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童言童语又十分真实的话,想给妹妹一个笑脸的沈未尘却感到鼻酸。“很快就能打完的,不会等太久。”
因为父亲的伤重,沈未尘决定在下一批的雷火弹中掺入令人全身麻痹的毒药,不致命,却动弹不得,她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让该回来的人赶快回来,不要再受伤。
“真的吗?”沈未央仰起头看着姊姊,表情充满希冀。
“真的,姊姊不骗人的,胧胧不是饿了吗?姊姊喂你。”她用调羹舀起一颗猪肉韭菜馄饨放在嘴边吹凉,再送进妹妹口中。
“嗯!好吃。”小嘴呼噜呼噜的吃着。
“好吃就多吃一点,小心烫嘴。”能吃便是福,能被当小猪养着也是幸福,看着她吃,便觉得日子并不苦。
“好,姊姊也吃。”沈未央乖巧地要姊姊也吃一颗。
“姊不饿,你吃就好。”沈未尘心绪纷乱,没有胃口。
先前哭天喊地的婆子丫鬟已经被柳嬷嬷差人拖走了,地上只剩下跪着的痕迹和磕头留下的血渍。
风一吹过,落下的落叶将血色覆盖住,肉眼不得见的灰尘一层又层的卷落,血渍渐渐消失。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北边的战事吃紧,粮草紧缩,来自前线的书信越来越少了,京里的粮价高涨。
沈未尘静静地等着,等一书难送的笺纸。
三个月过去了,她和妹妹过了一个冷清的年,又长了一岁的她,个头抽得更高了,杨柳面、芙蓉色,娇艳夺目。
从几封短短的平安信中,她得知父亲的确受了箭伤,长箭穿胸而过,一度没了气息,是她娘强喂了他一颗九转回生丹才缓过气来,有了生息。
即便如此还是伤得很重,那一箭从他心脏边边擦过,带出一丝皮肉,因此他现在不能移动,不能咳嗽,不能大口喝水,只能像易碎的琉璃小心养着。
直到那块肉长厚。
而她哥哥又升官了,成了从四品明威将军,但她知道他身上肯定多了几道伤疤,加官进爵是要付出代价的。
最后她想到那个人,凌丹云,他在信里说他瘦了,衣服破,没人补,只能穿沈修文的旧衣,又言鞋底磨破了,硌得脚底好疼,若她能为他做一双鞋,他能一跃跃过一座山,砍下敌将的首脑。
瞎话,世上哪有那么神奇的鞋子,他果然脑子坏了,说话不着调,十句话有九句是逗人玩。
“凌丹云……”他收到她做的鞋了吧?她女红不好,大概一脚大一脚小……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噗哧笑了。
“想我了,蒙蒙?”
咦!她怎么幻听了,好像听见……
“我也想你了,蒙蒙,好想好想。”以后再也不离开她太久,想得骨头都疼了。
猛地被人从后头抱住,微微一僵的沈未尘正要往身后的人扎针,忽地听见那熟悉低沉的嗓音,她倏地红了眼眶。
“凌丹云?”
“嗯!我回来了”他声音带了点哽咽。
“仗打完了?”
“打完了。”
“还要再去吗??”
“不去。”他斩钉截铁地回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了保家卫国,他不得不去。
他闷声道:“留着让你哥哥去立功。”
他建功再多也升不了官,宁王世子已封无可封,日后成了宁王也无须锦上添花,顶多要个好的封地做封赏。
“他们呢?”沈未尘问的是她的爹娘和兄长。
“还在北地。”
“还在北地?”她讶异又不解,他都回来了,为何他们仍滞留北地?
“和谈。”谈赔偿。
“和谈。”她懂了。
“别提他们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瘦了,而且黑如木炭,你娘嘲笑我变丑了,会被你抛弃,蒙蒙,咱们不离不弃……”也就黑了点,哪里丑了,辛姨眼睛长歪了。
“我瞧瞧。”沈未尘想转过身看看身后的男子,但他有力的双臂像两条粗绳,将她紧紧束缚住。
“不给看。”他怕羞。
“怕我嫌弃?”她轻笑。
“……不许嫌弃。”凌丹云语气凶恶。
“好,不嫌弃。”沈未尘无法克制地嘴角上扬。
他回来了,真好。
“真的?”
