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驱散凝重气氛,刻意瞪他一眼,赏个栗爆到他额间。
“再吹啊,读几本四书五经就叫神童啦?你没念过哈佛幼儿园吗?那里的小孩可不光读书,还得加减乘除样样行,英文、日语加中文,科学和体育样样通,那种才叫神童。”
“那是人工培植,不是天然形成的。”
“哇咧天然、人工,还分土鸡、饲料鸡哦,我还是有机产品呢。”
见贺心秧展开眉头,又能像以前那般说笑,宫华咧嘴笑开,这才是他认识的苹果。
“快讲,后来呢?”贺心秧催促他。
“后来我的注意力被电视吸引,看着方方的扁盒子里头,竟然可以出现各种人物,我惊讶极了,开始觉得住在那个奇怪的地方也不错。”
“什么奇怪的地方?!那里是二十一世纪,是宝岛台湾,是美丽的福尔摩沙啦。”贺心秧大笑。
她还记得果果一出生就是电视儿童,把电视关掉,他就哇哇大哭,哭到脸红脖子粗,果果他爸担心他坠肠【注解:即疝气】,没办法之余,只好乖乖让他待在电视前面。
后来,他甚至学会用哭声来遥控爸妈转台,他……好吧,他真的是天然神童。
“对对对,伟大的二十一世纪,人类文明的巅峰期。”宫华好笑地望着她。
“知道就好,接下来呢?”
“再下来,我被那些五颜六色的图书迷惑了,等到爸妈能够带我出门,我又被捷运、飞机、高楼大厦给狠狠震惊了一回合。”
“难怪,你跟我家后母养的狗一样,时间一到就会兴奋地爬到门边绕圈圈,要人带你出门。”
贺心秧参与了他成长的每一段过程,包括他失去父母亲的经历。
“我看discovery,看《实习医生》,看历史剧,看遍爸妈收藏的影片。我不断读书,不管什么书都读,我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我尽快认识那个陌生的世界。
“我不喜欢上幼儿园,因为很简单的东西,老师却要反复讲解,我觉得那是浪费时间。可姑姑说,如果把我单独留在家里面,她会被起诉。她被关,我只能被送进育幼院,我在童书里面知道育幼院是怎么回事,于是在育幼院和哈佛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讲得真委屈,你知道那个哈佛,一个月要拿走你姑姑多少薪水?”
“我知道,将近三万块,不过那笔钱要是用来让我买书,会更有价值一点。我像海绵,不断吸收所有能够接收的信息,直到有一天夜半,我的爷爷找上门……”
“那个已经死掉很久的爷爷?”
“对,他给了我一块玉,说它能帮我和姑姑逃过大劫。”
“你相信这种事?”
“连灵魂穿越都经历过的人,你觉得我相不相信?”他不答反问。
她叹气。“说的也是。”
“不到两天,我突然生病,你送我去医院……然后,再醒来,我就回到原先的十岁身体里面了。”
他说不明白那种心情,是喜悦、是怅然,还是无法言喻的落寞。“苹果老师,很抱歉,我想你是受我牵连,才会掉进这个时空的。”
贺心秧歪着头认真回想,想起昏迷时耳边那些奇怪的声音、奇怪的话语,她终于弄懂了,原来自己的穿越来自一场错误。
怨吗?该怨的事有千千万万项,这段日子里,她的抱怨已经够多,她再也不想把未来几十年都浪费在对更改不了的事实发怒上。哭过、发泄过,已经够了。
是啊,算了,世间的阴错阳差何时曾停歇过,命运无常的手岂肯停止它的玩笑拨弄。
认命吧,穿越到二十一世纪的宫华懂得认命,懂得在异域里张大眼睛努力学习,如果让他在那里待得更久一点,说不定会为台湾创造出第二个诺贝尔奖得主。
十岁的他都能对环境妥协,她就不信,贺心秧办不到。
“故事说完了,苹果老师,你气我吗?”他饱含罪恶感地望向她。
贺心秧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释然一笑,眼底隐含温暖宠溺。“讲这个有什么意思?不管是受谁牵连,穿越都已是不争的事实,别再想了吧。”
“嗯。”宫华用力点头。
“你穿越了、我穿越了,那同样被绿光笼罩的果果他姑,肯定也穿越了吧?”
“是。”宫华点头。
得到宫华的答案,贺心秧心思飞快转动,宫节、宫大人、宫青天……她倒抽一口气,难怪宫大人那么厉害,犀利的办案手法、案发现场的黄布条,她早该想到的!
