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一试,不试就永远没机会了。”想要活就得豁出去,她不是神,也没有三头六臂,能在身子动不了的情况下替他疗伤。
不试就永远没机会了……眼眸一黯的凌丹云嘴角发涩,他想活下来。“好,你帮我。”
“你的血不流了,我用银针止住,但是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会撕扯到伤口造成二次流血,血流干了人就没救了……”她得找个时间想办法造个血液分析仪出来,日后也许会用得到。
“蒙蒙,我被你的话吓到了。”
辛未尘不喜他喊她蒙蒙,太亲昵了,那是家人才能喊的小名。“少装出一副可怜相,一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自己的命自己救,你不自救,谁能救得了你!”
“好。”
也许是想活的意志太过强悍,或是身边小姑娘的冷血,凌丹云艰难的抬起左臂,再小心的撑起上身。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却比登天还难,才一下子就满头大汗,汗水滴在辛未尘脸上。
“慢慢来,撑住,再一点我就出来了……”要不是怕加重他的伤势,她只能慢慢的挪动手脚,避免碰触他撑到极限的身躯,她早就远离祸害了。
但越拖延对他的伤越不利,还不如给个痛快,窗户透进的微弱月光映着一张苍白如雪的玉颜,喘息声渐剧。
“蒙蒙,我……没力了。”
话未说完,凌丹云便失去了意识,四肢冰凉。
同时间,辛未尘飞快的一个翻身,闪到床铺最内侧、最暗的角落,躲过再次被压制的悲剧,快速的穿戴。
而后她跳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火石,点燃蜡烛,没有光什么也看不见,更遑论救人。
“真是麻烦,不过拿了你五千两黄金的诊金,沾上的却是一再的复诊,都成了私人家庭医生了……”
叨念声忽地中断,她的神色变得凝重。
摇曳的烛火照射下,凌丹云的背全是血,原本洁白的华衣成了暗红色,清楚可见被划开的衣服下有两道深深的伤口,背后还露出削去箭尾的箭身,表示箭矢尚在体内,并未取出。
棘手,真的棘手,这不是普通那种缝合上药就成的小伤,这要动开创手水,切开皮肉取出箭矢,再清理伤口处的腐肉,稍有未清理干净,容易引发无药可救的败血症。
青霉菌啊,她该上哪儿找抗生素?
“若非遇到我,你小命真要丢了。”
辛未尘先挪左脚,再挪右脚,脱了靴子将人拖到床沿,凌丹云还有一只胳臂落在床外。但她已经顾不了这些了,十岁的她身子单薄,气力有限,能将人拖动相当了不起了,她佩服自己救人心切。
不过凌丹云的伤势比想象中还不乐观,她剪开他的衣裳,让他背部全裸,这才惊见伤口都发黑了,肿大如瘤。
他至少受伤三天以上,未及时医治连日赶路,以致于受到感染。
“你真是不要命了,皇家富贵有那么割舍不吗?”想要得到就得先付出,一世繁华是有代价的。
陷入昏迷的凌丹云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他的眉头深皱,握拳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看样子还是要用到你了……”许久不见的好朋友。
辛未尘万分珍惜的取出另一只扁长的方形木盒,盒盖一打开,正是她花了两百两打造的手术用具,支支摆放整齐,闪着银白光芒,冷冽的器具有着尊贵的色彩。
她万分怜惜的一一抚摸,从中挑起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她先在半空中比划了两下试试手劲。
给人开刀对她这个年纪还有点吃力,所以整组刀具打了她从来不用,因为她知道还不到时候,得再过几年她才有力气长时间站立,才有体力和阎王抢时间,开刀耗神又耗力。
“便宜你了,凌丹云。”
辛未尘散漫的神色变得专注,小脸上的稚色被凝肃取代,消毒完工具,她先将坏死肌肉切除,切切像片肉般完美,即便她速度很快,但也花了一刻钟左右才将腐肉清除干净。
接着她将受损的筋络一一修补,伤口大不是问题,可用羊肠线缝合,难就难在有些血管太细小,她要很仔细的下针、拉钧,手只要稍微一抖,底下的血管就会被扯断。
她需要更多的光,更多的助力,一手穿线,一手拉钩的她根本空不出一只手去拿消毒水,缝合也要杀菌,避免接触感染,一旦伤口缝起来了,里面不能有发炎现象,否则要切开挤脓,重新上药。
辛未尘很急,满头的水往下滴进她的眼里,她的眼睛睁不开,很刺……
寒地,视线变亮,一盏油灯高举过头。
“娘……”她怎么来了?