“真的。”比胧胧还孩子气。
紧搂的臂膀缓缓松开,怀中人儿慢慢的回身,年轻男女四目相望,盈盈水光中看见相守的深情。
“是不是变丑了?”凌丹云回道。
“不丑。”更像个男人了,眉粗眼大,一脸坚毅。
“还是媳妇儿好,会夸人了。”黑眸一深的凌丹云专注凝视美若芙蓉的面容,口中还带着一丝不正经。
“又瞎说,谁是你媳妇儿,不要脸!”沈未尘杏眼一瞪,却显得娇媚极了。
“你就是我媳妇儿,逃也逃不掉,赐婚圣旨有两份,一份在我那儿,以防你毁尸灭迹。”
以她的冷情有可能会这么做,反正“死无对证”,她坚持没收到,谁也拿她没辙。
“我给你诊诊脉,你脑子真的坏了。”沈未尘忽有其事的拉过他的手,三指按住脉门。谁会把圣旨毁掉,他也太小心眼了,居然这样防着她。
他点头认同,“我也这么认为,想你想坏了。”
“还贫嘴。”美眸一睐。
“不贫,我刚吃过蜂糖糕,要不要尝一尝……”头一低,他吻上想念已久的朱唇,一时没克制住就吻得……久了些。
一声娇吟,微带喘息的两人总算分开相贴的软肉,带起银丝。
“凌丹云,你变坏了。”兵营那种地方最会教坏男人,肯定荤素不拘的说上一堆男女情事,把人带歪了。
他呵呵直笑,又把人搂入怀中。“不坏,我差一点死掉。”
“什么?!”沈未尘震惊地将人推开,又为他仔细把了一次脉,确定没有伤及脏腑才安心。
“不是博取同情,是真的,那一箭原本要射向我左胸,是你爹及时将我推开,替我挡了这一箭。”
连着两个月他都不敢离沈将军太远,怕他有个万一,他无法向蒙蒙交代,
辛姨不断安慰不是他的错,换成她也会为他挡箭,她为的不是大义,而是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在宁王、宁王妃身上,他找不到一丝为人爹娘的温情,沈万里夫妇却让他看到真正的无私,只因他们把他当自家的孩子疼着,他们舍不得他受伤。
那夜,他躲在无人的岩洞中号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把多年来的不平发泄出来,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看到他红肿的双眼,沈万里一句话也没说的邀他下棋,明明人动都不能动,辛静湖取笑地拿两颗煮熟的鸡蛋给凌丹云滚眼眶。
他们真当他是自家子弟,没有责备,只有关怀。
“我爹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原来如此,她就说嘛,她娘就在她爹身旁,以她娘的身手,怎么有人能伤得了爹?
“那个人已经被捉起来了,他叫杨成,也逼问出幕后主使者是谁。”说到“幕后主使者”这几个字时,凌丹云脸上流露出痛楚。
“这事不单纯?”
“和我的身世有关。”但他知道的并不详细,还要做一番深入查探,很多事他都被蒙在鼓里,但光是目前所知,就已经够伤他的心了。
沈未尘柳眉轻蹙,皇室秘辛曲折离奇,哪天皇上闹双胞都不足为奇。
“蒙蒙,如果我不是宁王世子,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凌丹云难得的失了几分自信,深潭似的黑眸浮现一抹幽暗。
“不愿意。”她毫不犹豫地回道。
“不愿意?”他先是一怔,满目不信,继而瘦了一大圈却变得结实的身躯微微颤抖,他没办法接受她不要他的事实。
见他如坠深渊般茫然,沈未尘将未竟之语说完,“别忘了赐婚圣旨,上面明晃晃地写着赐婚于宁王世子与沈万里嫡长女,你若不是宁王世子我不是抗旨吗?那可是要砍头的。”
闻言,凌丹云的双眼瞠大再瞠大,最后发狠的往她唇上吻着,似要发泄心中的惊恐般将她的粉色唇瓣吻得都肿了。“臭丫头,敢捉弄我,等你过了门后,本世子就要让你知晓何为夫纲!”
他真的有片刻的不知所措,想着该偷还是该抢好将人弄到手,即便他再落魄,也不会将心爱女子拱手让人。
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失落的心思,若有一天他不是宁王世子,他会和沈万里父子一样靠自己的双手拚出功勋,以实力来证明他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足以封妻蓢子。
眨了眨眼,沈未尘轻笑出声。“我说的是事实,那纸圣旨还是你请来的,你总不能让皇上出尔反尔吧!”
凌丹云哼了一声,又觉得荒谬地先笑了出来,遇到她,他做了不少傻事。“蒙蒙,我来提亲好不好?”
为免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
听他说得无赖,沈未尘心口一阵柔软。“我还有四个月才及笄,这事我不理,你自个儿同我爹娘提,没被乱棍打出去就来娶。”
“啊!蒙蒙,你这话太残酷了,和谈完才要理师回朝,以大军缓慢的行进速度,我至少要等上三个月。”他大叫,痛不欲生。
“那就等吧,反正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他们成亲还是要有爹娘在场,急也没用。
第十二章 真相大白(2)
“这是你对母妃的态度?”
只上了淡淡脂粉的宁王妃依旧美得教人不敢逼视,薄得仿佛一戳就破的冰肌透着珍珠色泽,光滑细致。
但是这样的美人却是个披着美人皮的骷髅,她眼中没有生人的光采,只有死水般淡漠,柔腻入心的嗓音始终平平淡淡,淡到让人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再能入她心。
可若仔细一瞧,还是能瞧见她眼底一抹深浓恨意。
“我只问一句,为什么派人杀我,非置我死地不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他母妃却容不下他。
死,也许轻如鸿毛,但他更想知道为何而死。
“为什么?”她嘴角一勾,笑得无比凄凉。“这句话你该去问你父王,我也想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她用尽了一生深情仍得不到他的回头一顾?
