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广场必须拾阶而上,直通齐善殿,而此处便是每年大年初一,举行开春大典之处。
然而此刻,没有铺上大红地毯,更不见半个宫人。
「我说三弟,咱们就大大方方地站在这吹冷风,啥事都不用干?」尉迟粲耐不住地问道。
「是啊。」笑得一脸胜券在握。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先锋部队已经杀进去了?」尉迟粲心头不安,却不形于色。
尉迟御笑而不答,此时一人从齐善殿里走出,几个大跨步,来到他面前,必恭必敬地单膝跪下。
「王爷。」
「结果呢?」
「已除去。」
尉迟粲倒抽一口气,墨澈则眸色森冷,杀气迸现。
「哈哈哈,怎会如此简单呢?」得知结果,尉迟御仰天大笑,随即喝令,「来人,将尉迟粲和墨澈两人拿下!」
霎时,原本跟随在后的三十二卫营士兵,立刻将两人包围。
迅速与墨澈交换一记眼神,尉迟粲撇嘴道:「三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二哥,明眼人不说暗话,」他摇头失笑着。「你应该知道我在做什么。」
墨澈怒目瞪他。「当年,你先是毒死先皇,而后煽动其他皇子、带兵入宫,制造出宫变的假象……如今,你如法炮制地对付我和粲……御,我真没想到你会泯灭人性到这种地步。」
「是你逼我的。」尉迟御敛笑凛目。「你胸口藏着那个荡妇送你的围巾,那就代表你对她余情未了,可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女人去伺候其他男人?所以很显然,你在作戏,换言之,你和大哥有私议,打算除去我!」
墨澈眸色微变,没料到他竟是因为围巾而察觉古怪……说来他根本是多疑的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难道你就那么想当皇帝?」
尉迟御眸色有些失神地看着他。「谁要父皇打算将皇位传给大哥?我才是嫡长子,是皇位最正统的继承人,我本来无心伤害你和二哥,我还想仰赖你们替我巩固江山,偏偏我这般离间你们,你们还是认他为主,那就怪不了我了。」话到最后已癫狂。
「如果我这样就被你收买,我才是真的愚蠢!尉迟御,你这个逼宫坐上的皇位会稳吗?世人都知道你是弑兄篡位的暴君!」尉迟粲恼火地骂道。
「所以我才需要你们啊!」
墨澈和尉迟粲对视一眼,总算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等着由他们两个替死鬼担罪,丝毫不影响他光风霁月的名声。就如当年,他假借他人之手除去障碍。
突然,身后有动静。
墨澈眯眼望去,惊见铁凝香竟一身狼狈地被架到尉迟御身旁。
「凝香……尉迟御,你放开她!」他吼着,向前一步。
「所有的人……都可以背叛我,唯有你不能。」尉迟御低笑着,捏起铁凝香的下巴。「因为你是我的姨表兄弟,母后去世前总说,比起其他兄弟,你更值得信任的,但你却和这个下贱的女人作戏,欺骗我!」
话落瞬间,他狠狠刮下一巴掌,她顿时唇角溢出血珠。
「住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墨澈目眦尽裂地瞪着他。
「你问我为什么?」他放声笑得极狂。「当然是我好心想要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啊。」他把剑架上她的颈项。
「你……」墨澈心急如焚,痛恨自己竟无计可施。
铁凝香缓缓抬眼,像是喃喃自语,「墨澈……他们都死了……喜芽、瑞英、青云……寿儿、双菱……」她泣不成声。
她到底是来这个世界做什么的?
竟然因为她连累了这么多人……她不该来的,她这个早该死去的人就让她下地狱,何必让她来到这里牵累更多人?
「凝香……」
「来人,将他们拿下!」尉迟御喊着。
墨澈和尉迟粲背贴着背,正打算杀出重围时,竟听到齐善殿内传来一道命令。
「来人,给朕拿下禹亲王!」
两人回头望去,就见尉迟肃站在丹樨上,身后一列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甚至有重兵从广场的四面八方疾奔而来。
「大皇兄,我就知道你没事。」尉迟粲纵身朝丹樨跃去。
「你最好这般料事如神。」他哼了声。
尉迟御登时怔住,回头问道:「不是已经将他除去了?」
但那通报之人早就不在场,就连他带来的三十二卫营,也持剑对着他,只余数十个亲信还跟随着,情势大逆转。
他错愕,看向丹樨上的尉迟肃,瞧见百官竟都站在他身后。「连你们……都背叛了本王……」
那百官里,至少有一半是他养的狗,想不到今日竟回过头反咬他一口!
「尉迟御,这都得怪你行事太过狠辣,没人敢再为你卖命。」尉迟肃笑得冷傲。「你想要架空朕,那真是太小看朕了。」
「我就讨厌你这副模样,从小便瞧不起我!」尉迟御吼着,架在铁凝香颈上的剑割出伤口,淌着血。
墨澈强迫自己冷静。
他不能妄动,他必须伺机而动才能救她!
