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美,是真的美,眉眼如画,肤如凝脂,唇红齿白,就算她是女的也想一亲芳泽。惊吓也是真的,这女子的右半边脸上是一片凹凹凸凸的烧疤,狰狞得让人想吐。
“我吓着小娘子了?对不住。”视线与纪芳相对,见她脸上并无嫌弃厌恶,女子轻吁口气。莹姊姊没说错,她是个好的。
“没吓着。”纪芳回话。是说真的,她做过颅颜伤残基金会的广告,情况比她更严重的都看过,只是可惜了,可惜了一张如画容颜。“痛吗?”
女子微愣,她想过数种情况,想过对方会害怕、鄙视,却怎么都没想到她会问痛吗?
痛吗?脸不痛,但是心恨,为着所托非人,命运捉弄。
她浅浅笑道:“早不痛了,小娘子试试,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酿。”端起茶盏送到纪芳面前。
纪芳态度自然地接下茶盏,喝了一口,“很好喝。”
“喜欢的话,小娘子要不要带一瓶回去?”
未等纪芳接话,李莹走出来,方才的情况她全看见了,纪芳没教她失望。她笑望两人,说道:“喜欢的话,小娘子何不把人连桂花酿一起带回去。”
纪芳回视李莹,笑渐渐凝在嘴边,这是……算计?算准她心善,任何人都能往她这里塞?
见纪芳收起笑脸,目透防备,敏感的殷茵拧起两道眉手说道:“小娘子别多心,是莹姊姊好意,想替我找户好人家,可我这副样貌,怨不得人,小娘子就当方才的事没发生。”
李莹轻拍殷茵的手背,对纪芳又道:“小娘子别恼,听我一言,若是我说的不对不好,小娘子再恼我,如何?”
“李夫人请说。”
“殷茵家道中落,命运乖舛,容貌又被那毒妇毁去,初初到我这里时,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我不差两口人吃饭,只是我这里来往的人多,总会遇上那么几个大惊小怪的。
“小娘子明白,我做这行生意,多少得接待一些贵人,眼看孩子越来越大,也不能把孩子拘在屋子里,只是若殷茵冲撞贵人……上回殷茵便受了委屈,玥儿看在眼里,吓得几日哭闹不歇,殷茵便想搬出去,可这怎么能行,一来她身无分文,二来又没有本事赚钱,三来她这副样貌,这样子出去独立过活,委屈只有更多,不会少。
“我方才听小娘子的话,若没猜错的话,你是一人独居吧?若能与殷茵搭伙过日子,一来小娘子马上要临盆,有她在有个主心骨,好歹她生养过孩子,能多方照顾。二来,她是个有主意的,在必要时,小娘子有个人可以商量,总是件好事。三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女人在这世间本就不得公道,能相互扶持,是好事一桩呀。”
一句同是天涯论落人说服了纪芳,可不是吗?若女人都不帮女人,谁帮?
纪芳浅浅一哂,问:“李夫人是笃定我会同意?可怎么没想过,我能不能养得起这么多人?”
见她露出笑意,李莹知道这事儿能成,拉起她的手,实话实说,“我在这行做了十几年,旁的不行,看人的本事倒是不差,小娘子这面相并非常人,甭说几口人,就算上百口也养得起。”
“我头小,李夫人这顶大帽子我可戴不起。”
李莹道:“殷茵不是丫头,我没有她的卖身契,她非奴非仆,若你能帮着她把玥儿养大,她必会感激你,殷茵有一手好丹青,能文识字,也会看帐,是掌家的一把好手,日后也能帮着你教养孩子。”殷茵插话道。“若小娘子不放心,我可以签下卖身契,从此在小娘子面前称奴。”
纪芳轻叹,她哪有这等阶级观念,只不过……算了,银钱上的事再想办法,眼下能帮的先帮了吧。“我那里还有两间空屋,你愿意便搬过来,只不过到时跟着我吞糠咽菜,没有李夫人这里的好生活,可别怨我。”
“不怨,绝对不怨。”殷茵感激。自离了那块地儿,她再不作荣华富贵梦,只想踏踏实实地把孩子养大,护她一世安康。
“好吧,你去带玥儿出来,我们一起回家。”
李莹抿唇一笑,道:“我就知道,小娘子定不会教我失望。”
“为不教李夫人失望,我的压力可不小。”
“别喊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听着碍耳,我已经把丈夫给休了,往后喊我一声莹姊姊吧!”
把丈夫休了?在这个时代?可不可以用巾帼英雄来形容她?瞬间,她看李莹的眼光再也不同。
“往后,你那里缺什么,尽管让瓶儿、碗儿过来说一声,我没法大富大贵,但百两银子还是凑得出手的。”
笑了,李莹豪气爽朗,这种人值得结交,握住她的手,纪芳唤道:“莹姊姊。”
纪芳领着新家人们往回走,走到崇德街上,却被衙吏给拦住,原来是有迎亲队伍即将过来。
看来办喜事的人家来头肯定不小,才能出动衙吏开道。
远远地,纪芳看见开路的仪仗,长长的几十个人,热热闹闹地敲锣打鼓,紧接着是一匹大白马,马上坐着穿大红袍的新郎,后面的还看不到,但站在两旁的街坊邻居皆引颈远眺。
瓶儿、碗儿张大眼睛看个不停,在乡下,成亲哪有这等阵仗?