“继续。”辛静湖板着脸,沉声道。
第六章 母女俩说说贴心话(1)
纱布球、钢丝剪、止血夹、镊子、骨拉钧、骨锯、改良式吸抽器、各种大小手术刀,用羊肠线代替的缝线,还有其他不晓得是什么作用的工具,只差点滴架、盐水袋、抗凝血输液管了,简直应有尽有,俨如小型的手术室。
一看到这些现代化手术用具,辛静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脸色黑如锅底,嘴唇紧抿,杏眸圆睁,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杀气,将特种部队凛然不可侵的气势展露无遗。
“说。”
“说什么?”辛未尘打了个哈欠,神色显得有些疲惫,但她浑然不受强大气场影响,泰然自若。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辛静湖怒拍桌子。
“我没想过要瞒你。”只是没说而已。
“还想装傻!要不是我亲眼目睹,我还真不晓得这里有个老乡。”被欺瞒的不甘让辛静湖怒不可遏。
用炭盆温着茶,辛未尘倒了一杯轻啜着,想要提提神。“你自己迟钝还怪人不提醍,你是军队身出的吧,警觉性怎么这么低?在中东,五岁孩子都能拿刀捅人了。”
看着她稚气的脸庞说出不合年纪的话,辛静湖有些不能适应,她抚着发疼的额侧问道:“你几时来的?”
“胎穿。”简单扼要。
“胎穿?”那不是比她还早……
看她一脸惊讶,辛未尘冷冷淡淡地道:“你一来我就发现了,我真正的娘死了。”
占了原主的身躯,辛静湖有点心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何要说?”辛未尘反问道。
辛静湖尽可能忍着气。“为什么不?在这里说不定只有你和我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不该相互扶持吗?”
千万人中能有几个是穿越人士?她初来时有多彷徨,不断想着该用什么方法回去,求神拜佛找道士都试过了,结果还是顶着同一具身躯,带着两名她最讨厌的孩子,在没电、没手机、没任何娱乐的时代生存,她想念冷气和香浓巧克力……
她要费多大的功夫才能接受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要费多大的劲才能够承担与她无关的责任,结果在她好不容易融入这个世界后,才发现女儿居然是同路人。
这是多不客气的打脸呀!她足足被瞒了五年,近在咫尺的身边人居然比她早到了好几年,而且不动声色地看她丢脸、闹出笑话,完全不伸出援手,任由她独自摸索。
幸好她的丈夫不见踪影,又幸好辛大郎那个傻儿子看不出自个儿的娘亲换人了,要不然她早露出马脚了。
“我没帮你吗?你自己好好回想,若非我不时的提点,你会知道我和哥哥的名字?其他亲戚上门时,要是没有我开口替你糊弄过去,难道又要用老掉牙的“失忆”来掩饰你突然改变的性格吗?”她没被当成妖孽烧死全是她这个女儿的功劳,她还有脸埋怨。
“你……”辛静湖想责怪女儿,却沮丧地发现她除了没有告知真相外,确实帮了自己不少。
平心而论,辛未尘这个女儿是爹娘的骄傲,她聪慧得不用人教,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好,心思纯正又有担当,不露痕迹的将家里人引导至各自位置。
辛静湖呕的是自己当了五年傻瓜,把一个身体里装着成年人的老乡当孩童照顾,还不时感叹她开窍得早,小小年纪便有学医的天分,省吃俭用地为她搜集用得上的医书。
在没那五千两黄金的诊金前,家里大半的开支都用在女儿身上,买医书、订做针具、请大夫教导,每一样都得用到银子,足足有五、六百两,她打猎得来的银两全投进去了。
一般庄稼人一年有四、五两银子的收入就算是个好年了,而那么大笔的银子说花就花,说真的,辛静湖是有些心疼,不过为了培育一名好大夫,她拚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回不去了就好生待着,你看你一来就有儿有女,不用服侍公婆、相公,也不必应付极品亲戚,更不用面对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后宅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人要足才能常乐。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些话像在讽刺我?”看似安慰,却句句扎人心窝,她有种掉入蚂蚁窝的感觉,咬不死人却搔痒疼痛。
“娘,你多想了。”随遇而安,不怨天尤人才是正道,她看出这个娘心中还有不平。
“不要喊我娘,搞不好你比我年长。”辛静湖不想吃亏的地撇嘴,抢了女儿泡好的茶牛饮,差点烫了舌头。
“说不定。”辛未尘定定的看着她,她的情绪容易浮躁,未穿越前年纪应该不大。
辛静湖冷着脸睨着她,“你来时几岁?”
“三十五。”差三个月三十六岁整。她本想加完国际医学会议后回乡祭拜,她祖父母相隔一年去世,祭日是同一天。
“什么?!我来的时候才二十五岁,你早来五年,这一穿你就比我大了十五岁。”
“那只能说你运气不好,一来就穿在我娘身上,若是投胎在她肚皮里,我就是你姊姊了。”换她成为照顾者,把屎把尿的玩妹妹,给她开智,教她怎么坑爹、坑娘、坑兄长。
辛静湖没好气的瞪着她。“所以说你前一世是医生?”
