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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弦心计(上) page 4 作者:梅贝儿

  “既然有事就早点说,俺正演得起劲,突然就这么中断,浑身难受得紧!”朱将军没好气地低斥。

  “早猜到你一定有事才会召唤咱们,那就快点问吧。”李副将用手巾拭着泪,等着他说下去。

  容子骥揉了揉太阳穴,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它们,不过哪天它们真的投胎去了,说不定他还会想念这种又吵又闹的日子。

  “你们既是前朝大梁的将军和副将,那么其他被杀的兵士呢?难道也跟你们一样不愿去地府报到,想要伺机报仇?”他首先要确定“百鬼夜行”的来历,心想它们必定知道“人”在何处。

  朱将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俺只记得跟李副将某天突然从深眠中醒来,才发现不但已经改朝换代,而且都过了两百多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容福兴报仇……这股意念带着咱们翻山越岭,最后到了昌州府,很快地找到你爹,因为他跟容福兴长得太像,而他当时膝下只有你一个独子……”

  “虽然无法解亡国之恨,但咱们以为只要杀了你,让你爹这一房绝嗣,也算是出了口气,谁又知道……”李副将吸了吸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真怕它们又抱头痛哭起来,容子骥马上追问。“其他兵士呢?”

  李副将看了下朱将军。“都葬在城南的千人冢,还立了碑不是吗?”记得五年前回京时有去瞄过一眼,可惜贴有符箓,无法靠得太近。

  “是啊,因为俺和李副将死后,有个小兵担心咱们被敌人给鞭尸,于是偷偷地埋在别处,没有和其他士兵葬在一起,恐怕也没人知道……”朱将军很努力地回忆,神情不禁有些恍惚,这才发现前世的恩恩怨怨真的已经好遥远,都快不记得了。

  “它们一定还在里头,若是不在,就表示投胎去了,俺也不怪它们不想报仇,当鬼真的太辛苦了……不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个臭小子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其中必有原因。

  容子骥可以确定它们没有说谎,是真的不知情。

  见他一脸沉思,朱将军和李副将面面相觑。

  “……那么现在就交给你们一个任务,马上去确认麾下的兵士有没有缺少一些遗骸。”想要役鬼,就要看作法之人天生的资质以及本身的功力,若是资质不好,功力也不够深,就不得不利用两样道具——死者的遗骸及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身上的血,而这也是旁门左道最常用的方法。

  李副将一脸纳闷。“遗骸?难不成有人盗墓?”

  “目前还无法确定,所以让你们去看看。”他凉凉地说。

  朱将军两手环在胸前,摆起架子。“俺虽然说过愿意帮你做任何事,但口气也得要好一点,俺可不是你的奴才。”不能老被这个臭小子牵着鼻子走,偶尔也要让他尝尝求人的滋味。

  “那我派琵琶过去好了。”容子骥自有法子使唤。

  朱将军哇啦哇啦地大叫。“居然打算使出美人计,真是太奸诈了,俺麾下的兵士可不会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昏头……”

  “是这样吗?我派她去一试便知,琵——”

  见容子骥真的打算召唤琵琶,朱将军慌忙大喊。“俺和李副将去看看就是了!走!”

  它的身影淡去,李副将也跟着走了。

  “难道真要陪我到死吗?”容子骥也并非真的无情,只希望能逼得它们在恼羞成怒之下,拂袖离去,这是唯一报答它们这二十年来陪伴的方式。

  为何就不能了解他的苦心?

  容子骥边叹气边思忖。

  第2章(2)

  程家就住在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里,跟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一家六口住起来虽然拥挤了些,但是很知足,也很习惯了。

  程瑜因为昨晚偷溜出门,回来马上被母亲孟氏逮个正着,当场罚跪,从丑时一直跪到卯时,待程淮穿好官服,准备前往大理寺,才有了转圜的余地。

  “她也是想为京城的百姓尽一分力,你就原谅她吧。”他为女儿说话。

  孟氏瞪了丈夫一眼。“她都被你给宠坏了,光是可以见鬼的这个名声,已经让她找不到婆家,要是三更半夜喜欢往外跑的事传扬出去,更没有男人敢要了,到时你要她怎么活下去?”

  “为何活不下去?”程瑜就是不懂,女子为何就得嫁人不可。“我可以自梳不嫁,照样过得轻松自在。”

  闻言,孟氏抓起手边的藤条就要抽下去。“你还敢顶嘴!”

  程瑜脾气也很倔,不躲也不闪。

  “别动不动就打孩子!何况丫头都已经十七了,是个大姑娘了……”程淮把藤条抢过去。“她也是想帮我这个当爹的分忧解劳,为了“百鬼夜行”的事,皇上急,下头的人也不好过,丫头说不定真的可以帮得上忙。”

  孟氏还是有些迟疑。“可是……”

  “丫头也学了几招拳脚功夫,保护自己应该绰绰有余,你要对她有信心。”他知道妻子也是为女儿着想,声音放柔了些。“咱们的女儿不会输给任何一户人家的闺女,将来必定可以找到好婆家,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说不过丈夫,孟氏怒气也消了。“她那身三脚猫功夫也只能对付得了登徒子,要真是遇上土匪强盗,又能济得了什么事?罢了!她要半夜出门调查“百鬼夜行”的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绝对要小心,万一受伤或是撞邪,可就没有下一次。”

  见母亲终于松口,程瑜欢天喜地地从地上跳起来。“谢谢娘!”

