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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本贤良 page 26 作者:千寻

  付了银两,她走出医馆。

  心底空落落的,好像谁掏走了她的五脏六腑,只留下一副无用躯壳,任她在天地间流浪。

  踉跄几步,医馆里跑出一个小伙计,把几帖药塞进她手里。

  她接下,痴痴傻傻地往前走,却不知道哪个方向会通往“平安”、“顺利”?

  直接去跳河好了,反正她迟早会被抓去浸猪笼,都是溺毙,自己主动比较不丢脸。

  嗯,就这么做。先找到一条河,然后往下跳,可是河在哪里?垂着头,她任由双脚带自己去找河……

  以前,她不明白害怕是什么,学生害怕考试,考试却是她的强项,她养尊处优,对自己充满自信,自信的孩子不懂忧惧。

  爸妈离婚曾经让她恐惧过,可她依恋爸爸,有爸爸在,便是天塌下来,她也相信自己安全无虞。

  她怕过后母,可后母进到家里的第一天,她便明白,自己不但不会被亏待,说不定还能亏待后母。

  她所有经历过的恐惧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不像这回,让她恐惧的事实就在自己身上,切割不开、躲闪不去。

  她很残忍,她不该害怕一条生命,一条在自己腹中孕育、纯洁无瑕的小生命,如果他有思想,知道母亲这般害怕自己,会很伤心吧?!

  但她真的没办法不恐惧,没办法不害怕,没办法逼自己对茫然无知的未来,挤出一点点的自信……

  埋怨无用,妈妈教过她,与其怨天怨地,不如动脑筋解决困境。问题是,这个困境不在她可以解决的能力范围内。便是再讨厌这个陌生世纪,她也没想过要放弃生命啊。

  现在她的选择只有三个,一:冒着生命危险,杀掉孩子;二:什么都不做,等待被人发现、屠杀;三:带着孩子跳河,一尸两命。

  每一种选择的结论,都是死亡。

  她想起紫屏那日说的闲话。

  去年葫芦巷里有个寡妇被发现怀孕,里正带着百姓把寡妇抓起来,绑到街口,用大火活活烧死,那焦黑扭曲的尸体吓得围观女子掩面哭泣,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的生命,教训了所有已婚、未婚女子。

  是不是,她也要变成活教材了?

  她走着走着,低头放任两条腿自主前进……

  “苹果,你在这里做什么?”宫华的声音倏地响起。

  贺心秧抬起眼,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走到王府大门前,她来这里做什么?指望萧瑛为她出头吗?只要他出面认下孩子,她就不会被活活烧死、掩死?

  白痴!她从来就不是他的责任,她也没想过成为谁的责任,怎地事到临头,她又奢望起他?

  王府前面有几辆马车和几匹黑马在等着,似乎有人要出远门。

  发现她手上的药包,宫华急问:“你去看大夫了?为什么,你哪里不舒服?”

  就知道她不对劲,这几天苹果关起门来谁也不理,他找上姑姑,姑姑叹口气说:“给她一点时间,不要打扰她。”

  看吧,果然,果然她就是生病了。

  贺心秧摇摇头,试着给宫华一个安心的笑容,但是试了好半晌,她无能为力。

  “我没有不舒服,这是要回去做药膳食补的。你怎么出来了,不上课吗?”

  宫华指指那排马车说:“王爷要送惠平郡主回京城,这回,他要亲自去向成王提亲,倘若皇帝点头的话,也许会在京城待个一年半载,等办过婚礼才回来。

  “王爷不在府里,师父自然会跟着同行,王爷决定让我待在家中,让武师和其他先生到家里来授课。”

  眉间一字愁,他的话有如利爪,一下一下狠狠挠着、撕拉着贺心秧的心,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角,死命咬唇。

  贺心秧,撑着!她告诉自己。

  早就知道萧瑛和惠平郡主有暧昧,知道他们早晚会成亲,宫华已经深刻警告过她了,可为什么……再次听见,她的心仍是这么的……

  痛,不知道从哪里的疼痛感一寸寸侵蚀着她的神经线,让她从头到脚,无处不疼,阴阴的疼、隐隐的疼、硬硬的疼,所有疼痛汇聚成一张密网,把她紧紧网罗。

  眯眼,她想别开视线,却发觉那个密密麻麻的痛已主导了她的知觉,她没办法别开脸,甚至没办法支配自己的眼泪。

  哭什么呢?她和他之间,不过是一夜情,伤心什么、难过什么、期待什么?蠢呵……

  她用力抹去颊边泪痕,死命仰望天空。

  不要怕!倘若厄运逃不掉,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千万别摇尾乞怜。

  不要痛!痛死了心,与他何干?他不过是个花银子的大爷,不过是视她为玩物的男人,她不该也不能为这样的男人痛……

  宫华见她这样,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沉默了……

  还是无法停止喜欢吗?明知道此路不通,还是无法停止往下走的欲望吗?

