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开口了,但接下来的话,却差点让她吐血。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武聿擎的原则便是致力于养出最好的马,岂可以这么胡搞?」
果然三年一代沟,而她和他之间的鸿沟搞不好差了几百年,都可以横越太平洋了!李昶妮不禁脱口道:「难怪人家退你货,你这么不知变通,你这家伙的牧场肯定不赚钱!」
被她一语中的,武聿擎的神情益发难看。以往武家牧场是天下第一牧场,但他接手以来,却每况愈下,向他买马的人越来越少,天下第一的名号眼看就要没落,教他怎么不心急?
但被一个女人当面揭了疮疤,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场主……」马脸男子似乎有些急了,用力地拉了拉他,连带被掐住的李昶妮险些没闭过气去。
武聿擎很快地松了手,她马上大口大口地吸气。
他其实不想伤害她,方才的动作也只是吓吓人,想不到李昶妮被他一掐,火气也上来了,完全盖过对他的畏惧。
「你是要杀死我吗?」她大叫道。
「我不是故意……」武聿擎皱着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向她解释。
「很痛你知不知道」她委屈地抚着脖子,继续抗议,「人家从小到大,全身保护得一点伤痕都没有,被你掐伤了怎么办?」
「我说过不是故意的!」要比嗓门,他不会比她小。
见这两人要吵起来了,马脸男子急急又扯了扯武聿擎,他正在气头上,本能地反身大喝,「你究竟要说什么!」
马脸男子微微一愣,表情既为难又古怪。现下终于轮到他说话了,但场主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却令他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鼓起勇气道:「场主,这位姑娘,就是你上个月迎娶的中丞大人之女,柳初真啊!」
武聿擎的脸色忽青忽白,他突然觉得,这女人方才骂他笨蛋,还真是骂对了。
自己的妻子居然不认得,还差点被捏死在他的手下,讲出去简直会笑掉人家大牙。
不过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毕竟柳初真脑袋不正常,他与她的婚姻也只是利益考量,两人甚至见都没见过。所谓的成亲,只是一个病恹恹的女人被抬进武府,成亲那天他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拜完堂就策马去了关外的牧场,整整一个月没回府;回府后也几乎忘了她这个人,怎么认得出来?
但是……她方才口中说出的名字,似乎和他记忆中的有相当大的差距……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他眯着眼问。
「李昶妮啊!」真没礼貌,刚刚才讲马上就忘了!她腹诽着。
武聿擎不禁望向马脸男子,后者急忙解释,「场主,你忘了柳姑娘……噢不,应该叫少奶奶,你忘了少奶奶被抬进府时的样子吗?她从小就得了傻病,常以为自己是别人,我想她现在应该是……」
马脸男子指了指自己的头,意指她大概又犯病了。
「所以你应该叫柳初真。」他转过来,直盯着她。「你应该在后院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昶妮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她连忙替自己辩驳,「我来这里,就是要来证明我不是柳初真,而是李昶妮!」
「你要怎么证明?」武聿擎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有耐心和一个女人说话,话的内容还空前绝后的没意义。按照平时的做法,直接叫人把她架走就是了,还听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我……」李昶妮一怔,随即脑筋一转,就着他方才谈论的话题道:「我可以提供你经营牧场的建议,柳初真一定没有这种知识吧!」
想到她方才说的话,他倒想听听看,她肚子里还能倒出什么谬论,「你说。」
吸了口气,她开始把她过去的一些经验滔滔不绝地说出来。
「做生意呢,首先要管理成本。你有没有算过牧场里每个月的支出,有哪些是浪费、哪些是必要的?人力成本是不是合理?另外,马匹牛羊等牲畜及制品品质的控管,有没有系统化……」
李昶妮劈哩 地讲出一堆生产管理、行销管理,甚至是品质管理的初步理论,听得武聿擎眉头深锁,马脸男子则是连连点头。
在她终于稍微停下来喘气的时候,马脸男子对他说道:「场主,少奶奶的用词虽然古怪,不过听起来似乎挺有道理。」
武聿擎不置可否地瞪了他一眼,接着突然看向李昶妮转移了话题。
「你刚刚说,你是李昶妮?」
「对啊。」否则她刚才为了证明自己身分而讲了一大堆企管理论,难道是在唱歌?
