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怜的孩子……”严世安神情一黯,有几分的难过。
“可不是吗?”小枫一叹,“夫人溺在池子里时,小少爷就在现场,那之后……他就变得不太说话,还经常作恶梦。”
严世安陡地一惊,“小少爷亲眼目睹他娘亲溺毙在池里?!”
“是的。”秀竹跟小枫同时回道。
“好可怜的孩子,他一定吓坏了……”光是想象当时他所经历的,严世安就难过得红了眼眶。
秀竹跟小枫见她竟为一个不曾见过面的孩子心疼,都有点惊讶。
“在姑娘窗外探头探脑的绝不是小少爷,肯定是其他孩子……”秀竹说:“如果姑娘不喜欢被打扰,我待会儿就找他们说去。”
“不,我喜欢孩子。”严世安温柔一笑,“以前我照顾过很多孩子,一点都不怕孩子吵。”
秀竹跟小枫都是满心疑问,据她们所知,她是从游舫上逃跑的妓子,妓子也要照顾孩子吗?而且还很多?
“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严世安真诚地道,“我是不喜欢被打扰,但孩子例外。”
说着,她脑海中又浮现刚才那孩子的面容。
这日,秀竹跟小枫为严世安送来晚膳,然后便在房门外候着,准备待会儿收拾餐具及剩菜,严世安在小厅里吃着,忽听见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她好奇的起身,捱着门板,听见秀竹正在向小枫哭诉——
“大夫说我娘的病需要很好的药材才能治愈,可我昨儿跟苏姑娘预支月例,苏姑娘却拒绝了我……”秀竹哭得更伤心了。
“苏姑娘是出了名的不通人情,一点都不意外。”
“小枫,我该怎么办?”
“这……”小枫虽想帮忙,但实在是爱莫能助,“要不,我们找姊妹们凑一凑,能凑多少是多少……”
“大家都要养家,哪有多余的钱可以借给我?”秀竹抽抽噎噎的。
“这倒也是,不过总得试试。”小枫又道。
救人可是十万火急的事,哪能拖拖拉拉的?严世安没有多想,打开房门喊道:“秀竹。”
秀竹跟小枫一听见她的声音,急忙从阶梯上站了起来,秀竹连忙用手背抹去眼泪,故作没事的问道:“莫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严世安朝着她一笑,跟她招了招手,“秀竹,你进来一下。”
秀竹微顿,疑惑不解的看了看小枫,然后怯怯的走进屋里。
严世安要她等一下,而后进到房里,从丘斗柜最下层収出一个小锦袋,又走了出来,她将小锦袋塞到秀竹手中,“这个你拿去。”
“莫姑娘,这是……”秀竹困惑的看着她。
严世安温柔一笑,伸手揩去秀竹眼角的泪水,“袋子里是我当初被二爷救起时戴在身上的两样首饰,你拿去典当了吧。”
秀竹难以置信,“你是说……”
严世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对耳环跟链子应该能当个十两银子,快拿去给你娘治病吧。”
秀竹捏紧手里的锦袋,不敢置信又喜出望外,“莫姑娘,你真的要把这个借给奴婢?”
“不是借,是给。”严世安一笑,“我留着在身边也没什么用处,就送给你了。”
“可是……”一下子接受如此贵重的馈赠,秀竹慌了。
“只是身外之物,没什么。”严世安望着她的眸光真诚而温暖,“救人要紧。”
秀竹感激不已,泪如雨下,“莫姑娘请受奴婢一拜。”说着,她就要跪下。
“别!”严世安急忙拉住她,“我受不起呢!”
秀竹泪眼凝视着她,眼底满是感激,“莫姑娘的大恩大德,秀竹永生难忘,来日定将为姑娘做牛做马。”
严世安蹙眉一笑,“做什么牛马?若你不嫌弃,咱们就以姊妹相称吧?”
“秀竹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我说是姊妹就是姊妹,别跟我争了。”严世安说着,伸手轻轻往她一推,“快去,别耽搁了。”
秀竹点点头,抹去泪水,旋身冲出屋外。
严世安听着屋外秀竹跟小枫说话的声音,然后是兴奋又惊奇的叫声——
“是真的吗?莫姑娘真的……”
“是真的,莫姑娘要我赶紧去救我娘。”
“那事不宜迟,你快去吧!若有人问起你,我先帮你顶着。”小枫说道。严世安又打开了房门,对着两人交代道:“若有人问起秀竹,就说她在涤尘轩帮我打扫屋子。”
秀竹跟小枫望着她,点头如捣蒜。
“快去!”严世安又催了她一次。
就这样,秀竹跟小枫三步并两步的跑走了。
两人前脚才离开,有人走进了涤尘轩,是个面生的男子,站在月门那儿,朝她点了点头,眼底有着善意。
她狐疑的看着他,还未开口,他便先说话了——
“你一定是莫姑娘吧?”他边说着,边走了过来。
严世安点了点头,“我是,请问公子是……”
“在下赵人凤,位二爷是我的表兄。”他说。
她来到位府十多天了,还是第一次碰到他。话说回来,这位府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八个院落,想碰上谁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说别人,就说位出锋的独生子位学齐吧,她至今还不曾见过他呢!