纪芳也看得目不转睛,好歹这是穿越以来遇见的第一场古代婚礼,她从小学美术,大学念商品设计,长大到广告公司工作,这会儿自然是盯着自己的专业部分猛瞧。
从乐手的服装打扮看起,看到马匹的鞍辔装饰、古礼喜袍,看看看……视线一路往上,然后她定格了,好像有人在瞬间点住她十八处穴脉,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身子无法动弹,但胸口血液翻涌,因为她看见日思夜念暗恋的、那个让她心动心痛又心碎的男子,那个让她想抛却自尊冲动告白的偶像,那个让她在脑海中幻想无数场婚礼的大老板……
彷佛连呼吸都静止了,她听不见喧闹的人声,听不见锣鼓喧天,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跳着,一下一下地闹着,一下一下地喊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只是,二十一世纪说不出口的话,如今一样说不得。
心跳一阵强过一阵,呼吸一回沉过一回,同样的脸,同样的眉眼,同样的温柔笑脸,同样的气质,同样的把她的心给揪紧……
她的大老板啊,即使穿越到此,她依旧梦过千百次,每每醒来,满心惆怅,满脸失落。她想着,这辈子就这样了吧?心底收藏着那个眷恋的男子,养大孩子,期待下一个生世,没想到她这时竟会遇见他?
只……这是场婚礼啊,前辈子来不及爱的大老板,这辈子依旧无法爱?
这个认知像柄大斧,倏地敲上她的胸口,心碎了,说不出口的抽痛在撕扯她,手脚冰冷,疼痛阵阵。
纪芳的目光太灼热,引来马背上的男子回头。
侧过脸,目光相接,上官檠的表情瞬间变得严峻。
莫琇儿!她怎么会在京城出现?凤天磷不是说她在越县做买卖?难道她是特地来寻自己的?视线从她的目光转到脸上,再挪到她的……大腹便便……
是他的孩子?
眉心倏地蹙成川字,他把头转回去,心头却翻腾着。
莫琇儿不会画图、不会写字、不会下厨、不会算学,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哄得精明的凤天磷掏银子——听到四百三十多两那件事时,他直觉是凤天磷误认了,或者说,有个长得和莫琇儿很像的女子,名叫纪芳。
无论如何,他都没把纪芳和莫琇儿想在一块儿。
不管纪芳是谁,但眼前这个……同居多年,他百分百确定,她是莫琇儿,可也只有外表是,神情、气质却跟以往截然不同。
两人错身,纪芳痴痴呆呆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满肚子的问号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她不懂,为什么大老板在这里?他也穿越了吗?或者两人只是形象外貌上巧合的相似?
她要不要上前试探,看看他记不记得她?
她该如何看待这份巧合?走过千百年的缘分,注定要再遇?或是……上苍正在向她证明,无缘无分的两个人,不论走过千百年,都不会形成一个圆?
她忙着忖度上天的心思,因此大红花轿经过面前时,她毫无所觉,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经过面前时她没有指指点点,百姓的议论声半句都进不了她的耳朵里,整个人如在云里雾里的任思绪翻腾。
殷茵隐在人群里,双手抱紧玥儿,拉长耳朵,冷冷地听着百姓议论靖王府的事,勾唇,笑容缓缓展开。
上官檠回到靖王府了?那么……那个女人会有多慌啊?希望上官檠是个有能耐的,能搅得靖王府天翻地覆!
第四章 JOVI我好爱你(1)
挑起喜帕,喜帕下那张美得教人惊艳的小脸微抬,望向上官檠,笑容首达心底,他长得比表哥上官庆更好。
松口气,幸好啊,否则岂不是被家里那些姊妹给笑坏了,姑母为表哥求娶孙氏时,姊妹们明讽暗刺,说表哥是嫡子,怎会娶庶女为妻?
她最在意嫡庶问题,虽然嫡母无出,却坚持只把哥哥寄在名下,让她怎么都翻不了身,被当着嫡女养大又如何,身分上始终差了那么一截。
她恨她娘不动手,清除软弱无用的嫡母,她娘却说:“娘的出身摆在那里,王氏一死,夏家定会另寻高门贵女嫁给你父亲,到时真让她生出嫡子,连你大哥的身分都不保。”
眼下,她可称心如意了,她嫁的是比表哥更名正言顺的嫡子,再怎么说,姑姑不过是个继室,在正妻牌位前还得行妾礼呢。
上官檠俯下身,给她一个安心的笑脸,温柔道:“娘子累坏了吧,我先出去招呼客人,让人送点吃食进来,娘子先休息可好?”