「那是因为你仗着自己是嫡长子,就以为是天之骄子,不把其他兄弟看在眼里,什么都想拿到手。」尉迟肃敛笑,杀气横生。「甚至荒唐到下毒弑父!」
「谁要他把皇位传给你,我不服气!」
「朕不管你服不服气,这些话……你到黄泉底下去跟父皇说吧!」
尉迟肃喊着,弓箭手已拉紧弦,墨澈暗叫不妙。
「你敢动我,我马上杀了她。」他将铁凝香扯到面前,颈项上的血已经沾湿她银白的袄袍。
「放箭!」尉迟肃毫不迟疑地下令。
尉迟粲见状,大喊道:「大皇兄,不要!」
然而,箭已射出,如雨,铺天盖地而落。
见状,尉迟御直接以铁凝香为盾。
墨澈疾冲而出,在箭翎落下的瞬间,将她抱入怀里,正欲避开箭雨时,背部遭受锐刃刺入。
「墨澈!」她拔尖喊着。
他咬牙,一手紧握着她的手,一手拿剑的打落飞来的箭矢。
同一刻,尉迟御趁他不注意扬剑砍下铁凝香的手。
「啊……」她痛得跌趴在地,捂着鲜血直流的石臂。
墨澈紧握的手,七彩琉璃手镯从断处滑落,碎了一地。
「凝香!」他要抱起她,胸口却被利刃穿过,他怔了下,缓缓抬眼,瞧见是胸口已中箭的尉迟御。
「本王活不了……也要拖几个垫背……」他张狂笑着,踹着铁凝香,不让墨澈碰触到她。「痛吧……谁叫你背叛本王……」
墨澈怒不可遏,大步走向他不管剑刃不断地刺入胸口,直到他的手扣住他颈项,发狂地紧掐,随着颈骨传来碎裂声,那刺耳的笑声乍止。
将他甩开,墨澈想要走到她身旁,却无力的扑倒在地。
「凝香……」他探出手,却握不到她。
「墨澈……」她哭喊,伸出手,却碰触不到他,掌心只抓到手镯的碎片。
他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直到自己再也无法动。
铁凝香怔住,她觉得好冷,雪花纷飞着,剑影闪动着,她浑身抽颤,手伸得再长,也碰触不到他,一颗泪珠滑落眼眶,也带走一缕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幽魂……
「墨澈!」尉迟粲赶到时,瞧见已无生息的两人趴伏在地面,各自伸长了手,但那指尖却相差了一寸的距离。
他掩面痛哭。
「澈……」尉迟肃走来,不敢相信自己最倚重的爱将已死。「这不是朕要的结果呀,墨澈……是朕错了吗?」
他抬眼,雪花凄迷,漫天缠绵,不知道是谁的泪。
第十三章 似梦非梦
耳边是一阵烘乱的嘈杂,逼得她自黑暗中张开双眼。
「雅君,你总算醒了!你把我给吓死了。」
眼前的女人抱着她,又笑又哭。她有些疑惑,这人是眼熟的,可她一时之间却记不得对方的名字。
总觉得像是作了一场漫长的梦,让她有点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
「雅君,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女人连珠炮地问着。
她闭了闭眼,缓声低喃着,「严姊,我没事,你不要紧张。」
她想起来了,这人是她的经纪人,陪着她一路走来,是真诚待她,就像是亲姊姊的人。
「那就好。」严家璇松了口气。
侯雅君缓缓坐起身,发现身旁还围着不少工作人员,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记忆很快回笼。
「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她笑得一脸抱歉。「对了,那个画面还可以吗?」
「导演说可以,可是接下来要赶拍吊钢丝那一幕,你现在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的。」
接下来,工作人员全数移往山景后方,准备拍摄一幕女主角飞天的画面。
侯雅君补好妆,套上钢丝护甲之后,再罩了件裸色系纱衫,俨然像个古代女侠站在起飞地点上,由导演讲解着飞掠的路线和时间。
她听完,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由造型师帮她做最后的整理。
「雅君,你手里是握着什么?」严家璇问。
「我?」侯雅君不由得伸出手,果真瞧见自己的手紧握着。
她疑惑地摊开掌心,瞧见自己握着的是块碎片,而且因为她握得极紧,那碎片还刺破她的皮肤。
她皱起眉,仔细地瞧,那碎片七彩流溢,摸起来像是……琉璃。
瞬间,有什么窜过她心头。
「好了,准备开拍。」副导在不远处喊着。
闻言,她收敛精神,随着被钢丝缓缓吊高,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
抱紧。
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他视若珍宝地搂紧她,带着她飞掠到一栋宅邸前,进入一间房里,取出一只七彩琉璃手镯套到她的手腕上。
他说那是他父母的结缘之物,他现在交给她,当作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他是谁?