“莫初雪见过赵公子。”她客套地道。
赵人凤越走越近,终于来到廊下,他抬头望着站在廊道上的她,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他的笑看来热情又友善,可笑意不达眼底,给她一种虚伪、造作的感觉。
“听乐余说表兄带了一位客人回来,人凤特地前来打声招呼。”赵人凤问:“一切都好吧?”
“多谢赵公子关心,都好。”她从没见过他,可不知为何却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明明没见过他,却毫无道理觉得见过他,为什么?他的五官、他的声音……声音?对,就是声音,他的声音让她想起了……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钻进她脑子里,教她不自觉倒抽一口气,瞪大了眼睛。
当时那个蒙着面,压低声音对她说话的黑衣人,就是他吗?
不,怎么可能,他是位出锋的亲表弟,为何要犯下杀人重罪嫁祸于位出锋?
“莫姑娘?”赵人凤见她不说话,只是瞪着两只大眼望着他,像是白日见鬼般,不禁感到疑惑,“你没事吧?”
严世安回过神来,告诉自己为了追查真凶,为了替念祖跟冬梅报仇,她一定要冷静!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缓和惊慌,然后挤出了一记微笑。“我没事,只是觉得……赵公子很眼熟。”
他笑道:“我发誓,我从没见过像莫姑娘如此标致脱俗的姑娘,或许这就是人家说的眼缘吧。”
他话说得越多,她就越觉得他的声音很耳熟。可声音相似的人很多,她又怎能以此断定他是真凶。
她下意识的看向他的左臂,发现他的两只手臂上都有繍功精细的臂封,根本难窥究竟。
“莫姑娘来到长桥后,可曾出过门?”他问。
她摇摇头,“我人生地不熟,未离开过位府。”
“是吗?”赵人凤一脸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长桥可是个热闹繁荣的地方呢!”他佯装思索,然后语带试探地问道:“要不,明儿我带莫姑娘到处走走吧?”
严世安望着他,指尖微微颤抖,她一点都不想靠近他,可如今她没得选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想找到他就是真凶的证据,唯一的方法就是亲近他,跟他交好。
“盛情难却,却之不恭,那就有劳赵公子了。”她说。
定风大街是长桥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在这条大街上,商店栉比鳞次,交易热络,品项更是难以数计。
赵人凤带着严世安沿着大街,一家一家的看,一摊一摊的逛,一路上热情的为她介绍着长桥的历史。
“长桥是南方航运重镇,这定风大街上南北货色齐全,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十分有趣。”
严世安一边听着,一路看着,她得说,长桥真的比汝安繁荣得多,要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无法相信它曾是传说中那个贫穷匮乏的小渔村。
“叹?”突然,赵人凤不知看见了什么,伸手便拉着她往街边走去。
她还来不及抽手,已让赵人凤拉至一个卖饰品的走贩面前。
那走贩在一家茶楼外,面前摆着一块板子铺上一块淡蓝色的花布,布上摊着的是数十样饰物,有簪子、梳子、头花等等。
赵人凤转头笑视着她,“挑一样吧,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不,我不能收公子的礼。”严世安婉拒道。
他失望地道:“莫姑娘真要驳了我的一番心意?”
“这……”她为难地笑道:“我很少配这些饰物,不太会挑,赵公子就别破费了。”
赵人凤定定地望着她,“你发上还真的连样发饰都没有……”说着,他转向摊子,细细的看着布上的数十样饰物,很快地选定了一支簪子,“就这个吧。”
“公子真是好品味。”走贩见他拿起那支簪子,立刻盛赞道:“我摊子上最好的就是这支紫檀木簪子了,瞧,上头还嵌着一颗珍珠呢!”
“多少?”
“二十文银。”走贩说。
赵人凤从荷包里拿出银钱给了走贩,一个转身,手便抬起了起来,“来,我帮你插上。”
严世安想闪,却逼自己忍住,只能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她这都是为了查明真相。
赵人凤为她插好了簪子,细细端详着她,而后满意的笑了。“果然没挑错,真好看。”
“谢……谢谢赵公子。”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的颤抖。
“别叫我赵公子了,你比我小,就跟乐余一样喊我一声凤哥哥吧。”
严世安望着他,支吾了老半天,才勉强说道:“初雪谢过凤哥哥。”
赵人凤抿唇一笑,“走吧,咱们再往前头逛逛?”