「那为什么秦阅与其他下人,都一致认为你就是柳初真?」他口中的秦阅,就是他身边的马脸男子。
「不晓得,也许我们长得很像吧?」她耸耸肩。
从秦阅那里得到了点头的回覆,他证明「柳初真」与「李昶妮」长得一个样,武聿擎于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好一会儿。
「我记得你还说过,你从小到大,全身保护得一点伤痕都没有?」
柳家的女儿会全身肌肤白皙无瑕?他冷冷一笑。
「……对啦!」说到这个,她不禁微红了脸。方才是气急败坏下才脱口说出,如今回想起来,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大男人面前讲这个,还真不是普通的暧昧。
没有再多说什么,武聿擎突然扯住她的手臂,走了两个房间,到达了一间华丽的内室。他让秦阅等在门外,接着将门关上。
「你想干么?」她防备地退了一步。
「验明正身。」
武聿擎二话不说,揪住她的衣襟便往下扯,李昶妮尖叫着抵抗,但女人的力气毕竟不敌男人,最后,她被他三两下剥得只剩一件亵衣。
即使在现代也常穿小可爱在街上晃,但她的认知里,亵衣就是内衣,就算现代一堆人将肚兜穿上街,她也不习惯让内衣随便见人,于是她退了好几步,双手遮住自己胸前,战战兢兢地盯着他。
「从镜子里看看你的背!」武聿擎没有再动手,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的背。他猜想的果然没错……因为他依稀记得,她被抬进府里时,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李昶妮慢慢地移到铜镜旁,戒备地将头向后转,由镜中的影像看见了自己的背部全景,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应该完美无瑕的背,如今却有了一道道的伤痕,而且看起来都是旧伤,不可能是这几天才出现的。
怎么会……她自认对自己肌肤做的保养是天衣无缝的,即使她已经二十五、六岁了,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还是像婴儿一样细致,怎么现在背上会出现这么可怕的痕迹?
平日洗浴时,她根本没机会看到自己的背,就以为一切正常……
如果不是武聿擎在场,她肯定会拉开自己全身上下的衣服看清楚,看这「柳初真」的身体,和她所熟悉的李昶妮的身体,究竟还有哪里不一样!
「所以,你是柳初真。」武聿擎的眼神有些复杂。「你说你是李昶妮,只是傻病犯了,这是你幻想出来的人。」
他不再和她罗唆,等她穿好衣服便拉开房门,在外头等着的秦阅立刻迎上来。
「找人带少奶奶回后院!」他交代了一句。
秦阅领命想走,却被李昶妮叫住。
「我自己回去!」她彷佛看到天塌下来一般,用一副崩溃的表情道:「与其被灌什么恶心巴拉的宁神汤,我宁可自己回去!」
话一说完,她马上恢复幽灵本色,静静地、忧伤地飘了出去,在武聿擎以眼神示意下,秦阅急急忙忙出去,随便唤了个下人远远跟着她。
而武聿擎却是紧皱着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你真的是个傻子吗……」
第2章(1)
夜凉如水,晚风带动了老樟树的树梢,空气里还微微带着樟树特有的香味。
月光映得小水池光影波动,幽幽亮亮,虫鸣时起时灭,小院空无一人,幽静得不可思议,该是令人感到有些悚然的,但李昶妮却表情呆滞地坐在假山旁的石头上,愣愣地望着月色。
与武聿擎的第一次交手,令她发现了一个自己从未注意到的事实——现在这个身体,不是她的。
她在沐浴时再三确认,发现许多地方确实有着她不知道的胎记或疤痕,甚至仔细感受了一下体态,才知道这副身躯的三围还比她以为的要小了一号!
可恶!莫名其妙变成别人也就罢了,还瘦不拉几是怎样?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能接受她没来由的到这个奇怪时代的事实,想不到她的意志力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强,还是承受不住她其实已经不再是「李昶妮」的事实。
她根本只是一抹孤独的灵魂,占据了柳初真这个「壳」!
她找了一堆理由想说服自己——
反正在现代她父母都过世了,剩她一个人很孤单;反正在现代老板很机车,回到古代还有人养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在现代男人都靠不住,前几个男友都是劈腿结尾,到古代她连婚都结好了,多省事;反正在现代李昶妮搞不好都被车撞得稀巴烂了,回到古代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有多少人能有这种机运遇到这类死而复生的事?她该惜福了!
想是这么想,但心中的沮丧仍然无法避免。她自认个性已经算是十分豁达,要不早在搞清楚这里是古代时就疯了。但打击一波接一波来,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现代女性的观念让她知道,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靠自己最好,但在这个诡异的古代,她能够怎么靠自己?她甚至连柳初真这个人有什么本钱都不清楚!
