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她在演,但武聿擎感受到背后的她发着抖,心中仍有一阵不悦兴起,表情自然而然地就铁青起来。
「中丞大人,初真病体初癒,不宜再多加逼迫,否则再犯起来,情况将会更难收拾。」他目光森冷地盯着柳氏父子俩。别人忌惮他御史中丞,他武聿擎又不当官,可一点也不怕。
到他的地盘来吓他的妻子?门都没有!
柳鸣之心知自己儿子的鲁莽冲动会坏了事,便喝斥了声柳少奇。在他眼中,女儿的情况和以前一模一样,她的事也不甚重要,今日前来探视她只是个藉口,主要还是为了另一桩事。
「见到初真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他挥挥手,代表此事就此揭过。「贤婿,今日前来,主要还是想和你商讨一件事。」
「请说。」武聿擎对柳家父子前倨后恭的态度有了戒心。
「朝廷向你武家牧场,订了三千匹战马,少奇在太仆寺里,便将这事儿揽了过来。」柳鸣之顿了一下,接着露出一脸为难。「而这三千匹战马,估计三千六百两黄金、九万匹绢帛,是否能先交马,缓些再将这些金银绢帛奉上——」
武聿擎再也听不下去了,冷冷地打断他。「就算中丞大人不是生意人,也该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不能因为你们代表朝廷,就想赖帐。我的手下也有家庭要养,牧场仍需经营!何况,前线烽火不知何时将起,说不定后续还需要更多马匹。没有钱,怎么养马?」
柳鸣之被他说得老脸有些挂不住,但为了儿子,仍然厚着脸皮道:「唉!老实和你说吧!少奇……实在是太不长进,吃喝嫖赌无所不来,这公款……亏空些许,所以这回想请你帮个忙,这一点钱在你眼里应该不算什么……」
他财力雄厚,就该双手将钱奉上?
看来,柳少奇亏空的公款,恐怕不只「些许」吧?否则凭他无赖的个性,到街头强索些金钱财帛补上就好,何需中丞大人亲自出马?
武聿擎冷笑。「敢问中丞大人,令公子亏空公款的事,是会杀头的,我若帮了这忙,被查出来也是要杀头的,我为什么要帮?」
「这……因为你是少奇的妹婿呀!外传你与初真夫妻和合,帮个忙应当不为过……」柳鸣之试图动之以情。
这番话,令武聿擎身后的李昶妮暗自翻了个大白眼,而他更是不屑地将话头堵了回去。
「那也必须是你们有善待初真。」他毫不客气地直言,「然而事实如何?初真被抬进我武府时,是奄奄一息的,身上甚至鞭痕累累,足见在中丞府里,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就凭这一点,我为何要帮?」
「这……这事都过去了……」对方说的是铁铮铮的事实,柳鸣之面露尴尬。
「只要初真身上疤痕一天不除,这事永远不会过去!」武聿擎强硬道。
「你……你真要如此绝情?」他不敢相信,连自己都亲自出马了,居然说服不了他,翁婿情面一点儿也不给。
「绝情的不是我,而是你们柳家!」初真在这种家庭长大,连他都替她感到悲哀,幸好她已经嫁给了他,脱离那无情的地方。「你只想替柳少奇文非饰过,却没想到我武家牧场吃不吃得起这亏!万一我垮了,谁来帮我?初真怎么办?相信中丞大人在朝廷里也不会替我们夫妻俩说句话吧?」
柳鸣之完全无言以对,因为原本他的请求就不在理,被这么一说破,更是难堪至极。
「来人呀,送客!」武聿擎不想再跟这两人罗唆,唤来下人将两人「恭送」出门。
柳家与武家的关系,自此交恶。
柳鸣之与柳少奇离开后,她被关在家里三天。
「为什么我不能出门?」
李昶妮快被关疯了,在第四天早上,武聿擎出门前,硬是拉着他的手臂,将他缠在房里。
「我怕柳家对你不利。」他简单回答,酷得要死,基本上,他三天来的回答都一模一样。
「难道只要柳家一天对我有威胁性,我就一天不能出门?」她快昏倒了。雅昶小集虽说分工完善,少了她几天也不会倒,但她这个老板消失太多天,对其他员工也交代不过去。
而武聿擎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原本他就不想在京城里众人对她议论纷纷时,让她在外面抛头露面,如今再加上柳家这一桩事,他当然打蛇随棍上地关她禁闭。
不过他知道自己若坦承就是不想让她出门,以她的个性绝对无法接受,因此他采取安抚手段。
「等外头风声不那么紧了——」他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她没好气地打断。
「风声紧,我又不是通缉犯,躲什么风声啊!」她瞪着他,「你这种说法,就是典型的老公敷衍老婆。什么『路上塞车,我不是故意迟到的』,还有『晚上加班,我不回家吃饭』,我要是相信你,这几年都白活了!」
在气头上的她脱口飙出一大堆现代字眼,武聿擎听得一知半解,什么叫「塞车」、「加班」,他根本一点概念都没有。不过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也习惯她语出惊人的模式,因此并未深思。
不过,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容忍她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不在乎她不把他的权威当成一回事。别说武府里,就算是全京城,上至高官达贵下至贩夫走卒,从没人敢当面这样对他大小声的。要是换了另一个人用她这样的态度对他说话,就算不被他冷酷的面容吓死,八成也因他的脾气而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越想,武聿擎心中越苦闷。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这女子的一举一动牵动到没了自己的性格?她明明一点都不温柔婉约,他却爱煞了这般的她,明明她和他期待的妻子一点都不符合啊!