“嗯。”夏可柔娇羞地点点头。
“新郎可真心疼新娘子。”喜娘一说,在场的人都哄笑出声。
“能娶到这等美貌娇娘,哪个男人不心疼?”另一个喜娘也凑趣说道,屋里又是一片笑声连连。
上官檠微微一笑,拱手道:“还请各位好好照顾我家娘子。”
“知道、知道,不会拐走你娘子的,快去!”喜娘笑着把上官檠往外推。
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气氛给炒得热烈,可谁不晓得夏可柔的名声,谁又不知道上官檠娶这个泼辣货儿往后没好日子可过?只不过人要名声树要皮,这会儿自然是阿谀奉承、赞声一片。
喜娘她们都离开后,夏可柔净过身,贴身丫头杏花站在身后,为她拭干头发,桃红低声在她耳畔禀告打探来的消息。
“轻云、轻烟是姑太太送到姑爷身边伺候的,一个温柔多情,一个清丽可人,听说在姑爷跟前很得脸,丫头们还说了,姑太太已经给她们开脸,只待生下一儿半女就抬作姨娘。”
听到后面这句,夏可柔美铯的笑容瞬间凝在嘴角,冷声道:“什么姑太太,在这府里,她就是我婆婆,你们得好好地喊她一声夫人。”
是婆婆就是对手,若她顾念娘家侄女,早在她进门之前就会把人给清理干净,怎么会允诺她们当姨娘?若自己亲近姑姑,却把丈夫往外推,才是真傻。
爹让她与姑姑同心齐力,要她多帮姑姑,可娘却说丈夫才是女子一辈子的支柱——可不是吗?若上官檠不好,她能得个好字?更甭说她和孙氏之间还有笔旧帐呢。
她讨厌孙氏,长相不怎样,却顶着才女的名号与她互别苗头,那时她多想嫁给庆表哥呐,可姑姑不挑自己人却选了孙氏。既然那时候姑姑不与她同心,现在却要自己帮她使力,会不会强人所难?“是,奴婢记住了。”
“让轻云、轻烟进来见见新奶奶。”杏花从十岁就跟着小姐,焉能不知此时主子心中所想?
桃红犹豫道:“她们是夫人的人,小姐才刚进王府,还没站稳……”
“去!谁说还没站稳?你没瞧见姑爷是怎么心疼咱们家小姐吗?”杏花瞪桃红一眼,这傻子怎么点都点不通透,难怪老挨小姐的骂。
桃红看小姐一眼,乖乖走出喜房唤人。
乔大低声在上官檠耳边说话,只听上几句,上官檠的笑容扬上眉稍。
相当不错嘛,他还没开始动作,夏可柔就表现得如此精妙,该赏!
“夫人没说什么吗?”上官檠问。
“夫人还在待客,不过让徐嬷嬷过去看看,大少爷,是不是让小的……”
他淡淡说道:“婆媳之间的事最难处理,甭说你,我也不敢随意插手。放心,夫人和大奶奶是姑侄,不会有事的。”
“真的没关系吗?”乔大皱眉,老太爷他时刻提醒太少爷,家和万事兴啊!
“哪能有什么大关系,三皇子来了,我得过去陪陪他。”转身,上官檠的脚步轻盈。这大半年来,他事事顺利、样样顺心,有凤天磷帮着,他很快建立自己的人脉。
藏着掖着,还是让夏妩玫处处防备、时时动手脚,他索性敞开来尽情表现,他的优秀与上官庆一比上下立现,这让他在祖父与父亲面前挣得脸面。
这令夏抚玫愤怒不已,不过她越愤怒,他便越得意,越发表现出对继母的恭谨,他的“孝顺”可是看在满府人眼底,让夏妩玫想说嘴也无处可说,只能憋住一肚子气,继续与自己演出母慈子孝的戏码。
娘和祖母的嫁妆已经转到他手上,他不是贪财的性子,但他很清楚,有银傍身事事顺,无财在怀般般难,有足够的金钱,他的下一步才能踩得更稳。
目光投向在上座、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的父亲,上官檠温和的目光射出一丝冷冽,是他的纵容,造就母亲的早殇,这仇……他连父亲都记上。
“阿檠。”凤天磷自身后拍他一记。
上官檠转身,看见凤天磷那张美得妖孽的笑脸。
人人都说他美得不像个男人,偏偏他做的每件事都很男人,若没有他,北番早就蠢蠢欲动,若没有他刚硬的手段,朝堂上的跳梁小丑哪能肃清?他做着不讨好的事,却得到皇帝最大的宠信。
只是……望着凤天磷的脸,上官檠有些不确定了,他探得的消息,龙心所属似乎……
“干么这样看我,可怜的明明是你,怎么看得我像被害人似的?”
“说我可怜?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上官檠一笑。
“我那位可柔表妹的性子实在是……唉,谁沾上,谁倒楣。”他怎么都不想坑害自己的兄弟的。
夏可柔的评价这么高啊。上官檠笑而不答,夏氏就是想看他倒楣,才给他挑上夏可柔的不是?可惜了,他这辈子最不愿意的就是顺从夏氏的心意,所以……倒楣?他会等着看,让夏可柔进门谁比较倒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