最后,她只能呆呆地望着月亮。
「这么晚了,你在屋外做什么?」
背后平空突然冒出一句话,李昶妮一听到这个低沉又严厉的声音,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谁来了,不禁没好气地回道:「思乡,不行吗?」
「思乡?」武聿擎到她身边坐下,半是狐疑半是纳闷地说:「中丞大人的府邸就在皇城前祥庆大街底,离这里才半个时辰路程,这样就犯思乡病了?」
今早她反常的举动,令他十分介意,便特别注意起她。想不到晚上一来这小院看她,就见她怔愣坐在石头上看月亮,一看就是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意?但她眉宇间的惆怅,令他不由得现身,来到她面前。
他很想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果然她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听得瞠目结舌。「我思念的,是李昶妮的故乡,不是柳初真的。」
她直视着他,十分认真,又说:「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的故乡和这里大大的不同。光是交通的便利度,就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么说吧,你们这里的人还得骑马乘轿,但我们那里的人坐的是汽车捷运,用电或汽油就能发动了,一点都不需要牲畜施力,甚至人还能坐上飞机……那就像个铁盒子但可以在天上飞,把人和货品装在里面,一下子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苦中作乐地嘲讽他道:「也就是说,你这武家牧场场主到了我的故乡,大概只能卖卖牛奶和起司,马匹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除了拿来观赏或赌博,其他一点用处都没有。」
听着这些光怪陆离的话,武聿擎居然觉得很新鲜,便耐着性子听她说。「还有呢?」
「还有很多呢!」明知道他或许不太能接受所谓现代科技,但她还是想讲,否则憋着一肚子闷气没人听她倾诉,她大概不久后就真要犯傻了。「你知道吗?我以前最喜欢看新月出版社的小说,这里连个漫画小说出租店都没有。少数几本我看得懂的书还没有标点符号,不知道要在哪里换气,看得我喘得要死!
「更别说这里的娱乐都是为男人发展的,什么赌场、妓院、酒肆,女人只能闷在家里。还有还有,大姨妈来的时候,还没有卫生棉呢……」
「大姨妈?卫生棉?」他皱着眉,「我记得中丞大人的夫人没有姊妹……」
她大眼一瞪,简直哭笑不得,方才缠绕在心的乡愁,被他这么一闹,居然淡去不少。「算了算了,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
讲了那么多,都有点口渴了。
李昶妮做最后总结,有些期盼地道:「所以你现在相信我不是柳初真了吗?」
「你真的……」武聿擎盯着她许久,点了点头,在李昶妮因他的反应而内心雀跃时,又浇了她一大盆冷水,「……真的病得不轻。」
她差点从石头上跌下来,「你若觉得我病得不轻,那你干么娶?」
「因为利益。」他也不避讳,但说到这个,他突然表情一沉。「原本中丞府承诺了一大笔嫁妆,什么南海珊瑚、白玉观音像等等,他们收了我的聘金之后,在成亲之日果然大张旗鼓把你抬了过来,原本我以为新娘体弱,才会需要人架着拜堂,只是没想到中丞府要我把婚礼办得风光,只是要转移我武府的注意力……」
他盯着她,冷冷一笑,「原来承诺好的嫁妆,一个子儿都没看到,还敢在朝中大肆渲染他们嫁妆给得多丰盛,哼!」
那这个暴力的男子怎么没有立即将她丢出门?李昶妮脑子里回荡着这个想法,嘴上便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你不会因此把我赶出去吧?」
瞧她不安的样子,武聿擎突然冷冷地一笑。「你不会想知道的。」他学着她方才说过的话。
这下真的领悟到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脚。
算了!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柳初真就柳初真,只要她死赖着他,他还真能赶她出去?横竖她也不想辩解了,跟这些古人根本无法沟通。就算她现在的身分是柳初真,她一样能活出李昶妮的人生不是吗?
她在心里替自己打着气。一直沉浸在哀伤自怜之中,不是她的作风。不过,有一件事她得先搞清楚,否则她相信自己会一直坐立难安下去。
「喂!」因为不知道怎么叫他,什么相公、夫君之类的她更说不出口,只好随便乱叫。「你和柳初真……你和我,已经那个那个了吗?」
「那个那个?」武聿擎无法理解她的现代用语。
「就是……圆房啦!」她有些害臊地道。就算她是现代新女性,跟一个不是太熟的男人讨论这个问题,还是会不好意思的好吗?
万一他兴致一来就要求她「履行夫妻义务」,她怎么能够接受?她根本还不太认识他啊!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否认,「从成亲那天起,我只见过你一面,还是惊鸿一瞥,别忘了我连你长得什么样子都不太清楚。」顺道提出了佐证。
李昶妮松了口气,但疑惑还是存在。「那你怎么知道我背后有着那些伤痕?」
武聿擎深深地望着她,冷淡的目光中居然出现了难解的情绪,像是……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