  “苹果。”宫华轻唤。

  她转头,憔悴的脸庞让人心疼,满肚子劝说的话因为她强迫挤出的笑脸而说不出口。

  “我没事!”她要撑过这一关,不论之后是天晴天雨,是绝处逢生还是地狱无门,她都要撑过这回。

  宫华悄悄地叹口气,没响应她的谎话,只是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苹果,等等我,等我长大。”

  贺心秧苦笑,她用什么等?时间已经不站在她这边……泪坠,宫华无言,他稚拙地用手背为她拭泪。

  萧瑛从王府里走出来时,就看见他们站在街角,而宫华正在为贺心秧抹泪。

  她哭了?为什么?谁欺负她?

  好看的眉毛拧起,脸上淡淡的笑意消失,温柔的面具滑落,眸子里有一道锐光转过,视线追逐着她的哀恸。

  “瑛哥哥,你怎么啦?”

  江婉君抬头望他,发现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顺着他的目光,她也看见了街角的宫华和贺心秧。

  又是那个讨厌的女人!好看的凤眼微眯,迸射出一道恨意。

  她怎么老在瑛哥哥身边晃,想勾引男人吗?她知道瑛哥哥欣赏宫华,那女人便想借着这条线往上爬吗?

  哼!她凭什么,为瑛哥哥效命的男人多了,宫华不过是个十岁孩子,能不能成材还不知道呢,她未免痴心妄想。

  深深吸一口气,江婉君提醒自己不能生气,等那么久,瑛哥哥终于要向爹爹求亲,绝不能在此刻让他变了主意。

  她扯扯萧瑛的衣服,待他收回目光,立即送上一张笑脸。

  “瑛哥哥,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梅花镇。”

  “好,你先上车。”

  把面具挂回,萧瑛打开车门,拉起帘子,和丫头搀扶着江婉君坐入马车里,关上车门,他该翻身上马、指挥车队前进的,但他却快步走到宫华和贺心秧面前。

  长长的影子罩在身上,贺心秧蹙眉抬眼,目光直落入一双深眸里。

  “王爷。”

  宫华低声打招呼,贺心秧却猛地低头,不愿与他照面。

  萧瑛对宫华点点头后,走到贺心秧身前。他低下头,对她说笑,假装从没发觉她的泪水。

  “不理人吗?嘶……是谁发过誓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贺心秧发誓,此生此世若不理会王爷,就让我五雷轰顶……怎么,好处才刚捞到手,就立刻翻脸不认人?自己说说,有多久没来王府走动啦?”

  他说着伸手就要碰上贺心秧的头发,但她偏过头躲开。

  手定在半空中,萧瑛尴尬不解,他做错什么?他惹火了她?

  贺心秧闭了闭眼睛,深吸气,倾全力把心痛压出知觉外。

  什么都不剩了,至少她还有尊严与骨气,她才不奢求他替自己解决什么,不奢求他多看她几眼,不奢求他与她……有任何关联。

  勾起一抹虚伪的笑,她迎上他的视线。“没办法,我得拼命赚银子还给王爷,哪有时间往王府走动,我不想当颗欠债不还的烂苹果。”

  她试着把话说轻松,试着用虚伪笑容掩饰心痛,可他的眼神却在接触到她的脸时变得沉重。

  因为她的功力不足,戴不起虚假面具,也因短短几天,她把自己变得瘦骨嶙峋,红苹果成了青苹果,黑溜溜的大眼睛失去生气……

  “我有急着要你还银子吗?”他挑了挑眉,拉出一脸笑。

  “王爷财大气粗,不缺这点银子,可苹果欠人银子会睡不着觉,哪能像王爷这般气定神闲。”

  控制不住地,她还是讽剌了他,可……做什么呢,人家办喜事,不恭贺几句,还发什么脾气。贺心秧,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听出她的怒气,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略一思忖,他试探问道:“你要我说:‘银子别还了。’然后和本王一刀两断、永不来往吗?”

  他的问题正式惹恼了她。

  板起脸孔,贺心秧冷声问:“不然呢?不一刀两断,难不成要藕断丝连?王爷都要成亲了,还打算同我牵扯不清?您的惠平郡主名声重要,难不成出身青楼的贺心秧声名狼藉,便可以不管不顾?”

  再不迂回玩闹了,萧瑛没被她牵动情绪,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沉声问:“你在生气,为什么?”

  因为他一夜纵欲,断了她的未来命运,因为他有了女人,却还要招惹她的心,她真是走霉运呵,好好的日子不过,跑来和他这种人攀关系,便是天要绝人,也不该这般手段做尽。

  恨恨瞪他,贺心秧拨开他的手指,失控的将手上药包往他身上砸去,转身逃跑。

  宫华看了眼贺心秧,叹气,向萧瑛点头后追着她而去。

  萧瑛怔怔凝视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捡起地上的药包,走回王府门前。

  他把药包交给一名玄衣男子,低声交代,玄衣男子领命,带着药包离开车队。

  慕容郬审视萧瑛的表情,不发一语。

  萧瑛再望一眼贺心秧离去的方向,许久后才发声道出“出发”,车队缓缓前行。

  第十六章  断情绝爱(1)