  孟氏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相公该出门了。”

  “那我走了。”程淮朝女儿使了个眼色才往外走。

  程瑜马上跟着出门。“我送爹出去。”

  于是,父女俩穿过天井,走到大门外。

  “谢谢爹帮我说话。”程瑜笑吟吟地道。

  程淮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女儿。“我听同僚说,有人前几天夜里在大街上看到你,想要叫你,但你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原来已经被发现了。”她干笑。

  程淮仰头看着升起的太阳,阳光温暖耀眼,令人不由得遗忘入夜之后的阴森鬼魅。

  ““百鬼夜行”一案,至今只有苦主家属,没有被告,知府衙门脸上无光,大理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因对手不是活人,这是爹经手过最棘手的案子。”程淮着实束手无策。

  程瑜拍了拍胸口。“爹放心,我一定会逮到它们、找出原因,老天爷赐给我这么与众不同的天赋,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那就交给你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他欣慰地道。

  待父亲走后,程瑜转身进屋,打算好好睡个觉,晚上才有精神抓鬼,就算“百鬼夜行”再怎么神出鬼没,总会让她碰上。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不好,连等了三、四天下来,连半只鬼也没看到,害得程瑜睡眠不足,整天打呵欠,眼下的黑影愈来愈深。

  六月中旬,天气转热。

  容子骥已经办完双亲的丧事,让他们真正地入土为安,却听两位叔父提到皇上因“百鬼夜行”一案烦心,导致龙体微恙,于是趁着白天出门进宫探望,等了两个时辰才得以进入寝宫,只见皇后、章贵妃以及萧德妃都在里头,因此没能说上几句话就出宫了。

  接着他又绕去死去正室的娘家,当年主动迎娶董氏八娘的牌位进门,董家二老对他铭感五内,听说他守孝期满,已然回京定居,马上派人来请他过去一叙,容子骥心想不去请安也说不过去,不过还是拖到今日才来。

  “给姊夫请安!”才刚及笄的十二娘刻意打扮过后才来见礼。

  “她是八娘的亲妹妹,当年贤婿前来迎娶八娘的牌位时,她还小,就在旁边哭着,你还安慰了两句。”董恭人话中带着暗示。

  “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容子骥附和。

  “是啊,都可以嫁人了,最近正在帮她议亲,八娘生前可是很疼这个妹妹,还曾开玩笑地说愿意跟她共事一夫。”她积极地说。

  十二娘羞红了脸,跺了下莲足。“娘……”

  “咳!”今天是休沐日,董大人自然在家,不禁清了下嗓子,像是在提醒妻女不要做得太明显,免得让人笑话了。

  “贤婿年纪已经不小,也该考虑续弦的事,身边有个女人照顾,相信八娘在地下有知也赞成,否则咱们心里也过意不去。”他旁敲侧击地说。

  “是,岳父,小婿会谨慎考虑。”容子骥回道。

  见他面颊浮起浅浅红晕,还有些坐立不安,董大人不禁哈哈大笑。“呵呵,贤婿算是半子,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董恭人用手巾捂着唇,笑得两眼都眯了。“是啊是啊。”

  她这个侯爷女婿一看就是还嫩得很,应该很好说话——对了!明天就带着十二娘上容府去,跟容老太君请安,只要走得勤些,博得好感,这门亲事一定能成的。

  又坐了一会儿,眼看天色不早,容子骥便起身告辞。

  “姊夫有空常来坐坐。”十二娘大胆邀请。

  他朝董氏夫妻拱手。“小婿自会再来跟岳父、岳母请安。”

  “好、好。”董大人很满意。

  待容子骥步出董家大门,坐进轿中,温文笑意已然抹去。

  姊妹共事一夫?还真是敢说。

  当初主动开口迎娶董氏八娘的牌位,立她为正室,也是在于对方确实是因自己而死,有了上头两位兄长的前车之监,凶手显然不打算让父亲这一房留下子嗣,只是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他的出生,加上爹生前动了一个小小的手脚,就算想害死自己也无从下手,眼看即将就要娶妻生子,原以为会等到董氏八娘进门,没想到会提早动手,他来不及做好防备,在道义上得负起责任,也省得她的魂魄不肯走,老在跟前哭哭啼啼。

  容子骥不可能再娶董家的女儿,至于祖母挑选的对象,不喜欢的话他自有办法推掉,他多的是时间和幕后凶手周旋,还有“百鬼夜行”这件事也得调查个水落石出,好让皇上安心。

  回到竹院,他在书房里坐下,摊开手上的地图专心研究,上头绘有京城的大小街道,容子骥事先用红色的墨汁在上头做了记号,那些记号也就是“百鬼夜行”曾经出现过的地方。

  这时,胖丫鬟的身影慌慌张张地进门,手上端的茶水差点倒了,好不容易搁在书案上,就像做错事的孩子,绞着手指,低着头等着挨骂。

  他端详。“怎么了?”

