,她一如记忆中的清新可喜,那双澄净的明眸透着坦率的光芒。
被一双黑眸直勾勾的看着,竹南萱是浑身都不对劲,但仍不忘一福身,“奴婢参见太子。”
他微微一笑,“起身,本太子听闻事发时,你亦在马车上,鲜血淋漓的画面肯定让你心惊胆战。”
说话抑扬顿挫、咬文嚼字,又不是在唱曲儿。她心里想着,但仍恭敬回答,“还好,谢谢太子关心。”
“那就好,你习惯王府的生活吗?还是有什么委屈的地方?”他轻叹一声,“本太子也知道外面的百姓是用什么眼光在看七弟,真难为他了,今天遇到这种事,我父皇却是不闻不问。”
她要接话吗?她不过是小小奴婢,太子这一席话又在表达什么?算了,少说话、多看、多听是职场的生存之道,处在这诡谲不明的状况时,应该一样适用。
刚好,厅堂的门又开了,这次是吴皇后走出来,门口的奴仆侍卫又是行礼。
说来皇后、太子跟穆敬禾是真的有骨肉亲情吧?要不一开始,她一个贴身丫鬟,两人还得亲眼看过才放心,三人在一起,也是一副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的景象,只是爷怎么没出来?竹南萱蹙眉想着。
吴皇后脸色凝重的往亭台走来,竹南萱这才慢半拍的想到太子还跟她站在一起,急急弯身行礼,“皇后吉祥。”
吴皇后只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回宫吧。”
“等等,母后。”穆敬孝示意她再等一下,再看向竹南萱,“南萱姑娘——”
她一愣,连忙直起腰杆,太子喊她姑娘?她一脸无措,注意到吴皇后脸色不太好看,而且这会儿,皇后、太子、两人身上都是亮晶晶的绸缎、刺绣,在这夏日阳光下,实在挺刺眼的。
“好好照顾你家王爷,如果有什么需要本太子帮忙,或是需要本太子劝他进食,都可以拿这个直接进宫找本太子。”他将腰带上的一只翡翠玉佩解下交给她。
“这……”她忐忑不安的看向皇后,能伸手接吗?
“本宫跟太子都很在意王爷的身体状况,他看来更瘦了,想来吃睡不佳,你是他的贴身丫鬟,最清楚他的生活作息,既然太子给了,你就好生收妥。”吴皇后虽然说得一席好听话,但看向太子的眼神闪过一道怒意。
竹南萱是粗线条,并没注意到,只想着连皇后都开口了,她也只能伸手接下,再像其它奴仆一样,跪着恭送皇后跟太子一行人离府。
不久,马车随即答答离去。
马车内一直是静默的,直到看不见定北王府后,吴皇后才开了口,“纪小密的事才多久,难不成孝儿忘了?”
穆敬孝眼睛眨也没眨,只是沉默的看着半开的窗外。
“你不要以为母后什么都不知道,”吴皇后的火气更盛,“母后不想谈,是因为大家心情都不好,上回在你皇弟府上,你那一句“看皇弟喜不喜欢”根本就是说给母后听的,你看上她了!”
他仍旧没开口,但黑眸掠过一道冷光。
“你皇弟对女子从未上心,而你只要看上眼,即使是宫女也拖到房里去为所欲为,甚至是你皇弟府上的纪小密!”他的沉默完全激怒了她,她愈说愈火大,“那丫头是爱惨你了,才咬紧牙关守住秘密,但不是每个丫头都像她一样!”
他依然沉默,但眼神已不同,缓缓的转头看向她。
吴皇后一对上他那双充满威胁性的阴狠黑眸,不由得轻颤了一下,原本还想出口的一肚子话顿时说不出来。
马车答答而行,凝滞气氛笼罩,许久,穆敬孝才缓缓的开口,“母后似乎忘了,这一次是你下错棋,错估了形势。”
她脸色难看,勉强开口,“但咱们还不到认输的时候。”
“那就别管孩儿想要哪个女人。”第一次看到竹南萱,就挑起他一股极想占有的欲念,他就是要她!
她又气又急的瞪着他,“你胡涂了吗?母后在你皇弟那里也有耳目,他对那丫头的态度与纪小密可是截然不同!”
他冷笑,“她是秦嬷嫂的人,这么多年来,母后跟儿臣都很清楚,皇弟一旦认定为家人的人,他的态度就不同,他对竹南萱仅是爱屋及乌。”
这一点她无法反驳,她也是利用亲情来掌控穆敬禾,可是她还是无法放心,“竹南萱的确是个年轻貌美,让人眼睛一亮的俏丫头,她近身伺候你皇弟这么久,说不准早是他的人了,”她顿了一下,“如今情况正糟,你——”
“母后!”他直接打断她的话,“皇弟对女人一向无感,纪小密就是证明。”
不少皇室中人除了妻妾外,就连贴身丫鬟、宫女也抱来暖床,所以贴身侍奉各亲王皇族,年轻貌美是必要的条件,仪态端庄、深知礼节规范、进退有序,但穆敬禾已二十七,却从未让府内的任何一个丫鬟为他暖过床。
吴皇后咬了咬下唇,“红颜祸水,千万不要为了一个女人——”
“够了!儿臣当这个太子已经够窝囊了,不过是个看上眼的低贱丫头也要不得吗?”他斯文的脸透出一丝森冷,“儿臣可以不动她,不过,母后最好快快想如何利用七弟的手除掉十三弟,或是让父皇早早退位,不然,儿臣无法保证可以再继续伪装成一个温文儒雅的懦弱太子。”
吴皇后脸色悚地一变,看着他黑眸里骇人的冷光,竟惊惧无言。
没多久,定北王府的每一个奴仆都发现穆敬禾又恢复成竹南萱尚未入府前那个冷漠寡言的样子,不,也许更冰冷、更让人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