“宫节是果果他姑!”她弹指道。
宫华拍拍手,笑开。“宾果,你猜对了。”
“我还以为自己很悲惨,原来最惨的是果果他姑,她竟然……竟然穿越成男人,天呐,她的心里要怎样适应啊?她会不会变成同性恋,在这个时代搞同性恋,是会被当成妖孽、吊起来用火烧死的……”
她张嘴,哇啦哇啦叫喊不停,惹得宫华满脸无奈,横她一记白眼。
“你少耍白痴好不好,姑姑不是穿越到我爹身上,而是穿越到我姑姑宫晴身上。”
“哦,所以宫节、你那个爹,他的办案手法是你姑姑教他的?不对、不对,我混淆了,你刚说宫节是……喂,臭果果,你可不可以把话说清楚,不要讲一半、留一半,把人都搞胡涂了。”
“我们全家都被匪徒杀死,其实只有我死而复生,但二十一世纪的姑姑却穿越到现在的姑姑身上,所以外头都以为是宫家父子存活,事实上活的是我和姑姑。
“我们清醒、身子养好后,经过几番讨论,姑姑决定女扮男装,以爹爹的名号,带着朝廷的派令到此地为官。”
“你们怎么会做出这么瞎的结论?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是皇权至上的古代,一个弄不好就是欺君大罪,要诛九族的?”
贺心秧捶胸顿足,一个天才、一个检察官,竟然会讨论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答案。疯了、疯了……这根本是拿把刀悬在自己头顶上啊。
“当然知道,可是姑姑不会刺绣女红,洗衣服没有洗衣机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最会做的菜是到7-11里买熟食,丢进微波炉里按下按键,请问在这里,靠她那身‘才艺’,我们要怎么活下去?”
几句话,宫华堵得贺心秧提不出异议。
说的也是啊,玩尸体这种才艺,没办法走到哪里都能得到发挥的,当县太爷对果果他姑而言,才是真正的人尽其才。
她不也碰到相同的困境?谁说台北居、大不易啊,到古代来混混看,才明白什么叫做举步维艰。
“你和你姑姑的长相、年龄,和前一世截然不同,你姑姑是怎么认出你的?”
“她当然认不出我,但我和两世的姑姑都很熟,自然能分辨谁是谁。前世的姑姑温婉柔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熟读女诫、不问外间事的姑娘;后世的姑姑果断聪明,是独立自主的女强人,如果这么大的差别我还分不出,才真的有鬼。”
“嗯,每个穿越者都说自己失忆,可失忆哪会连同个性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却没有人察觉,未免太不合理。你姑姑有你帮忙遮掩,应该没人发觉她的真实身分吧?”
“当然,何况邑县本来就没有人认识姑姑。”
“是啊,这样安全多了。”她同意。
解释清楚了,宫华握住她的手,认真说:“苹果老师,等水患过后,你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姑姑知道你来了,一定很开心。”
“这是一定要的啦,不和你们住,我要和谁住?”
也只有他们可以和她讨论金庸和韩剧,只有他们晓得时速三百公里的高铁不是痴人说梦,只有他们知道苹果电脑创造了世界多大的奇迹,只有他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的心。
在这种情况下,便是有人要强行将他们分开,她也不允许。
她笑着对宫华用力点头,终于她再不是这个世界里孤零零的一抹游魂,终于她有亲人了,她的心这才有了寄托。
“以后不要再伤心了,有我们,我会保护你。”
“你?十岁小孩。”贺心秧嗤之以鼻。
“在这里十岁不小了,十二岁就有人娶媳妇了呢。”
“十二岁?残害国家民族幼苗,太可怕、太可恶、太没人性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娘十五岁就生下我,就是她年轻、卵子强健,才生得出我这种纯天然、不加三聚氰氨的天才儿童。”
“天才儿童了不起吗?要不要听听我的丰功伟业?”
一语一言,串起废话,两人笑得很畅意,直到门上传来两声轻叩,贺心秧和宫华才停止对话,互视彼此一眼。
他们手牵手、一起走到门边,打开门,看见门外的男子,宫华满面欣喜,而贺心秧脸上的血液却像是在瞬间被抽干!
第九章 再见腹黑男(1)
他怎么会在这里?
贺心秧视线直直地钉在萧瑛身上,头脑当机五秒钟,之后才慢慢厘清脉络。
对哦,那个慕容郬是他的人,说不定她住的还是人家的屋子、踩的是人家的地盘,一下子,她从震惊到恍然大悟,再到痛不欲生,鲜明精彩的表情看得萧瑛心情大悦。
他会觉得女子清丽可人、温柔婉约,会觉得女子精明干练、美丽动人,但不管是哪一种女人,在初初的惊艳、欣赏过后,便开始觉得乏善可陈。
因为她们的心思都一样,不管是官家千金、名门淑女或者青楼歌妓,目的都是想自他身上得到某些东西,不管是名声、地位或者利益,她们或者故做端庄、面露骄傲,或者使手段、埋心计,她们在争取他青睐的同时,争取的是自己想要的好处。
但这个贺心秧……她不一样,她对他非但无所求,还避他如蛇蝎,恨不得此生此世都别再同他见面。
忍不住地,他又多瞥了她几眼。
她的确美丽,可让他看入眼底,并且印象深刻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灵动丰富的表情。
她太容易泄露心情,太容易让人窥知她转个不停的心思,这样的女子不算聪明,可她却轻易地理解海上贸易、民生经济,且看得透澈,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将她归类。
她的头快垂到地上了,就那么不待见他吗?