“嗯。”她点头,小步跟在他身边,继续前行。
就在他们身后,一双眼正直勾勾的望着他们的身影。
“位二爷……”魏祈看着身边那个两眼发直望着前方,神情肃杀得教人心惊的位出锋,“你这神情真是太骇人了。”
位出锋眉丘隆起,冷肃的瞥了魏祈一眼。
第6章(2)
偷了点空,位出锋抢在魏祈离开前,带他前往长桥航运的新址瞧瞧。
如今的长桥航运虽是两间门面的铺子,却已不敷使用,于是在半年前,位出锋便觅了个新址,准备择日将长桥航运迁过去,可他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
她是什么时候跟赵人凤走在一块儿的?赵人凤昨儿才刚返抵长桥,今天她便与他同游闹市,而且那般亲密。
她不是还没放弃寻找情郎吗?可在他帮着她到处察访之际,她却已跟赵人凤走在一起。
是她三心二意,还是赵人凤过人长才,不论什么样的女人,他都能手到擒来?
“刚才那是赵公子跟初雪姑娘吧?”魏祈明明看见了,却还是故意这么问,原因无他,只因闹闹这个彷佛有着铁石心肠,对任何女人都毫无期待及渴望的傲男,实在太有趣了。“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可以稍稍低头。”
位出锋目光一凝,冷冷地瞪着他,“说什么?”
“我是说……”魏祈眼底闪过一抹黯光,“向倾心的女人示好,并不会折损你的尊严。”
“胡说!”他不悦地道。
“以为我看不出来?”魏祈笑视着他,彷佛要看穿他极力隐藏的感情般,“别说你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说她不是丫鬟,可她却是你花百两银子买来的,你究竟当她是什么?”
位出锋嘴硬地道:“我买她来给我暖床的。”
魏祈先是一顿,旋即噗哧一笑。“那么……暖了没?”
位出锋用一副“你再多说一句,爷就把你嘴巴撕烂”的狠劲瞅着他。
可魏祈太了解他,也跟他太好,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依旧不怕死地笑道:“看来是还没吧?又香又软的烤鸭在你面前,你却不吃,这只有一种可能,你对她有爱。”
“她有心上人,却又接受别的男人的奉承追求,我瞧不起这样的女人。”此刻,位出锋的胸口正窜燃着怒焰,他不确定是因为她跟其他男人状似亲密,还是因为那人是赵人凤。
总之,他恼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魏祈凉凉地说道:“她虽有心上人,却还是自由之身,就算接受其他男人的追求又有何罪?”
“别说了。”位出锋脸一沉,“她的事,我不管,与我无关。”
“不管?”魏祈逮着他的语病,又道:“你不是说她是你花百两银子买来的暖床工具吗?现在有人要抢,害你损失百两,怎会不干你的事?”
位出锋眼底迸出寒光,“你还看不看长桥航运的新址?”
“兄弟,你需要一个女人暖着你的心,心冷久了,会死。”魏祈不死心的补上一句。
位出锋一脸快把他杀了的表情,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明明累了,可是位出锋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难以入眠,他的脑海中不断出现赵人凤跟她同游大街,还为她插上簪子的画面,让他火冒三丈,几乎要夺门而出。
赵人凤才刚从外地回来,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跟她如此亲近?她口口声声说要寻找情郎,而那也是她每次推开他、拒绝他的神圣埋由,可为什么一个转身,她便跟赵人凤好上了?
如果她已经将念祖抛在脑后,他又何必介意念祖的存在?他是她的,是他花百两银子赎来的,尽管他从不曾真心想把她当作买来的女人,但假如不是念祖,他谁也不让!
这四个字突然清清楚楚的跳进他的脑子里,教他不自觉瞪大眼睛,翻身坐起。
他敬佩她对念祖的一片深情及痴心,因此即便她合该是属于他的,他也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及渴望,可如今,是她先抛下了念祖,他又何必介意念祖存在与否?
心念一定,位出锋立刻下了床,飞也似的离开自己所住的长静院,朝着涤尘轩而去。
从没有任何一刻,他觉得涤尘轩这般遥远,明明就在他位府的范围内,他却急躁得感到路途遥远,恨不得自己背上能多出两道翅膀,几个振翅就飞抵她面前。来到涤尘轩,他发现屋里还有一豆残光,显然她还未睡下。
于是,他敲了门,命令道:“是我,开门。”
屋里,正准备睡下的严世安听见他的声音,先是一愣,然后走到门边。“做什么?”三更半夜的他不睡觉,跑来找她做什么?
“有事。”
“什么事?”
“要事。”
“什么要事?”
位出锋觉得自己的耐性快要被磨光了,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想破门而入的冲动,不悦地道:“你再不开门,我就把门板拆了!”
严世安一听,不由得皱起眉头,他这是在耍什么流氓?不过与其激到他真的拆下门板,她还是主动开门吧。
她打开房门,看着门外一脸不悦的他,不免感到奇怪,大半夜的,他大爷是吃了什么火药,这般气冲冲的跑来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