  它的头垂得更低了。

  “被人看见了?”容子骥不禁这么猜,不想有太多外人在竹院里头走动,就是不希望被人看见有茶壶浮在半空中,或竹扫帚自己在扫地。

  胖丫鬟怯怯地点了点头。

  “看见就看见,下次小心点。”他不以为意,反正有人问起,就说对方眼花看错了。

  见侯爷非但没有生气,更没有打它、骂它,不像生前遇到过的几个恶主子,它马上转忧为喜。

  不用再害怕挨板子,不必再忍受难听的话语,也不会嫌它吃太多,最后被活活饿死,心中的怨恨是否有一天就会消失?

  “主子!主子!”阿舜捧着饭菜进来,笑得满脸憨傻。“罗大叔正在厨房大叫鬼啊鬼啊……真好玩……”

  容子骥啜了口茶水。“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偏头想了想。“他就跟方大叔说,方大叔骂他天还没黑就偷喝酒,要是让老太君知道会……会被赶出去。”

  如自己所料,就算被看到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阿舜将饭菜搁在几上,不甚熟练地盛了碗鱼汤。“主子请用!”

  “嗯。”容子骥从书案后头绕出来。“今晚我要出门,若有人要找我,就说我睡了,而且睡得很熟,谁都不准吵我。”

  他歪着脑袋瓜子,用力地说:“阿舜记住了。”

  就这样,等到时辰差不多了,容子骥便提着灯笼,穿过甬道,走向角门。

  “怎么不叫俺一声?”朱将军憋不住,吼道。

  容子骥彷佛早就猜到他跟在后头。“就算不叫,你们也会跟来。”

  “那是当然,这次的事件可是跟咱们有关。”李副将也想把来龙去脉弄个清楚。“将军说是不是?”

  朱将军直点着头。“镇压千人冢的符箓居然失去该有的灵力,连俺都能自由进出。至于里头的兵士魂魄大多还在沉睡状态,不过仔细看,真的有不少人的头骨不见了,有可能是遭人盗走,看来应该就是被“百鬼夜行”的幕后主使者用邪术控制来干坏事,俺绝对不能原谅那种人。”

  “那么只有找到它们的遗骸,才有办法摆脱对方的操控。”他先将灯笼吹熄,摆在门边,才翻上墙头,稳稳地落在地面。

  它们不用这么麻烦,直接穿门而过。

  容子骥下意识地观起星象,瞥了一眼高挂在天上的明月,带着不祥之气,眉心跟着蹙拢。“月盈而生芒,后党成辈,且害其主……”

  见他仰头,李副将也顺着目光看上去。“上头有什么?”

  “月亮。”这个后党指的是……?

  闻言,朱将军一脸没好气。“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跟你说了也不懂。”容子骥凉凉地回道。

  他哼了一声。“俺是个粗人,自然听不懂了。”

  “待会儿听我的,不要轻举妄动。”容子骥把丑话说在前头。

  朱将军不满地回呛。“俺何时真正坏过你的事了?”

  他把话说得很白。“到目前是没有,但也不希望破例。”

  “你……”朱将军气得直瞪眼。

  “将军息怒,正事要紧。”李副将在一旁提醒。

  终于,一人两鬼就这么往大街上走,看似没有目的地,但容子骥早将地图烙印在脑海中,往城北前行。

  四周一片死寂无声,就连更夫也不敢当值,全都借故请假。

  大理寺和知府衙门虽然有派人轮流在街上巡逻,不过个个提心吊胆,脖子上挂着去庙里求来的平安符,手上抓的不是刀剑,而是盐米以及跟钦天监要来的符箓,口中还不忘念着阿弥陀佛。

  容子骥眼看子时将至,便加快脚步,经过一条小巷弄时,有道娇小的人影蹦出来,两人差点撞在一块儿。

  “哇!”程瑜发出惊呼,险些又把盐米撒向对方的脸。

  他迅速退后两步,就着月光,一眼就认出对方。

  “怎么又遇见姑娘了?”容子骥朝身后比了个手势,要两只鬼躲一躲。

  程瑜也没想到两人还会有再次不期而遇的一天。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才对——咦?刚才你后面好像有两个人,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她左右张望,想再确认。

  看到暗号及时闪到暗处的朱将军和李副将则是一脸惊奇,原来眼前这个姑娘看得到它们。

  “这儿只有我一个,没有旁人。”容子骥正色道。

  程瑜马上就信了,这个男人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大概是我太紧张看错了。公子怎么又三更半夜地一个人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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