浅淡一笑,她越是不想见,他越是……呵呵,他萧瑛岂是那种遂人心意的男子?
当郬提及他带回宫华和贺心秧时,他的心思便立刻飞往这座院落。
十几日不见了呢,不晓得“中毒”的她,有没有一派潇洒、安生的过日子,还是成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等着时间到了登门向他求取解药?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于是在下人来报,两人已经漱洗完毕时,他马上来到此处。
“王爷,多谢您的援手,宫华在此谢过。”
宫华望向萧瑛的双眸,饱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热切,好像两人是阔别多年的好友,又彷佛两人一见投缘。
也许缘分这种东西,本就是很难用科学的角度来理解,就像贺心秧见到萧瑛,全身寒毛就会不由自主地竖起,觉得自己像是被送到猫爪子底下的小老鼠,稳死无生。
贺心秧只能如此解释,前辈子她和萧瑛结下孽缘,而他和宫华结下的是善缘。
“小公子太客气,本王与宫大人有一面之缘,亲眼见到他缜密的观察力,以及教人难以想象的破案手法,心生佩服,早希望有机会结交如此人才。今日能邀得小公子来别院小住,实是宫大人给本王的面子。”
他一板一眼、满口客套,但眼底却隐隐浮着亲近与关切,看得宫华鼻子微酸。
“无端示好,非奸即盗。”
贺心秧在宫华耳边的窃窃私语,武艺高强的萧瑛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微敛眉,嘴角忍不住勾起笑。
宫华横眼,悄悄瞪她一眼,拜托,她还以为她生长在自由人权的二十一世纪哦,讲话可以不经过大脑,不爽就可以在网络上乱发飙?
“不知王爷过来,有何要事?”宫华问。
“我有几件关于宫大人的事……”他看看左右,笑问:“小公子要我站在这里说话?”
宫华回过神。“是我失了礼数,王爷,请到里面用茶。”
什么?进来用茶?搞清楚耶,这是她的房间,女子闺房岂可随意招待男人,想当年她的房间连继母都不准进去,一进去就会被她控告破坏白雪公主的隐私权。
萧瑛看着她挤眉弄眼,满脸纠结的表情,心又乐了。
他没等人领,率先走进房内,宫华想跟上,却被贺心秧一把拽住,她压下音量,用气音在他耳边说:“你干嘛那么巴结人家啊,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我们连米都还没有吃到呢,你就开始练瑜伽?”
“你在说什么啊?”
“听不懂?我还以为你是小神童咧,我说,你见了人家,不必像哈巴狗看到主人一样,哈哈哈,伸舌头示好、屁颠屁颠的跟上。”
“苹果,你干嘛对王爷充满恶意?有病啊。”宫华气歪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偏激,是逆转时空让她性情大异?
瞪她两眼,他一把抓住她的长发,往后扯两下,像以前被她惹火了那样报复。
“什么我有病,你去外头问问百姓对他的评语。”
“那是假的,不要随便听信谣言。”
“呵呵,你又知道是真是假,哈巴狗弟弟。”
“我不是哈巴狗,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两个人用气音也能吵翻天?真是服了他们。萧瑛替自己倒了杯茶,不由莞尔。
宫华甩开贺心秧拉扯不休的手,走到萧瑛身边,贺心秧满心火气,鼓起腮帮子,恨恨瞪住屋里的两人。
什么充满恶意?对夺走她处女膜的嫖客,难不成还要她心存感激?
她龇牙咧嘴,对着宫华的背做尽表情,可十秒钟后,她叹气、垮下肩头,有什么办法呢,和萧瑛的过节,她又无法对果果说出口,谁让她老是蝉联最衰运穿越女的排行榜冠军宝座?
看一眼天花板,人在屋檐下呵……缓缓地,贺心秧低下了她的头……
心不甘、情不愿,她跟在果果背后进入小厅。
这屋子分内外间,里头有床、柜子,一个梳妆台和桌案,是为内室,外厅有柜子、有壁饰,和一组圆桌椅,是用来招待闺阁好友的,布置简单、素雅干净。
慕容郬本想留两个婢女服侍她,但她们送热水进来后,贺心秧就将她们打发出去了。
萧瑛、宫华就座完毕,贺心秧想也不想,拉张椅子就要坐下,宫华拼命给她使眼色,要她侍立在后头。
啊是怎样,王爷了不起吗?在王爷面前,她连歇歇腿的权利都没有?
心底兀自不平,人还是乖乖地站到宫华身后,唉,一个偌大的王爷别墅,天花板干嘛盖得那么低?让她低头低得……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