“但想杀我的人不是他,虽然多年来他对我不理不踩,可他还是负起了为人父的责任,唯有母妃你不只一次想加害于我。”他不懂她哪来的狠心,居然下得了手。
“杨成被你捉住了吧!把他放了,这事与他无关,他不过是听命行事。”杨向晴语气平静,听不出高低起伏。
“迟了。”
“迟了是什么意思?”她漠然的神情有了波动。
“刺杀军中将领是唯一死罪,你以为他活得了吗?就算主帅不下令处死他,我也会命人将他五马分尸。”凌丹云说得冷绝,阴郁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母子之情。
“什么,你将他五马分尸?”杨向晴惊得站起身,神色惊恸。
他冷笑道:“你也会痛吗?阵前杀将形同叛国,在你命令他来杀我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死人了,不管成不成功都得死。”
“不!不可能,他不会死的!他说过我一生都是他誓死追随的小姐,他会护着我走到最后……”
杨成,那个最爱她的人,为了守护她而终身未娶,不论她说什么他从不拒绝。
杨成曾是杨国公府的护卫头子,后因杨向晴嫁入宁王府,他也自愿陪嫁入府,成为她暗地里的势力。
“他不是用他的生命成全了你的执念,也算做到他对你的诺言,再说了……是你逼死他的。”蒙蒙她娘说过,要逼得他娘崩溃,真相才会水落石出。
不得不说辛静湖是逼供的高手,她从不刑求,只是将人关在一个阴暗的小屋子里,不让他睡,一天只给他吃半饱的一餐,不给他水,逼他喝自己排出的尿。
不到七天,死不张嘴的硬汉杨成终于招了,瘦得皮包骨的他声音沙哑,一句一血泪的娓娓道来。
他本是杨家养子,与宁王妃自幼青梅竹马长大,他爱慕她许久却不敢开口,直到她爱上少年风流的宁王。
杨成虽心痛如绞,却只能忍痛成全,但为了能够继续护着心爱的女人,他放弃有可能加官进爵的机会,隐身在她身后。
“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要他杀了你而已,为什么死的却是他?!他不该死,死的应该是你!”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跟她作对,为什么就不能顺她一回?不是说她美得倾城倾国,有绝世风华,为何她爱的男人却不爱她、而爱她的男人却死了?
凌丹云的心狠狠揪痛,面容苦涩,在母妃心中,他始终是最低微的。“当时我们正在和北戎交手,他出手无疑是通敌,母妃该知晓这个罪有多重,是诛九族的大罪。”
杨成也很聪明,他伪装成北戎刺客,一旦事发只会推到北戎人头上,不会扯出他身后那个人。
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最后还是受不了折磨,终于在反复的审问下漏了口风。
“诛、诛九族……”杨向晴的脸色猛地刷白。
杨成虽是她的护卫,但只要有调查,便能查出他出自杨国公府,早年他和不少世家子弟来往过,不难认出。
“所以他必须死,这件事是我作主压下来的,否则这罪名一旦确立,杨国公府三百六十七条命只能陪葬。”他将伤害降到最低,以无比愧疚的心情面对救了他一命的沈万里。
“畜生!你敢忤逆不孝,你死了不就没事了,为何还要活着戳我的心……”杨成,我杨向晴对不起你。
“畜生也是你生的,你都没死,凭什么要我死?我再不孝也未手刃血亲。”虎毒不食子,她却连畜生都不如。
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杨向晴的痛处,她忽然失控的朝凌丹云丢掷茶碗。“我何德何能生得出你这个乖儿子,能干了,能揭我疮疤,知道我不想死,要活着磨死你。”
他忍着心头的悲凉,幽幽回道:“母妃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闻言,她仰天大笑。“你终于还是问了,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十九年,从你被抱到我面前的那一天,我就想说了。”
但是没人敢问,她憋得好难受。
十九年了,这件事居然能隐瞒这么久,连她都深感意外。
“你不是我亲娘。”当娘的不可能要自己孩儿的命。
“对,我不是你亲娘,生你的女人叫杨向晴,而我是杨向慧,你娘是我的孪生姊姊。”好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慧儿,慧儿……当年他便是如此轻柔的唤着她。
凌丹云心头一惊,却不讶异,他早预想过有可能是这样的结果。“我亲娘呢?”
似乎没听见他说了什么,杨向慧面露狠色的狂笑不已。“什么血亲,她是和我最亲的同胞姊姊,从小她要什么我都让给她,她说的话我从无不听,我像条小尾巴跟在她身后,崇拜她的明朗大方,和谁都处得来……可是她却抢了我的男人,还口口声声说不是她的错,她不过爱上一个男人,而那个人也为我所爱……”太无耻,太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