什么自学的天赋,根本是上辈子带来的。
“是。”辛未尘这会儿大大方方的承认。
“不错呀!学医的人很吃香,自救之外还能救人……”说了酸言酸语之后,辛静湖忽地想到一件事。“第四十九届的国际医学会议你有参加吗?我是救援人员之一……”
不待她讲完,辛未尘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果然见其脸色大变的大叫,指着她的手直颤抖。
“你是辛无心——”天呀!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天才。
“辛芜。”她的本名。
“辛无心是死亡名单的首位,你的尸体还是我搬出来的,高空坠落后被压在水泥块工,面容……不太雅观。”半张脸炸开了,半张脸足以辨认,她没有家人收尸,直接葬入忠烈祠。
辛无心是外号,因为天才医生辛芜从来不笑,面若霜雪,给人不好靠近的感觉,她面对主刀的病患家属也没好脸色,都只说出一个令人一头雾水的数字便会转身回到手术室。
一小时、两小时半、三小时又四十七分、六小时二十五分、七小时……
她说的是手术时间,一分一秒都不差,时间一到手术结束,从不耽搁,完美的技法教人吸为观止。
不过因为她的漠然和术后的不近人情,外界便说她冷血、无心,乱给她取了冰雪女王、铁面女神之类的绰号,同时取谐音喊她辛无心,叫得顺口就忘了她的本名。
“谢谢。”原来还留有全尸,她以为只剩下尸块。
“不客气……”啊!她在干什么,回到前一世办茶会吗?辛静湖失笑两人之间的客套,毕竟做了五年母女,情分不可说不深厚,第一次出现这样不自在的感觉。
谁是母、谁是女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她们是一家人,两个相同遭遇的人能在此相聚也是缘分,至少不是仇人,遇事还能有商有量。
一开始的极度惊不平渐渐平静下来,大脑也能正常运作,她认真的想了想终于理顺了,释怀了,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她能穿,别人为何穿不得。
更甚者,她眼珠子一转,现在她是当娘的,恶整女儿一番不为过吧!谁教女儿不老实,让她担心个老半天,以为她屋子进贼了,提了油灯来救人兼捉贼,唯恐她出事。
谁知有事的是她自己。
看到完整的医疗器具时,她真的大吃一惊,以为又回到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年代,但是看到比柳叶大没多小的小手熟练的划刀,开了十字口,小指头作画一般的取出嵌在肉里的倒钩箭矢时,她惊到整个人打了激灵。
这分明是现代医学嘛!而且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开刀经验,技术纯熟得已是宗师级,寻常医生绝对做不到。
惊讶之余的辛静湖稍微一想就想通了,身为穿越人的雷达全面展开,在芸芸众生中要找到同类其实很难,她有幸遇到还端什么臭架子。
“还能做母女?”辛未尘朝母亲嫣然一笑。
“做呀!有便直为什么不占,小蒙蒙,要养大你不容易,你要孝顺我。”她故意揉乱女儿的头发,仗着为娘的身分大肆欺凌,神情得意的下巴一抬,好似挖到深海宝藏的船长。
“等着呗!吃香喝辣总少不了。”有钱就孝敬,无银踢她入深山与野兽搏斗,有蛮力不使太浪费了。
看到女儿眉眼间轻快的笑意,辛静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谣传你从来不笑,有如冰雪女王艾沙?”
明明这一世的她常在笑,而且笑起来还挺明媚动人的,带着花儿含苞待放的娇色。
想到上辈子种种的奴役生涯,辛未尘也有一番血泪要控诉。“从早到晚有开不完的刀,病患一个接一个,我们院长根本不在乎我会不会爆肝猝死,只要能赚钱他就接。”
患者都上了麻醉躺在手术台上,她能说“老娘累了,不干了”吗?一张张殷切她再显奇迹的脸正等着。
她不能抛弃一同走过来的医疗团队成员,在她需要他们的时候,每个人都全力以赴,而当他们想学习她的医疗技术时,她又岂能不顾?就算再累,她也要让所有人更上一层楼,让他们个个都能当一面,为医界再添几名有力的生力军。
她不怕被迎头赶上,就怕后继无力,后起之秀往往太骄矜,无实力又好表现,自以为高人一等,可是一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年轻的学生吃不了苦,致使医药人员产生断层。
“你想想,一个每天累得半死的人哪还笑得出来,我想快点把事情忙完回休息室躺一会儿,体力透支太多连开口说话嫌累……”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累让人身心俱疲。
“但医生这个工作确实让你名利双收。”她不用在枪林弹雨之中穿梭,用命来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