「你……你这是对待夫君的态度吗?」他试图沉下脸吓吓她,「你在客人面前的端庄呢?你不晓得女子要遵三从四德?你提到生意经都能滔滔不绝,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现在又拿女诫来压她就对了?生气时不能生气,还必须态度温和、浅笑盈盈地说一句「老爷,妾身不爽」?有没有这么别扭啊!
她思绪一转,硬生生压下翻白眼的冲动,露出一个媚笑。「因此,夫君是嫌妾身不够温柔了?」
听到她骤然转变的语气,武聿擎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不过为了维护他男性的尊严,还是冷着声道:「没错,你该好好检讨一番!」
「那么,妾身以后就这么跟夫君说话可好?事事遵守女诫,循规蹈矩,温柔乖巧。」她声音变得轻柔,娇躯缓缓地靠近他,小脑袋靠上他胸口。「夫君别生气。妾身也只是想出门透口气,不会乱跑的。」
这种温婉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怪,只教武聿擎全身不舒服,心想自己真是犯贱了,居然比较喜欢她恣意妄为的样子。但这女人柔若无骨的在他身上磨蹭,更令他身上某处不受控制地慢慢起了生理反应。
「我说过现在这时机不宜。」他轻咳了几声,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没到她更过分的将一双藕臂挂到他脖子上。
「那妾身带几名武功高强的下人跟着,总行吧?」她贴上他耳边,半撒娇半哀求地娇声道:「拜托夫君……」
这最后一句话尾音拉得老长,令武聿擎浑身都发热了。原以为自己对女色已然免疫,但每每遇到她刻意引诱,他总是压抑不住男性的本能,想与她共赴云雨。
原来,自己仍是好色的,但只好她这一色。
「你看……」李昶妮有意无意地在他耳垂轻舔了一口,「如果妾身变得这么乖巧听话,立莫摇裙、笑莫露齿,满足了你想要的条件,你还不让我出门,不是很残忍吗?」
武聿擎已经被她撩拨得受不了了,只觉气血直往上冲。「好好好,我等会拨几个下人跟着你,但是现在你得先……」
「先什么?」她睁大了眼,故作无辜。
「先把你自己升的火,灭掉啊!」他的眼中满是情欲,等会儿要出门办事也管不了了。有了这般妖精般的妻子,他都忍不住担心自己就快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然而当他反客为主,大手伸向她的衣襟时,她突然迅捷地从他身上跳开了一步远,还装模作样垂首半敛目地道:「夫君不可!白昼宣淫,有违天和,更违背了夫君要妾身遵守的女诫。」
「是你自己一直挑拨勾引我!」武聿擎一腔热血无处发泄,不由得气结。
「女诫没说不行啊?」她装着傻。
「你……」被她这么一顶,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反驳。
「既然夫君已经答应让妾身出门,那妾身便先至前门相候,恭送夫君出门后再行。」
她端庄合宜地行了个礼,接着转身出门,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武聿擎相信自己听到了她放肆的大笑声。
身上的某些「症状」,只能花时间让它平复,武聿擎咬牙切齿地想,这女人若要继续遵守「女诫」,先被搞死的肯定是他!