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楚那个男人的脸,想不起他的名子,可她记得他的体温,记得他强而有力的拥抱……记得他冲入箭雨中救她,记得他满身是血地伸长手,他喊着——
凝香。
霎时,记忆如浪般席卷而来,打进她的心底。
「墨澈……」看着掌心的琉璃碎片,她泪水掉得仓卒。
那死别一刻的痛还镂在她心底……是她害死他的,倘若她没有去到那个世界,就不会跟他相遇,破坏他的计划。
她不该和他相遇……
抬眼看着远方的山景,钢丝正缓缓朝前移动,风景不断地掠至脑后。
可是如果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犯错,她会用自己的命保住他。
可不可以让她回去?她泪眼迷蒙地看着远方。
她想要回去……有谁可以帮助她回去……她想要回去!
蓦地,紧握在手的琉璃碎片绽放七彩光芒,眼前的画面加速掠过,她隐约听到底下有人高分贝喊着,「天啊,钢丝断了!」
伴随着嘈杂声,黑暗降临,她像是失去意识,却又像是清醒的,只是在黑暗中蛰伏等待,直到嘈杂声再起,她感觉自己处在移动的空间,听到马车的辘辘声,还有低沉的对谈声。
「这是今年的贡茶,待会到都督府泡上一壶尝尝。」
「嗯。」
两个男人的对谈声近在耳边,她想要张开眼,却怎么也张不开。
「倒是这姑娘,你打算怎么处理?」
「先带回府再做打算。」
男人这回回话的字句长了点,那低醇的嗓音教她瞬间张开眼,首先瞧见的是男人的腿,再往上看,是两个男人并肩坐在一块。
看起来像是在马车里,她不禁自问:难道说,她回来了?
「不过,这还是我头一次瞧你不避嫌地跟姑娘家同坐马车。」
「都遇上了,总不能将她丢在冰天雪地里吧。」
熟悉的嗓音,让她怔怔地再往上看去——
「欸,姑娘,你醒了?」
她没看问话的人,双眼直瞅着那个双手环胸,眸色冷淡的男人。
「墨澈……」话一出口,泪水已失控滑落。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想也没想的,伸出双臂扑过去,紧紧地将他抱住。
「太好了,你没事,我知道了,那是我在作梦,只是梦而已……」墨澈是温热的,就在她面前,完好无缺。
他僵硬如石。
身旁的尉迟御已经忍不住地放声大笑,「原来你根本就认识这位姑娘,难怪你会不避嫌地让她进马车。」
墨澈脸色铁青,想要将她推开,但她哭得泪如雨下,教他拉开也不是,不拉开也不对。
他不禁暗骂自己,怎会惹上这麻烦。
「墨澈……」她喜极而泣,可是他的反应冷淡到她慢慢冷却下来,仔细地看着他,突然发现——「你脸上的疤怎么不见了?」
「姑娘自重!」当她的手要摸上他的脸时,他微恼地别开脸低斥。
侯雅君傻眼。她曾经见过淡漠的他,可再如何淡漠,他都不会露出不耐和嫌恶的表情。
为什么?泪水滴滴滑落,她无法理解他为何变得如此冷淡。
「你不记得我了?」他那神情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甚至极端厌恶着。
「墨澈,你该不是对姑娘家始乱终弃吧……」尉迟御收起笑脸,惊诧万分地来回看着两人。
依他对墨澈的了解,他不认为他会做出这种事,可是这姑娘哭得好像两人轰轰烈烈爱了一场,结果墨澈却是翻脸不认人似的。
墨澈瞧也不瞧她一眼,黑眸瞪着车窗外。「姑娘,下去。」
闻言,侯雅君哑声问着,「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浓眉攒紧。「我不认得你,从未见过你。」
「可是……」
话未竟,马车突然停住,有人从外头打开马车门,尉迟御率先下了马车,笑睇着里头的两人。
墨澈不耐道:「下去。」
侯雅君可怜兮兮地从他身上爬下,缓缓地下了马车,看着他冷着脸从马车里下来,站在她面前。
她蓦然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的她,是侯雅君本尊,不再是铁凝香,难怪他认不出她是谁,可是……
「姑娘,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么就请你自行回家。」墨澈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她呆了半晌,站在原地,看着他和尉迟御一起踏进都督府。
她不禁疑惑了。为什么他会跟禹亲王站在一起?那个大恶人不是死了吗?
而墨澈……
如果墨澈早在那一刻死去,为什么他又完好无缺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正视着眼前的问题抽丝剥茧。
她想起墨澈说过,在遇见铁凝香的一年前,曾经有个女人来到都督府,一再提醒他要防范尉迟御,最后还为了保护他而死,而那个姑娘名唤——侯雅君!
「墨澈,现在是哪一年?」她拔声问着,不管都督府前的侍卫和总管惊诧地看着她。
他停下脚步,回头瞪她。
他不曾见过她,所以无法理解她为什么用这么亲昵的口吻唤他。
「今年是元硕二十七年。」墨澈没说话,反倒是身旁的尉迟御代为回答。「天寒地冻的,姑娘你回去吧。」