  贺心秧的床边有个小小的窗户,窗子外头种了几株芭蕉,每逢下雨,就会滴滴答答作响,宫华觉得吵,她却觉得诗情画意,浪漫到不行。

  今天又下雨了,雨滴敲在芭蕉叶上,也敲上她的心版,缺乏节奏的旋律,奏着她不理解的乐曲,越听,心越痛。

  她理不清那份疼痛的背后原因,是对未来前途茫然惊心,抑或是……一刀两断,断了感情、断了关系,也断了……他带给她的淡淡甜蜜。

  她不喜欢萧瑛!这句话,她重复过千百遍。

  她与他只是一夜情!这句,她同样讲过无数回。

  麻烦的是,她说服不了自己。

  即使她找出大道理来同自己谈判,即使她用理论来对自己证明,证明爱情哪有那么容易。

  是啊,爱情哪有那么容易,几次见面、几番聊天、几顿饭岂能成就一章爱情?可她尚未开稿,爱情已经在胸口酝酿,不知不觉间,她失却一颗自由心。

  以前她总嘲笑古代女子上了某张床就死心塌地,成为男人的附属品,每次电视剧这样演出,她就要大骂几声烂剧情,骂那些女人没出息,没想到这么俗烂的事落在自己头顶上,她竟也逃不去。

  她喜欢他呵,多愚蠢的事情,她于他,不过是一只猫、一条狗,一个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玩具,玩具依恋上主人……何止是愚蠢能够形容的?

  她痛恨自己的愚蠢,却无法停止愚蠢。

  五天了,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蜷缩在床边,头歪贴在墙上,一下一下数着心跳。

  数一声,确定一回,她可以不爱他。

  再数一声,再确定一遍,她可以忘记他。

  她数着、确定着、说服着也逼迫着自己同意,同意她的人生没萧瑛,一样可以精彩丰富……

  门板传来两声敲叩,她没出声,门外的人不请自入。

  是果果他姑……呃,不对,是宫节,在这里,他们都有了新身分,不管乐不乐意,命运对他们全都做了新注解。

  宫节走到床边,除去鞋子,盘膝坐到贺心秧面前,她看着贺心秧瘦削的脸,已经猜到几分。

  宫华说:“笨苹果好像喜欢上王爷,可是王爷要和惠平郡主成亲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明摆着的事实,谁都无力改变。她给了她五天,苹果是聪明女生,她相信她会想通。

  “秧秧。”她轻唤一声。

  贺心秧歪着头,给她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

  “想和我谈谈吗?”宫节问。

  她把脸搁在膝上,低垂着睫毛,竟然问:“果果他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我从来都没有记起过。”

  顾左右而言他吗?没关系,伤心的人有权利。

  她轻哂,回答:“前辈子,我叫应采萃,这辈子叫做宫晴,但我冒用了宫节这个名字、这个身分,因为我必须活下去。”

  她强调了“活下去”。

  贺心秧听得懂,走到这一步,她似乎也只能考虑活下去这事。

  点点头,她张眼望向宫晴。“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够活得不难受?”

  “你很难受吗?”

  “嗯。”贺心秧没打算对她隐瞒,并且她需要一个人倾吐心声。“这里、这里,乱得我难受。”她指指头,再指指胸口。

  “那团乱整理清楚了吗?”

  贺心秧叹气。“我猜……我大概不够聪明,死命整理,它们还是一团乱。”

  “那么,你找出难受的原因了吗?”

  贺心秧眨眨眼,点头。“我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那么你预备再努力一次,试着让对方喜欢你,或者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份喜欢?”她握住贺心秧的手,直视她的眉目问。

  “很陈腔滥调,可是二十一世纪在我这里。”她把掌心熨贴在自己胸口。“我无法容许自己成为受人唾弃的小三,也无法容许别人分享我的爱情,要,我就要全部;不要,我就半点不回顾。晴,你能够懂我吗?”

  “我懂。”因为她心里也有一个二十一世纪。

  “也许在男人三妻四妾称之为天经地义的时代里,这种观念太过偏执,也许我该试着入境随俗,也许妥协会是一条较容易的路,但是……”贺心秧摇摇头,叹口气,又摇一次头。“我不愿意。”

  她的口气不激烈,但表情斩钉截铁。

  “苹果,第一次,我承认你是天才。”

  宫晴摸摸她的头,才十五岁的女孩呵,经历这些已是不容易,没想到她还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看得彻底,果然是早慧天才。

  “如果当天才都得历经辛苦,我情愿平庸。”

  宫晴同意。“记不记得你的坏后母常想帮我介绍相亲对象?”

  “你拒绝了。”说实话,坏后母介绍的那些男人条件都相当诱人,至少都称得上是社会菁英。“你担心他们不会真心对待果果,是吗?”

  “这是原因之一。”

  “另外的原因呢?”

  “我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学长,我们对待彼此都是真心真意,曾经,我认定自己一定会和他结婚,共组家庭。

  “没想到他毕业没多久后,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有一天,我特地到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却发现他正和一个女人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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