武家大宅门口,停着一顶轿子和几匹马。武聿擎掀开轿帘,狠狠地警告了轿中人几句话之后,便骑着马,带着秦阅及一干下属离去。而那顶轿子,也由四名壮汉抬着,后头跟着婢女及两名武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不久,暗巷里窜出几个人,动作敏捷地分别跟上轿子和马群。
这样的行动持续了几天,京城里,某个谣言也慢慢地蔓延开来……
坐在牧场设在京城里的办事处中,武聿擎一脸凝肃——甚至可说是铁青,正在听着秦阅的报告。
「……事实上,牧场那边一切无虞,马匹比预期生长得更好,但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个谣言,说我们武家牧场经营不善,可能交不出三千匹战马……」秦阅拿着牧场来的快马传书,冷汗涔涔地说着。
「武家牧场在改善经营方式后,一切早已上了轨道,财务也不再那么吃紧,会有这样的传言,肯定是有心人放出来的。」他一声冷哼。
「会不会是陇西那边的牧场,甚或是外族放出来的假消息?」秦阅猜测。
「不!」他心中早有定见,「我知道可能是谁做的。」
秦阅正想接着问,武聿擎突然神色一变,大喝了一声,「谁?!」
随着他的话语,屋顶落下些许沙尘,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阅这才知道,原来屋顶上有人在偷听,而场主的喝斥,也让附近的守卫反应迅速地追了上去。
然而武聿擎并没有等候属下的回应,他在察觉有人窃听后,立刻起身,收拾桌上的书文。「回府!」
秦阅知道他在担心少奶奶,便急忙安抚,「场主,来人听到你发现他,不是立即袭击而是遁走,代表其意不在伤人……」
「我知道。」武聿擎动作极快,已然走到屋外,「但我还是要看到初真无事才能放心。」
这时间,初真应该已经回到府里了。当初他放她出门的但书就是,她必须在申时之前回府,希望她有乖巧的遵守这个条件。
第6章(2)
连下属都没带,武聿擎跳上一匹骏马,飞也似地策马回府,顾不得京城里不得骑快马的规定。幸好入冬后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官差见到是武家的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能在最短时间顺利地回到武府。
马缰一扔给门房,武聿擎大步地跑向房间,门一推,看到妻子已换下外出的服装,一身轻便坐在房内梳头,他悬到喉头的心才真正得以放下。
「幸好你在。」他一个箭步上前,便将她紧紧拥住。「你没事吧?」
「我才想问你呢!你没事吧?」她被抱得莫名其妙,却很能感受到他的紧绷。「怎么这么早回来?还这么紧张,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才在牧场的办事处里,有人躲在暗处偷听……」武聿擎简单地叙述,「因为不清楚对方的来意,我怕你遇到危险,就先赶了回来。」
「他偷听的时候,你们在谈什么?」李昶妮问。
「我和秦阅正在追究,为什么京城里近来谣传我武家牧场经营不善,交不出三千匹战马。」他有些闷地回答。
这不就通了吗?她摇了摇头,将他推开了些,正视着他的眼,有些无奈又好笑地道:「我用鼻孔想都知道这是谁做的。」
所以他才会马上赶回来呀!武聿擎因她的话语忍俊不禁。「堂堂中丞大人的女儿,说话这么粗俗?」
「你要我遵行女诫也可以啊……」她刻意糗他。
「你这女人!」没好气地捏了下她小巧的下巴,「你看起来就不是那块料。」
「哼!堂堂中丞大人的儿子,还不是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她举了另一个人反驳他。
说到柳少奇,他的表情又凝重起来。「他搞出这些把戏,究竟想干什么?」
「肯定是想掩盖他亏空公款的事实,顺便捅你几刀,让你难过喽!」她一脸嫌恶,对柳少奇一点手足之情都没有。
「若有这么单纯就好。」
此时窗外刮起一阵风,将树上的枯叶纷纷吹落地面。武聿擎感到一阵寒意,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武府,要起风了。
即使武家牧场澄清,牧场里的马儿绝对没有问题,谣言却越演越烈的趋势,最后火居然烧到了武家少奶奶头上……
一天,李昶妮坐在雅昶小集的「办公室」里算帐,突然,小晴急急忙忙地冲进来。
「少奶奶,不好了!」小晴急得花容失色,连门都忘了敲。
她不疾不徐地停下手上的工作,「什么事急成这样子?」
「场主……场主赶来雅昶小集了!」
「他来做什么?」李昶妮还搞不清楚状况,直觉就拿起身旁的订位记录翻看,「他有预约的话,我不可能不知道吧……」
「场主是兴师问罪来了!」小晴几乎忘了自己的身分, 的一声将她手上的订位记录压下。「外头早就传开了,说雅昶小集是武家少奶奶开的店,而开这么一家店,就是要用店里的营收来补贴武家牧场的亏损……」
「放屁!」她气到连脏话都飙出来,「是哪个白痴传的?」
小晴还来不及答话,外头已传来吵杂的声音。李昶妮心中一惊,匆匆忙忙地想出去看,结果门一打开,面色铁青的武聿擎已站在门外,用阴寒的目光直瞪着她,而他的属下们,正和雅昶小集的保镳打成一团。
见到这情况,她心知瞒不住了,便大声一喊,「都给我住手!自己人打什么打呀」
此话一出,一场激战果然停止,而武聿擎的神色更是凝重,冷冷地开口,「果然是你?」
李昶妮回视着他,从他眼中,看不到一丝以往的情意,有的只是愤怒与质疑。她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想将他拉进门,两个人关在屋里讲,想不到他闪过了她的手,迳自大步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